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小公子脸色白了白,垂目道:“许是父亲曾经与卢家有过过节,他们想报复,便绑了我,拿去羞辱吧。”
他不愿意说真话,宋允执也不能拷问。
但此事与卢家脱不了干系。
他没急着回去,知道过不了多久,妖女必定会出现,如此想着,便见前方人群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了一行人。
为首那位发丝凌乱,看上去正在被人追杀,模样狼狈不堪的少女,正是妖女本人。
宋允执冷眼看着她向自己奔来,猜想着她会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来辩解,待人到了跟前,少女面对他却是一脸温愠,突然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微嗔,“你没听到我吹笛子吗?”
宋允执没有防备,被她推得往后退了两步,面上的凛然冰裂,有了几分错愕和茫然。
“我嘴都吹肿了,你看。”她仰起下颚,“要不是扶茵赶来的及时,对方差点把我掠走了。”
她踮起脚尖凑过来,凑得很近,宋允执的目光不得不落下,放在她的唇上,绯色的口脂晕开在了她的嘴角,她的唇看上去确实比往日要饱满。
他突然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他身侧的蓝小公子先出了声,“七娘子。”
钱铜适才没注意到他,闻言诧异地转过头,怔愣地看着他,“蓝小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蓝小公子也茫然了,“不是你让宋公子前来相救?先前你送给了我一只短笛,说我遇到危险了便吹笛子,你听见了定会来找我,我一直吹,等你来救我...”
钱铜愣了半晌,恍然大悟,瞥了一眼身旁神色漠然的宋公子,对蓝小公子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你搅和了我们的好事。”
一旁的扶茵看得目瞪口呆。
前一刻娘子的马车到了后院二楼的厢房窗扇下,她亲眼见到她坐在马车内,把自己的嘴乱揉了一通,再拔了簪子,挠乱了发丝。
也是她今夜让自己留下,说蓝小公子在卢家赌坊吹了七天七夜的笛子,听得人烦死了,让她去查到底是谁扣留了蓝小公子。
可如今见她说得惟妙惟肖,别说姑爷,连她都快要相信娘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情。
宋允执自然是不信她,从那一阵恍惚中清醒过来,讥讽问道:“追你的人呢?”
“跑了。”钱铜详细地描述道:“比你矮一个头,穿一身黑衣,戴着面具,我没看清他的脸。”
宋允执了然一笑,那笑带着一丝愠怒,双眸透过周围透过来的灯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嗓音很轻,像是戏谑,“账本也没了?”
钱铜被他的气势压迫得缩了缩脖子,咬唇点头,“不怪你,怪我没用。”
宋允执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往回走。
袖角被小娘子拽住,他没能走成,“我说了不怪你,你不必自责。”不容他反驳,小娘子的头突然靠过来,抵在他胳膊上,“我好累,扶我一把...”
她确实很累,腿软。
好久没这么跑过了,身体的重量倚在他身上后,轻松了许多,不想再多走一步,“别骑马了,咱们坐马车。”
最终宋允执来时骑的马匹留给了蓝小公子。
他上了钱铜的马车。
但他没与她说话,临窗而坐,思索她今夜到底去见了谁,账本给了谁,她又得到了什么。
缄默之际,他余光好几回瞥见身旁的一道视线,待他回过头,却见身旁的少女趴在木几上,脸枕着一双胳膊,闭目睡得香甜。
——
马车回到钱家,又到了半夜。
扶茵在外唤了一声,“娘子,到了。”
钱铜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旁沉默了一路的宋公子,轻声道:“今夜辛苦你了,太晚了,你也早点睡,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说。”
她先下车,由着扶茵搀扶进了大门。
走了一段,确定身后没人跟来,方才松了扶茵的胳膊,脸上的敷衍之色不见,问她:“是谁扣了蓝小公子?”
扶茵道:“朴家二公子。”
钱铜一愣。
朴二公子绑他蓝翊之干甚?
蓝家已经倒了,朴家为何要脏了自己的手。
钱铜想起来了那副马鞍,蓝小公子斗蛐蛐输了,把自己从金陵运来的一副马鞍输给了朴家二公子。
后来崔六娘子为讨蓝小公子欢心,拿钱去赎,却吃了个闭门关。
蓝小公子年少轻狂,仗着自己父亲的身份,以为谁都好惹,朴家其他人或许会给他几分面子,但这位二公子性子张扬不羁,从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朴二因为此事,把蓝小公子掠了?是不是有点太狂妄自大了。
突然瞥见扶茵脸上的一丝绯意,好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扶茵实在难以启齿,结结巴巴道:“朴,朴二公子,喜欢男子。”
钱铜被震惊住了。
想起适才蓝小公子身上凌乱的衣衫,还有他脖子上无故的红痕,一切都明白了,她还以为是被人打了...
造孽啊。
蓝翊之人长得白白净净,属于柔弱书生那一类,曾是多少姑娘的美梦,谁曾想会遭受如此大劫。
且朴家二公子不是和平昌王府家的郡主定亲了吗。他喜欢男人,那郡主怎么办?
钱铜只是看个热闹,该头疼的人不是她。
“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吩咐扶茵,“把蓝小公子送去金陵,无论是什么结局,一家人至少还能团聚。”
接下来她好好歇息一夜,等明日他的七姑爷上门找她算账。
——
卢道忠从红月天回来,也到了深夜。
卢家的儿女都已成了家,三个儿子这几年相继开花结果,一屋子的幼子,半夜了还在啼哭,往常听到这样的声音,卢家主很是高兴,觉得家族兴旺,今夜却有些聒噪了,让小厮带他去书房,他想一个人先静一会儿。
进了书房,卢家家主褪去长靴,脱下了身上的披风,往浴室里走。
小厮赶紧去备水。
片刻后,卢家主泡在了浴桶内,紧绷的精神终于得到了释放。
一开始,卢家明明占了上风,朝廷与他应承了盐引,崔家一倒,凭朴家对钱家的成见,茶叶生意怎么也会落在他卢家头上。
可最后,全都落到了钱家头上。
今夜见那七娘子,他面上虽和善,实则内心是恨透了,和朴家三夫人一样,他也没想明白,她是怎么从朝廷手里拿到的盐引。
一拿还是三年。
那日王兆托人传话,“上面的人再三考虑后,盐引还是给钱家来做,只要卢家衷心,往后朝廷会在其他地方补偿卢家。”
上面的人,到底是谁?
还有茶叶,那钱家七娘子竟敢跑去寨子,从段少主手中抢回账本,好大的本事...意识到她或许是个巨大的隐患,再如此下去,她怕要惦记卢家的东西了。
这一泡便泡得有些久,从浴室出来时已过了半夜,人有些犯困,卢道忠一面系着腰带,一面往外走。
此处虽是书房,也备了床榻,以备不时之需。
人刚到床榻前,脖子上突然一凉,卢家主惊恐地低头,便看到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四肢顿时一软,险些跌下去。
身侧的人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冷声道:“不许出声,我乃朝廷王兆的人。”
宋允执重新戴上了斗笠,挡住了他的面容,“卢家主若不呼救,我便松开剑。”
听闻是朝廷的人,卢道忠倒流的血液又才慢慢地流了回来,僵硬点头,“好。”
第32章
宋允执收了剑,从床榻一侧的圆柱后走了出来。
卢道忠的脖子僵硬地往后扭,紧张侧目,余光依稀看见了一道身形修长的人影,欲待再看,下一瞬屋内唯一的一盏灯便被他挑剑扑灭。
屋内陷入了黑暗,廊下的夜灯隔了一扇门,窗扇菱格内溢进来的光芒太微弱,连来人穿的衣裳是何颜色都看不清。
来人走去他书案前的官帽椅上落座后,开口问道:“卢家主今夜去了哪里?”
卢道忠正猜测着他的身份,他说他是大理丞王兆的人,能直呼其名,且还能躲过他卢家侍卫,悄无声息潜伏在他书房内,此人的身份,绝非寻常。
他很快想到了王兆所说的,上面的人。
卢道忠紧张又激动,卢家与其他三家不同,经营的是布匹绸缎,香料,这些东西离不开贸易,他去过金陵、长安等地,他的心便不再仅安于扬州这一块地方。
他得为卢家拓展出更宽阔的领域。
想要摆脱朴家,走出扬州,最快的方法是得到朝廷的支持。
在朝廷打算派人来扬州的前一年,他便开始避开朴家,尝试联系朝廷。新朝的皇帝擅战,天下太平了四五年了,朴家虽厉害,胳膊扭不过大腿,他只要做到两边不得罪,届时即便双方有一场硬战,这又关他什么事呢?
说不定还能在战事来临之前,坐收一笔渔翁之利。
他从黑暗中观察着来人,眼睛看不清感觉很灵敏,来人的气势不凡,卢家主愈发笃定此人比王兆的官职更大,他确认道:“大人前来,是王大人授意?”
“不必试探我。”对方却看出了他的心思,“我问你,你回答便是。”
卢道忠也不是愚蠢之人,赔笑道:“这万一,旁人假借了王大人的名义,窃取了不该有的信息...”
对方便递给了他一块腰牌。
卢道忠上前接过,摸了一番,认出来了是扬州知州的令牌,便也彻底放了心,低声告诉了他今夜的行踪:“今夜朴家招见了三大家。”
宋允执听着。
“崔家一倒,四大家只剩下了三家,今夜前去赴约的便只有我与钱家七娘子。”卢道忠道:“接应咱们的是朴家在扬州的一脉,三房三夫人。前不久崔家与钱家交手,崔家倒台,钱家也没能落到好,大娘子没了,七娘子在海上发了一通疯,把崔家的十艘船全给炸没了,事发时,大公子正好在海峡,这不,关心则乱,也来了扬州。”
怕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卢道忠主动解释道:“早年朴家大公子与七娘子有过一段情,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奈何四大家不轻易通婚,且朴家觉得钱七娘子配不上,死活不同意,硬生生拆散了一对鸳...”
“不必说这些。樾咯”黑暗中一道嗓音打断。
卢道忠一愣,忙闭了嘴,可思索了一阵,发现还是绕不开,便硬着头皮道:“今日,朴家大公子也来了。”
停顿半晌,见对面的人没出声阻止,又才继续道:“崔家一倒,崔万锺手里的茶叶生意便没有接手,今日三夫人叫两家过去,一是为了敲打咱们,二也是在考虑,该把这桩生意给谁合适。”
“朴家大公子来之前,三夫人对钱家七娘子很是不满,可大公子一来,局面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