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执眼眸一厉,不再打算留活口,长剑刺向她的后背,正欲下死手之时,突然听到一声,“昀稹,救我!”
那嗓音像是一道魔咒,把他的目光瞬间牵引过去,只见视线内适才还极为嚣张的少女,此时被一位黑衣人,拿刀锁住了脖子。
宋允执手中的长剑一顿,片刻的失神,他剑下的女贼已捡回了一条命。
宋允执没再追,站直了身子,剑尖垂地,看着对面被黑衣人挟持的少女,她手中的火把落在了脚边,火焰的光芒从她面上褪去,燎在她裙摆边缘,那张脸变得朦朦胧胧。
沈澈也看到了,下意识地从宋允执喊:“别管她,她...”
他想说,她那么能耐,就凭她最初射过来的那一箭,也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有的是办法脱困。
眼下把朴二带回去要紧。
他还没说完,对面的少女便喊话道:“世子不用管我,快带朴承君走,此人作恶多端,世子定要将其正法,为卢家满门雪恨,还我钱家一个公道,只要世子能替民女洗清冤屈,民女即便到了黄泉底下,也会感激世子的。”
刀剑中,那嗓音婉转悲切。
沈澈:......
何为妖女?
何为红颜祸水?
他几乎不用去想,也知道宋世子会如何选。
果然宋世子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回了她一声,“死不了。”在少女缄默之际,又与挟持她的人道:“放开她,我饶你不死。”
他长剑下沾着血,有一部分已凝固,乃朴二的,刚沾上的是适才那名女子腿上的。
他不像旁的刺客那般,杀人前先造势,宋世子剑起剑落,干脆利落,身上没有半点杀气,却能让人望之胆寒,挟持钱铜的人似乎察觉出了他不好惹,手中的剑抖了抖,粗着嗓音道:“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宋允执继续往前。
黑衣人开始逼着钱铜往后退。
钱铜今夜不太走运,她正好立在唯一一块断崖处,断崖有五层楼高,底下乃滔滔江河,水流湍急。
宋允执看到她被拽至断崖边缘的那一刻,便停了脚步。
他身后的沈澈早已拉上了弓箭,悄声对准黑衣人的脑袋。
宋允执手上的一枚暗器,几乎与沈澈弓上的利箭同时划破夜风,站在断崖边缘的钱铜也在此时找准了时机,突然推开身旁的黑衣人,这一用力,她没站稳,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往后倒去,而被她推开的黑衣人,巧妙地躲过了一枚暗器与一只冷箭,无意中捡回了一条命,一瞬逃窜,隐去一旁的吊楼内。
沈澈很想骂一句蠢货。
“昀稹!”少女的身子往后倾倒,吓得嗓音都变了,“救我...”
沈澈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动什么?她不动能掉下去吗?!
然而来不及了,那个蠢货此时摇摇欲坠,眼巴巴地望着宋世子,指望着他去救人。
钱铜脚下的落石彻底滑下,她身子朝下倒去,眸子所及之处,立在离她十步之遥的宋世子终于动了,身后是深不见底地黑夜,凉风浸过她的脊梁,可她看到的却是眼前携着光亮朝她扑来的青年。
他说:不可借我势,行打压之举。
他又说:我就在那,你为何不用?
真是个矛盾的世子爷。
可就是这样的宋世子,格外地光彩夺目,她的人生中从未见过像他那样说一不二的正派之人,尽管她做了那么多伤害他的事,可一个因盟约得来的婚约,便把他套住了。
她是他未婚妻,他觉得有了责任,他要对她负责。
是以,他想拯救她,改变她。
可这世上最可笑的就是,自不量力地想要去改变一个人,她活了二十年了,在鱼龙混杂之中苟活之今,她邪恶的本性,早就渗透了骨髓。
他要如何改变?
当她的腰被搂住的一瞬,钱铜嗅着他身上的清冽冷意,也免不得轻叹一声,“宋世子啊,我该怎么说你好呢。”
宋允执并没看见在他跳下去救人的一瞬,沈澈与暗卫被他的行为牵动了注意力,不过刹那之间,对方便趁机把朴二公子带走了。
他没看到那一幕,但当他发现两人坠落的地方并非乃湍急的江河,而是一个搭建在断崖之下的看台,且上面还铺满了软软的干草之后,他面上的担忧之色,变成了顷刻的茫然。
很快,一切都想明白了。
他抬眸看着被他护在怀里的少女,她也正静静地看着他,双手攀附在他身上,享受着他的保护和怀中的温暖,活像一只夺人心魂的妖孽。
宋允执并非没有经历过挫折。
十六岁他上战场,第一次看见前一日还与他说笑的将士,死在他的眼底下,他也痛过,他以为人悲痛的感受应该是一样的,此时才发现,不一样,心口的酸胀无处发泄,他又痛又恨,五指掐住了她的肩膀,哑声问她:“为何?”
钱铜不吱声,看他眼里的痛苦一点点蔓延上来,也很心疼。
宋允执质问道:“那些根本不是朴家人,是你的人对不对?”
“世子很聪明。”钱铜趴在他身上,想的却不是此事,她看着他盛怒的一双眼眸,低声道:“不管世子信不信,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为了我,奋不顾身之人。”
她今夜在赌。
并非今夜,她在宋世子身上一直在赌,一赌一个准,没有输过一场。
不是他的本事不如她,而是宋世子光明磊落,永远不会用骗人感情的伎俩。
这样的人很难赢啊。
宋允执不想听她再说一句,翻身将其摁在身下,微光中他瞳仁里的火焰恨不得将她烧起来,“你劫了朴二公子,到底意欲何为?”
钱铜心道,宋世子还是太心软了,擒住她肩膀的手劲,比起在海上那阵轻了许多,她迎头道:“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官府手里。”
荒唐!
宋允执道:“他若不死在官府手里,不认罪,不伏法,卢家被灭满门的案子如何了结,你钱七娘子又如何洗去冤情!”
钱铜心口莫名一酸。
她就知道,他是想还给她一个清白。
将来的世子妃,可以是商户,也可以耍一点小聪明,偶尔有点坏心思,但绝对不能沾上命案。
朴二今夜一旦从官府手中逃出去,再擒便会难上加难,朴家绝不会认下这桩罪孽,尽管宋世子知道钱家是被冤枉的,凶手是朴家,然而没有证据证词,众人所看到的是钱家与卢家结怨,钱七娘子闯入了卢家府邸,满身血污出来。
钱铜解释道:“只是缓一段日子,没说不找朴二算账,朴二我有用,为能完成大计,我暂且受些冤枉也无妨。”
宋允执不知道她又谋生出了什么大计,但与钱家的前途断然脱不了干系,她的眼里利益大过于一切,甚至连名声都可以不要。
宋允执冷笑一声,讥讽道:“七娘子想得开,可我宋某,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真凶,你的人今夜劫走了朝堂嫌犯,我不知你会将其藏在哪里,用于何处,想来你也不会说,我自会查,若下次遇上,宋某决不轻饶,阻拦朝廷办案,格杀勿论。”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说?”钱铜专挑世子话里的缝隙攻击,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我要把他送给一个人。”
宋允执眼皮一跳。
上一刻还温柔的小娘子,嗓音一变,喊声道:“朴二不是想给我找麻烦吗,我要让他加倍奉还,尝尝被人践踏的滋味,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昀稹,世上其实也有人,不在乎名声的。”她嗓音陡然一轻,望着上方的青年,轻声道:“只要站在上面的人,如世子这般干净,就足够了。”
第55章
宋允执在那时候的理解是,她是商户,还没有达到去追求名声的地位,更在乎的是个人私仇,图的是一时爽利。
是以,他非要把她拉上来。
“你不在乎。”他看着身下的少女,远处投来的隐隐火光,让她的一双眸子时隐时现,趁着光线在她面上褪去的那一刻,她看不到他时,他道:“我在乎。”
他去把人找回来。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脖子上突然被一双手圈住,狠狠往下一拽。
宋允执没有防备,亦或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对她卸下来了防备,被她那一拽,身子往下压去,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身上,尚未来得及思考她的用意,轻轻柔柔的一道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如棉,又似火。
分明是很轻柔的触感,却令他周身滚烫,犹如身处火焰之中。
宋允执出生在侯府,一言一行均被照着君子风范来,长公主明文规定,两兄妹在成亲之前,不可与任何人有身体触碰。
他长公主的儿子去逛窑子,更不可能了。
宋允执活了二十一年,连姑娘的手都没有摸过,今日却碰过了一个女子的唇,触电一般的触感,令他神智飘离,处于片刻的恍惚之中,然而当意识到她的所图之后,他及时清醒,瞬间撑起了身子,盯着身下两只胳膊依旧挂在他脖子上的少女,咬牙道:“钱铜,你休得拿这一套来糊弄我...”
钱铜便再一次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如蜻蜓点水,“既然世子说定亲宴依旧作数,那我如今还是世子的未婚妻,我亲世子,世子不愿意吗?”
亲一下不行,亲两下呢?
宋允执感受到了脖子后那双胳膊的禁锢,彷佛他不妥协,她还会继续亲下来。
唇上被她轻啄的地方,还在灼烧,鼻尖闻到的是她身上的幽香,宋允执生平所学,还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局面,他唯有警告,“不许胡闹...”
这时候钱铜可不想听他的教训,只问道:“世子喜欢吗?我没亲过人,不知道该怎么亲,等以后世子教我好不好?”
宋允执庆幸此时身处于黑暗之中,她看不到他眼里的情,欲。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易怒之人,可有时真有一股冲动想掐死她,可那怒意由她而生,也由她而终结。
他的一切愤怒,恍若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宋允执问她:“你既然知道你我亲事还作数,便把朴二交出来,我还你清白,你钱家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谈。”
他话落良久,身下的少女迟迟不出声。
宋允执问道:“你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世子,是你我立场不同,选择不会一样,我若是事先与你说,朴承君不能落入知州府,让世子把人交给我,你会给我吗?”钱铜摇头,“照世子毕生所接受的理念和教育,你同样也不会相信我,你不给我,我只能先斩后奏。”
宋允执因她的话沉默了半刻,发觉自己竟无言以对。
一个官一个商,足以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条鸿沟,何况还是一个官,一个贼。
“松开,我与你好好谈。”终究还是他先低了头。
知道他已平静,钱铜也松开了她。
宋允执从她身上起来,坐在一旁的干草堆上,地下是滚滚长河,奔腾的水流声这时候才传入耳中,他看着少女爬起来,盘腿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问她:“你把他给谁?”
头一个问题便让钱铜犯了难。
她祈求地看着他,“过两日我再告诉世子好不好?”
她把人劫了,还要瞒着他,有这种好事?宋允执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他冷声道:“钱铜,你不回答可以,但从今往后,休想离开我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