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
顿了顿又道:“给你的。”
给她什么?
钱铜诧异回头,便见宋允执手里正拿着一只小匣子,朝她递来,给她的礼物?钱铜有些茫然,东西接到手里了,还在怀疑:“送我的?”
“嗯。”宋允执道:“生辰礼。”
那日她提了一嘴,难为宋世子还记得,比起东西的珍贵,钱铜更想知道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派正经的宋世子会送她什么东西。
她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枚月白色的玉佩,末端的穗子都打好了。
钱铜经商多年,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一眼便看出了此物不凡。
心中正惊叹不愧是宋世子,一出手如此大方,便听他缓声道:“眼下形势特殊,定亲礼,日后我会补上,此物乃我先前随身所配之物,今曾予七娘子,一为定情,二为承诺,今日定亲宴虽说宋某的父母未在场,但于我而言,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宋某以此物为契约,承诺七娘子一生不离、不弃,也愿七娘子珍视。”
他神色认真,嗓音不徐不疾,咬字清楚,一生一世的誓言从刚正不阿的宋世子嘴里说出来,更显得神圣而端正。
钱铜立在那,失了神。
白玉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她想此刻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这位位高权重的矜贵公子的赤城之心所感动。
是以,当心头那股暖流涌上来时,她并没有去排斥。
她摸了摸那块白玉,玉石的凉意与指尖的暖意相融相交,她仰头看着一本正经许下诺言的公子,抿了抿唇,冲他笑道:“宋世子当真觉得我值得?不悔?”
她只是一介商户之女,而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回到他原本的生活之中,他确定在回到那个被繁花拥抱的世界之后,还能记得此时的一腔心血来潮?
宋允执道:“不悔。”
他既然做了选择,便不会后悔。
“那我收了?”世子的眼眸太干净,她接受了他的礼物,把那块白玉从匣子里拿了出来,挂在了自己的腰间,垂目打探了一阵,皱眉道:“今日衣裳搭配得有些花,好像不太配。”
“挺好。”
钱铜偏头问他:“好看?”
宋允执回以一笑,还未来得及回答,房门突然从外被推开,沈澈一身风尘,刚骑马赶到茶楼,从马背上下来,连身上的披风都没来得及摘,便急切地询问他们口中所谓的‘七姑爷’在哪儿。
扶茵把人领到了这儿。
沈澈等不及她叫门,“哐当——”一声推开房门,屋内正说笑的两人,因他突如其来的闯入,茫然抬头。
他闯入得太匆忙,两人唇角还挂着笑。
然而此时的沈澈心被偏见蒙蔽住了,什么都看不见,进屋后反手把门带上,与门外的人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与七娘子说。”
什么隐瞒身份,忍辱负重,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他要揭开真相,让钱家这位不可天高地厚的小娘子擦亮眼睛看看,被她挟持想要占为己有的人,到底是谁,“妖女,你可知他...”
钱铜打断道:“沈公子不许骂人。”
“我骂你又如何,就你干的那些事,早够你赔上一颗脑袋...”沈澈突然一怔,震惊地看着钱铜,问道:“你叫我什么?”
钱铜没理他,侧过身与身后的宋允执状告道:“世子,表公子要砍我脑袋,怎么办?”
第48章
若适才那声‘沈公子’是他的错觉,那么妖女此时这句话便说得很明白了,沈澈怔愣的神色转向了宋允执,“她...都知道了?”
宋允执点头。
沈澈回了一阵神,如此更糊涂了,也没顾及钱铜在场问宋允执,“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你身份,还敢胁迫?”转头又怒瞪钱铜:“还是说你一个商户嚣张至此,连当朝命官都不放在眼里?”凭她最初又是劫人,又是下药的作风看,不无可能,说起下药,沈澈质问道:“你是不是用金蝉之毒,威胁他?”
他突然抽出腰间的弯刀,对准钱铜,“你要是不想死,即刻把那东西给我弄出来!”
钱铜心道两兄弟都有一点不好,动不动喜欢拿刀逼着人家。
面对沈公子的杀气,她眼里没有一丝恐惧,垂目盯着脖子前离她只有一寸的刀尖,神色无奈,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宋允执动了,上前握住少女的胳膊,把她从刀尖下拉到了自己身后,与怒气滔天的沈公子温声道:“不可无礼。”
沈澈愣愣地看着他护人的动作。
妖女莫不是又给他喂了什么药?
宋允执知道他会是这般反应,道:“与她定亲,乃我先提,并非被胁迫,刀收好,坐下慢慢说。”
沈澈脑子里有太多疑惑,正等着他解开,当下听话地收了刀,一屁股先落了座。
宋允执替他添茶。
沈澈正欲问,回头见钱铜还在,“妖女,你能不能先出去?”
左一口妖女,右一口妖女,钱铜纠正他的称呼,“叫嫂子。”
她冷不丁一声,宋允执正添着茶,茶水声随之而断,沈澈也察觉出了他的僵硬,脸都气红了,冷声斥钱铜:“不害臊!”
“我害什么臊?我已与你兄长定亲,你不该称呼我为嫂子?”她看向宋允执,求证道:“世子,我说得对不对?”
沈澈同样看向宋世子。
便见他的宋兄目光平静地望了过来,对他点了一下头,“嗯。”
沈澈:......
他真被那妖女夺魂了?除了这个可能,沈澈想不出其他可能,上回他离开之时,宋兄对此女的态度还很排斥,这才过了一个月。
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铜满意地看到了沈公子面上的错愕,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再打扰二人,冲沈澈一笑,“你们慢慢聊,我回一趟家再过来。”
钱家离茶楼并不远,二人只怕一时半会儿聊不完,她回去换身衣裳,好搭配这枚新得来的玉佩。
走出门槛时,她还在垂目打探着已被她挂在腰上的白玉坠子。
姿态可谓无比得意。
“宋兄。”沈澈这一声唤得愤怒又无力。
人已经走了,两人便可以畅所欲言,沈澈问:“到底怎么回事?”
宋允执便与他说了眼下的打算,“我与她成亲,钱家方才能被朝廷所用,你我二人前来扬州时,也算做足了准备,却屡屡败在她的手中,她的聪慧不容小觑,若有她助力,朝廷便能很快掺入到朴家的舰队中,收回扬州市场,指日可待。”
听他说了这么多,沈澈越听越觉得玄乎,“宋兄的意思是,为了策反钱家,你把自己的婚姻许了出去?”
世上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还是发生在一向明智的宋世子身上。
是他糊涂了,还是宋世子被忽悠糊涂了。
沈澈提醒道:“钱家不过一个商户,那妖...钱七娘子再如何奸诈,还能逃出你我掌心不成?她绑架朝廷命官,在世子身上中蛊,单凭这两桩,便可让她吃牢饭,宋兄又何必在她身上浪费功夫...”
他又道:“此次前来扬州,你我目的是为查处四大家的恶行,新朝建立后,扬州四大家仗着地势和手里的资本,垄断盐,茶,丝绸香料等生意,拉锯贫富差距,造成四大家富得流油,百姓却被活活饿死的局面。崔家上回走私,钱家销毁其走私证据,足以见得钱家七娘子她能干净到哪里去...”
宋允执并非是为她解释,而是阐明事实,“崔家十船茶叶已到海峡线,若不销毁,必会落入朴家手中。”
他也是后来才想明白。
十船茶叶没了,今年朴家在海上的日子便不会太平,届时海盗猖狂,朝廷趁机插入自己的人,再有钱家的航线作为屏障,朝廷便可在黄海占据一席之地。
他相信她所说的投诚是真心。
“我在钱家已有三月,并未查到钱家有行违法之事,反之钱家设粥棚为流民施粥,摧毁崔家的酒楼,救出被骗百姓,广纳伤残,为其提供一条生路。”
宋允执道:“她不坏。”
沈澈脑仁痛。
成,若是她不算坏的话,他简直就是菩萨转世了,沈澈视宋世子的观念为稳中求稳,可有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吗,他道:“即便没有他钱家相助,凭宋兄的本事,一个朴家,还能翻出天不成?
照原本的计划,本就是要杀出一条血路。
陛下早已同意出兵镇压,他为何不用?
宋允执沉默。
沈澈便仅仅地盯着他,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想法,这一眼看得久了,慢慢地便在那张平静得淡然无波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蹊跷。
沈澈心头一跳,为自己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猜测感到不可思议,“宋兄你是不是...”
喜欢那妖女?
他是堂堂宋世子啊,怎么可能会对一个满腹鬼点子的妖女动心...
然而沈澈并非真正的世家子弟,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与宋世子一样没有门第观念,即便知道贵族与商户的差距,也不是无法理解,且他从小混迹在一群小娘子中,比任何人都明白,什么样的女子最能蛊惑男人的心。
像他这等浪荡子,喜欢的便是养在深闺里的乖乖女,一逗一个脸红,多有趣。
可正直如明月的宋世子不同,金陵那么多的高门世家,从不缺美貌的小娘子,这些年却没有一个姑娘能让他多看两眼。
能吸引他的,像是如钱家七娘子这类不按常理出牌,使用强硬手段,逼他就范的妖女。
一个男子一旦对一个小娘子有了兴趣,哪怕是恨,离喜欢也就不远了。
要命!
他怎么现在才明白过来,沈澈很后悔,他就不该把宋世子一个人放在钱家,不知道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切都晚了。
即便宋世子为这一场定亲说了无数个理由,他都一一反驳也没用。
宋世子用了真心。
心思缜密的宋世子,不可能猜不出沈澈那句话的后半句,可他静静地坐在那,过去良久了也没去反驳一句。
两人已定亲,早晚都会学着去喜欢对方,他没去否认。
沈澈有些崩溃,突然抱住脑袋一通乱挠,绝望地道:“我会被长公主的长矛戳死。”当初就是他非得缠着陛下,要为他找个得力的助手。
陛下很给他面子,直接找了宋世子。
这回好了,宋世子来了扬州,没把朴家打倒,先把自己送了出去。
宋允执看了一眼懊恼地想一头撞死的沈澈,缓缓放下茶盏,淡声道:“与你无关,我自会解释。”
事到如今,沈澈再去反对已没有了任何意义,他发自肺腑与宋允执道:“宋兄,你出生在侯府,自小站在顶端,学到的是如何拯救苍生,舍己度人。钱家七娘子不同,她生活在底层,从小所学乃如何从别人手里抢到一口吃食,怎样才能置他人于死地,唯她独活。你们的观念不一,之后会体现在各个方面,宋兄既然选择了她,便要做好心里准备。”
若是拼拳脚和权势,沈澈相信宋世子会赢,要在感情上较量,干净圣洁的宋世子不一定会是妖女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