她一手抓着包袱布,一手护着衣摆,顺着乡道一路往清溪村走,才走到半道,春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雨丝如针,先是绵软,后来却渐渐密了,落在泥土上,溅起斑斑点点的污迹。
乡道泥泞,走起来越发艰难。
她一脚深一脚浅,鞋底早已沾满泥水。
她站在一处弯道前,望着前方那通往灌木林的近路,犹豫地咬了咬唇。
若走那条林道,只需半炷香便可到家,可若再碰上那人......
她脑中一闪而过地上那具玄衣男人的身影,不知死活,浑身是血,而她怕麻烦,更怕惹事。
“莫回头......”她喃喃自语,终是咬牙,抬步踏入雨幕,沿原路艰难地走了回去。
等她赶回小院时,浑身已然湿透,发丝贴着颈边,单薄衣料紧紧裹在身上,衬得她更是腰肢纤细,曲线玲珑。
她一边喘气,一边伸手从前襟摸钥匙,正欲推门入内,忽地身后一股力猛地抵上门扉,将她整个人死死堵在门前。
“哟,容姑娘这是淋了雨,真是惹人怜见.....”
男人挨得近了,油腻带着酒气,一脸嘻笑,“我妹子要绣帕子,我寻思这十里八村,就你手艺最好,今儿专门来请你。”
“我现在不方便。”容宁冷声,眸光微慌,语气却坚定,“改日再说吧。”
“我这人急性子,改日怕就没兴致了。”男人嘿嘿笑着,眸光在她贴身湿衣上肆意游走,忽地一伸手,欲去扯她衣袖。
容宁顿觉恶心,目光一厉,抄起门边的笤帚,劈头盖脸往男人身上招呼:“滚!你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哟,还带脾气的,我倒要.....”
“住手!”
一声厉呵突兀打断。
男人一愣,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撑着伞走来一个衣着鲜亮的婆子,身后紧跟着一位穿金戴玉、腹圆脑满的肥胖中年男子。
那人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善茬,正是镇上出了名的恶霸,姚员外。
男人认出那人,立刻讪讪收了手,低头退开。
婆子笑嘻嘻走到容宁跟前:“哎呀姑娘,没事吧?”
“这些个登徒子真是不要脸,我瞧着你一个人住得孤苦,可怜见的,才替姚老爷来提亲呢,今儿也是个喜事呀!”
容宁手里还拽着笤帚,睫毛微颤:“......提亲?”
“可不是?”媒婆将伞往后一撑,笑容亲昵,“姚老爷看你孤苦无依,心疼你命苦,愿纳你做第九房小妾,好好养着你吃香喝辣的,你也不亏......”
“我不愿意。”容宁打断她,声音冷淡微颤,“烦请你们回去。”
姚员外的脸色这才沉了下来,眸底闪过阴郁之色,嗤笑一声:“好大的架子。你住的这块地,可是老子的产业。”
“当初可怜你们夫妻,才租住给你们,这都住了好几年了。如今,你男人死了,这债还赖着不还?你没银子,拿人来抵。”
容宁攥紧衣角,眼神倏地冷了:“我说了,我不愿意,宁死也不嫁你。”
“哼!”姚员外眯起眼,眼神如毒蛇一般游走在她脸上:“你说了不算,除非你那死男人能从坟里爬出来,把这几年欠的银子一文不少地还上!”
“否则,明日一早,老子的花轿就来接人,你是愿意活着跟我走,还是死了被抬上去,自己选!”
说罢,他一甩袖,带着媒婆扭身离去。
院外看热闹的村民们也渐渐散去,没有人敢说半句话。
容宁愣在原地,湿发滴水,衣衫冰冷。
她木然将院门缓缓关上,门闩插好那一瞬,她背脊终于松下来些许。
整个人仿佛一下失了力气,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下去。
雨还在下,泪水无声滑落。
她屈膝抱着自己,眸光茫然,脊背颤抖如坠入深井的孤鸟。
无人可依,亦无路可退。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雨一直未停,风拍打着门板,发出簌簌声响。
容宁坐在门后,湿透的衣裳早已凉透,身子冷的微微发抖。
她死死盯着地面,眼神一寸寸沉了下去。
忽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脑海浮现......灌木丛里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她怔了怔,随即缓缓站起身,喉头干涩,心跳却一下比一下急。
她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既然她的丈夫早已不在,那就让那个人...暂时活过来罢。
不管他是谁,只要他还活着,就够了。
她进屋找出雨披,转身朝院门走去。
身后灯火晃了一晃,便灭了。
第2章 逼迫
夜雨如注,冷风似刀。
容宁裹紧身上的旧雨披,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近道,一步步踉跄踩入泥泞丛林。
林中一片朦胧,灌木丛里泥水翻涌,雨点打在枝叶上沙沙作响。
雨披黏在她肩背上,湿冷透骨,脚下泥水齐踝,每一步都深陷进淤泥里,拔出时都带着沉闷的“啵”声。
她摸索着,一步一步往早上踢到人的地方摸去。
“该死......”她咬着牙,踩进一片烂泥,几乎扭了脚踝。
好在再往前走几步,终于看见了一抹黑色的人影。
他还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人伏在泥泞枯叶中,身上黑衣早被雨水浸透,几乎与泥地融为一体。
他趴着,脸埋在手臂里,看不清容貌。
容宁屏住呼吸,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却还尚存一息。
她将手探到他颈侧,触手滚烫,显然烧得厉害。
他额角灼热,手掌冰冷,身上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冷意。若再放他一夜,恐怕真要交代在这山野间了。
她抿了抿唇,眸光在雨幕中一点点坚定下来。
就他了。
容宁跪坐下来,双臂穿过他腋下,试图将他扶起。
男人高大健壮,纵是瘦削,也远胜她一个纤细女子的力气。
她才拽动一点,便被整个压了过来,膝盖磕在地上,鲜疼一跳。
她咬了咬牙,抬袖抹了把脸上雨水,又尝试一次。
“你得活着,”她喘着气,嗓音细微,却倔强坚定,“不然我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她几乎是把他半拖半背地拉起,艰难地将他搭在自己背上。
昏迷的男人沉重如山,雨披滑落,她整个人都被压得几乎跪倒在地。可她没松手,只是一点点、一步步,缓缓往回挪动。
每挪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雨水淌过她的脸庞,滴进她眼中,酸涩刺痛。暗夜中,她咬着牙,喘着气,低声念着:“快了,快到了.....”
好在雨大路滑,村民皆闭门不出,而她那小院在村里最偏僻的角落,僻静孤寂,才没有被人撞见,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庇护。
像拖了一袋湿泥般,她强撑着将男人拖至门前,踹开虚掩的木门,又回身拉扯着男人一步步拖入院内。
雨势更猛了,仿佛连天都在看她笑话。
她终于将他拖进柴房,踉跄着关好门,反手将门闩落下那刻,整个人仿佛也被抽空了气力,一下子坐倒在湿冷地上,手脚发软。
屋内昏暗,破损的窗纸漏进些许微弱天光,映出男人模糊的轮廓。
容宁靠着门喘了半天,望着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胸膛起伏不止。
“算你命大.....”
她声音轻,手臂仍在发颤。
雨水顺着她下巴滴落在地,滴滴答答地落在静谧的柴房。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疯了,还是终于认命了。
他是谁,她不知道。
可现在...他是她最后的赌注。
容宁几乎精疲力尽。
她匆匆起身走出柴房回到自己屋里,脱去被雨水浸透的衣衫换了身干衣,草草擦干头发,裹了薄被躺到榻上,却翻来覆去地,根本睡不着。
就这么瞪着眼睛望着幽暗的屋顶,听着急雨拍打着窗纸。
渐渐地,雨停了,天也快擦亮了。
她叹了口气,起身披了衣裳点了灯,又悄悄推门进了柴房。
空气潮湿沉闷,柴房里木屑的气味掩不住隐隐血腥。
男人仍旧昏迷不醒,额上布满细汗,唇色泛白,气息比昨夜更微弱。
她心下一沉,快步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息,几乎混乱成一团。
“要死了......”
她抿唇,眸光颤动了片刻,终于猛地转身回屋,从床榻最底下的箱笼里翻出一卷鹅黄色绣着蔷薇花的缎面小布包。
那是她的秘密,连她丈夫都未曾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