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铜并不知道,此刻她在宋公子的心里又得到了一次豁免,且评价如此之高,若是知道,她可能还会多要一些别的。
等候了一炷香,菜终于上来了,但比钱铜点的那些多出了许多。
全是一些昂贵的海产。
甚至还有鳕鱼,丹虾...
钱铜一愣,看向店小二,“我点错了?”
店小二笑了笑,躬身道:“七娘子没点错,今日大公子正好在酒楼,听闻七娘子来了,这些都是大公子送您的,只要七娘子吃得满意,今日点多少菜品,小的们都给您送上来...”
出手还挺阔绰。
看来这两年在海上捞了不少东西,发财了。
不要钱的东西最香,送来了总不能浪费,钱铜道:“替我多...”
“不必。”
钱铜‘谢’字还没说出来,便见宋允执起身,从袖筒内掏出了一叠二十两的银票,当着小二的面,清点好了数目,正好五百两,抬手递给对方,“多出来的不用找了。”
对面的店小二愕然地看着他。
不明白这是何意。
钱铜看着一板正经的宋公子,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引来公子一记审视,她忙摆正脸色,从他手里拿过了那一叠银票,塞到了店小二手里,“姑爷说的对,咱们今日带了银票,替我谢谢大公子,多的就不用找了,当是钱家七姑爷赏给你的小费。”
第35章
店小二最终拿着那一叠五百两的银票,禀报去了。
给了钱更不能浪费,钱铜招呼对面的公子,“昀稹多吃点,五百两呢。”
想起他适才甩出那些银票,眼睛都没眨一下,钱铜觉得这人的性子应该是那种为了一口气,宁愿被打断骨头,也不会低头的人,她好奇问道:“你一分都没花?不是让你去资助亲人吗。”
她给他五百两救助亲戚,他全拿来为自己结账了。
宋允执:“不急。”
钱铜也不能当真用他的钱,“放心,我再给你赚回来。”
“好。”
钱铜喜欢有问必答的宋公子,贴心地为他布菜,“尝尝丹虾,这个头只有深海里才有,上回咱们在海里捞的那些,同它相比,都是小鱼小虾。”
可惜两个人就两个肚皮,撑死了也塞不下那么多东西,想起了那五百两银票,钱铜心疼,招来了店小二,让他备了个食盒,把余下的东西都带上,拿回去给钱二爷和钱夫人。
朴家深海里的东西,一般人可吃不到。
阿金提过去给钱二爷和钱二夫人,两人一看那菜品便知道不简单,心下有了猜测,问送菜的阿金,“七娘子在哪儿用的午食?”
阿金道:“白楼。”
两人脸色一变。
阿金又道:“朴大公子送的。”
两人脸色更不对了。
阿金:“姑爷没领情,付了银票。”
他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钱老爷问:“姑爷也去了?”
钱夫人紧张问:“有遇上吗?”
阿金点头又摇头,“姑爷去了,朴大公子没出来。”
那就好,两人松了一口气。
两年了,她一次也没去过白楼,说到做到,再也不与大公子有任何瓜葛,今日突然前去,也不怪两人紧张。
钱夫人看了一眼那食盒,心头有些泛酸。
想起当年自己跪在她面前相求,要她以家族为重时,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陌生又惊愕,至今都抬不起头,“怪就怪咱们没儿子,若是有个儿子,也不至于把她给绑在家里...”
她要喜欢谁,都随她。
事情都过去了,谈这些有何用,且以眼下的局面来看,当年的抉择是正确的。
两家不联谊,各自都安好。
朴家公子去往海州,占了黄海海峡的位置,把海上的航路守得死死的,这些年没少赚,而他钱家,如今也度过了最关键的坎,拿到了盐引,接下来便是接手崔家的茶楼。
钱老爷越想越觉得心慌,怕两人旧情复发,与钱夫人道:“她不是派人去金陵打听姑爷的家人了吗,这都一个月了,该联系到了对方的家人,既然姑爷是她选的,便把亲事定下来,届时派一条船去金陵,甭管多少人,把姑爷那边的亲戚都接过来,就在扬州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
第二日王兆便派人传来了消息,茶楼的事情有眉目了,让钱铜过去一趟。
天大的喜事,钱铜迫不及待地去敲宋公子的门,“昀稹,昀稹...”
房门很快打开,宋允执昨夜歇息的也不错,刚洗漱完,水汽蒸腾后的面孔还残留一层薄薄的雾色,肌肤白皙如薄胎瓷器,与他眼眸里的清波一衬,透出几分微凉的孤绝来。
钱铜看着这张脸,又愣住了。
他问:“何事?”
钱铜回了神,仰头笑道:“好消息,咱们的茶楼盘下来了,你陪我一道去画押。”
宋允执点头,进屋理了理尚未穿好的长袍,后又抬手压了压头顶的发冠,一回头便见少女立在那歪着头,眼珠子黏在自己脸上,一动不动。
世人皆爱颜色,何况当初她劫他不就是因为自己的这张脸。
他展唇一笑,“走吧。”
钱铜觉得她的姑爷变了,变得尤其体贴,为了珍惜这样的时光,接下来的日子她走哪儿带哪儿,从官府王兆手中拿到几家酒楼和茶楼的契书后,便开始张罗办茶楼之事。
茶楼有了,但她不喜欢崔家的摆设。
且她从知州府带回来的那一百多人,也没法待在一个曾给过他们心灵创伤的地方。
钱铜忙了七日,带着姑爷在几间酒楼来回跑,亲自设计了茶楼的布局。
开业的那天,已是半月后。
雇佣的头一批工人便是知州府的那一百余人伤残百姓,钱铜让他们自荐,擅长什么便安排去哪儿,“我不会给你们特殊,你们也不能认为自己特殊,尽最大的能力活在这个世上,今日你们便选一样自己能干的活,只要能干完手里的活儿,工钱与正常人一样。”
原本以为这辈子只有靠乞讨,或是等死的伤残百姓,没想到还能有一份活儿,个个将信将疑。
直到被钱七娘子带着他们,走完了整间茶楼,一个个地替他们安排好了活计,才彻底相信,钱家七娘子当真雇佣了他们。
不用挨打,不用去行骗,只要安心做事,便能拿到工钱。
后厨浆洗的居多,腿脚不便的便坐在那负责刷碗,缺了双手的以脚来控制井水辘轳,一日下来,人手竟安排得满满当当。
众人回过神,要感谢时,钱铜已经离开了。
茶楼即将开业,后堂内一箱一箱的茶叶堆放在了一起,看不清数目,钱铜问阿金:“两船茶叶都运出来了?”
阿金点头,“小的照娘子给的单子,分配到了各家茶楼,两船茶都发完了。”
开业的那日,一切井然有条。
崔家茶楼被查封后,城内只剩下了一些散商开的小茶馆,或是路边的茶肆,富家子弟们没了地方消遣,待钱家的茶楼一开,位子全被一扫而空。
茶叶往外输出,银子哗啦啦地流进来,钱铜一面算账,一面还不忘打听卢家的事。
听阿金道:“蓝小公子死咬着不放,卢道忠没了法子,暗里去找过朴二公子,让他想想办法,堵上蓝小公子的嘴,人好好的进去,出来时眼眶乌了好大一块,多半是被朴二公子打的。”
卢道忠觉得冤枉,朴家二公子还觉得他窝囊没用,一个赌坊,竟让人视若无人地进出,把他的人给劫走了。
奈何那夜前来救人的武夫,在动手时戴上了面具,认不出到底是谁,本就在气头上,卢家家主还有脸跑过来要他想办法。
他想什么办法,是去官府自首,说是他朴二公子绑的人?
卢道忠两头都没讨到好,惹了一身骚,应接不暇。
钱铜笑道:“难怪给他发了帖子,他也没来。”这几日太累,她揉了下酸胀的胳膊,搁下笔回头冲宋公子道:“不算了,今夜咱们早点歇息吧。”
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两人之间异常和睦,她做什么宋公子都会在一旁默默相助。
钱铜也兑现了当初的承诺,从账房上支出一千两,坐上马车时交给了他,“给昀稹的,拿好了,下回别再花在我身上。”
宋允执没解释什么,她给他便接了。
察觉到最近跟着她的都是阿金,许久没看到她的那位婢女了,他问道:“扶茵呢?”
钱铜一愣,捂嘴笑道:“扶茵要是知道姑爷记住了她的名字,不知道有多开心,你别瞧她炸呼呼,凶巴巴的,实则就是个小姑娘,脸皮薄得很,当初我从人群里一眼就挑中了她,便是看上了她的实诚,不怕苦,咱们在城西忙,她一人去了城东,那里人杂,事情也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突然凑近,看着他的眼睛,捉弄道:“姑爷要是想她了,明日我把她叫回来?”
她总是这样口无遮拦,宋允执无可奈何,制止道:“不可胡言。”
“好——”钱铜嗓音拖长,坐正了身子,垂下头的一瞬,细声似低语地道:“我知道,姑爷心里只有我。”
话音传入宋允执耳朵,像是一股烈火撩过来,他耳根一烫,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在起来,想去否认,但一想越是理她,她越来劲。
他的任何回话都会助长她愈发肆意。
他没出声。
半晌没听到动静,才侧目望去,便见到正在打瞌睡的少女,马车颠簸,她睡得不安稳,头枕在车壁上来回摇晃,眼见头要跌下来了,他移了过去,半边肩头及时撑住了少女下坠的头。
这几日他一直跟着她在茶楼里跑,亲眼目睹了她的辛苦。
心头也有了感触,他的幼妹从小到大从未操心过半点家中之事,而身旁的少女却已经肩负起了整个家族,乃至百姓的生存。
为此马车停下来时,他并没有立即叫醒她,想等她多睡一会儿。
阿金不知情,撩开车帘便看到姑爷正偏头,目光温和地看着他肩头上熟睡的小娘子,一时愣住,不知道主子到底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
但时间不等人,他唤了一声,“娘子,到了。”
钱铜从公子的肩膀上惊醒,一脸茫然,“抱歉,最近太累了,不小心睡了过去。”她抹了一把脸,似乎清醒了一些,起身先下了马车。
“昀稹也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太疲惫,她与宋允执打了声招呼,连逗他的精神都没了,紧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允执立在廊下目送了一段,从身后看,她脚步趔趄,困得快要倒下去。
宋允执也回了屋,但他并没有困意。
今夜月光朦胧,显得黑夜格外安静,他心头到底生了怀疑,唤来暗卫,吩咐道:“去城东钱家新开的茶楼,查查七娘子的婢女扶茵,有没有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