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突然哑口无言了。
“奖赏嘛,自然不会少...”王兆直接进入正题,问道:“崔家在走私,你可知情?”
话音一落,对面的少女眼睛都瞪大了,“走私,崔家竟在走私?民女还真不知道...”
宋允执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那张演戏的脸。
王兆冷哼一声,“本官在海上遇上了你们钱家的渔船,那夜发生了什么,想必不用我多说,七娘子应该知情。”
钱铜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
“大人既然都说了,便也已经听说了我钱家大娘子的悲剧,钱家所有人都不会忘记,大娘子被崔大公子所害,若非他殉葬,我非宰了他不可...”
她咬牙切齿,满目憎恨,哪里还有适才的纯真,王兆看愣了,一时不知道问到了哪里,照着宋世子拟好的单子,审问道:“七日前,崔家大公子逃亡的那一夜,你在哪儿?”
钱铜:“找我阿姐的路上。”
王兆:“去了海上?”
“没有。”
王兆:“大娘子回来那一日呢?”
钱铜:“医馆。”
王兆:“谁受伤了?”
“民女。”她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找我家姑爷对峙,是他照顾了我一夜,为我擦汗为我喝药,陪我睡了一夜...”
王兆还没来得及震惊,屏风后便突然响起了一道动静声。
像是脚不小心踢到了桌角。
钱铜愣了愣,这才得知那道屏风后还有人在,好奇地伸长了脑袋,正欲看仔细些,便听得里面一道咳嗽声,接着略微沙哑的嗓音自后面传来,“四大家各有家族暗号,朴家乃海狮,卢家为梭,崔家为虎,钱家的乃元宝,唯独你钱七娘子是一枚铜钱。”
“如此,钱娘子可否解释,那日在海面上的那枚铜钱信号,是为何意?”
他嗓音低沉,说的有些吃力,听起来很奇怪,可此时却无人去在意他的嗓音,而是被他的话牵住了心神。
钱铜扬起脖子往里看,恨不得闯进去,瞧瞧里面藏着人到底是谁,但她不敢,低声问王兆道:“这位是?”
“金陵的官差。”王兆道:“大人问你问题你就答,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钱铜缩回了脖子,老实答道:“信号弹是我给钱家大娘子的,崔家出事前,我曾出去崔家,劝说大娘子回家,为防万一,给了她一颗信号弹。”
宋允执知道她有千万个借口脱身。
但他不急,慢慢问:“本官再问你一次,茫茫深海,七娘子的人是如何找到的大娘子?若七娘子再来巧合这一套说辞来糊弄本官,本官今日只能将七娘子留下,想好了再回答。”
比起王兆的审问,里面那位大人的言辞,明显犀利多了。
知州府不是从前的知州府了。
人来了,便没那么容易回去,钱铜侧目瞟了一眼门外照进来的光线,沉默了一阵,交代道:“我在崔家的货船上,留了探子。”
王兆一愣,立马问道:“人呢,活着吗?”
“活着。”
崔家的船上竟留下了活口,天大的好消息,如此崔家走私的案子,便有了进展,王兆忙道:“七娘子可否把人带过来。”
钱铜点头,“容民女回去接人,大人届时想问什么,民女保证,他一定会知无不言。”她说完,转身便离去。
“等等。”屏风后人突然出声。
钱铜不得不止步。
“本官还有一事要问七娘子,崔家的货船于五日前达到的黄海海峡,崔家大公子五日后方才归队,海峡离城内最少要航行一日半,在崔家的货船离开巷口之后,并无其他的船只前往,本官请问七娘子,即便崔家船上有钱家的探子,他们又是如何传递消息给钱家的?”
嘴里的冰块化开,把他的嗓音也一道凉化,“还是说,告诉七娘子崔家行踪的,根本不是什么探子,而是朴家?”
堂内空旷,他低沉绵长的嗓音,回旋在堂壁上,震得人心口一麻,钱铜脸上的笑容慢慢不见。
屏风后的人继续道:“朴家大公子于两年前离开扬州,迁移到了海州,表面上看似与你钱家断了来往,实则暗中一直在与你七娘子保持着联络。”
“至于原因,便是你七娘子与朴家大公子有过一段渊源,凭你二人的交情,钱七娘子想要杀谁,他朴家大公子岂会留他过夜?”
宋允执一直没想明白其中的关联,在收到暗探的消息后,便一切都明了了,他道出了真相:“炸崔家船只的人,不是他崔万锺,而是钱七娘子你,还有朴家的大公子。”
他道:“钱家家主,本官说的没错吧?”
第25章
他叫她钱家家主,那便是比她想象中知道的要多。
如此厉害,把她的一段旧情都挖了出来,好大一顶帽子扣在她的头上,她若是承认了,岂不是今日再也走不出去了。
“大人是要擒我?”若是旁人遭了如此审问,此时已经吓跪了,她没有,只转过身,有些委屈地道:“大人令人上门传话时,可不是如此说的。”
那屏风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不透风也不透光,完全看不到里面坐着的是人还是鬼,迟迟不说话,应该是在给她机会解释。
她问道:“大人是听蓝知州说的吧?”
“此人不可信。”钱铜丝毫不避讳在背后说一个人的坏话,“蓝知州与崔家勾结,大人想必已经查到了证据,一个狗急跳墙的人,此时他说的话,您应该斟酌一二。”
回忆起适才他说的话,她似是被气笑了,“我与朴家大公子,亏他能编排得出来,怎么可能呢...大人,这话咱们在这儿当笑话说说算了,可别传出去,若进了我家姑爷的耳朵,便麻烦了,他心眼小,会吃味,还不知如何与我置气呢。”
王兆觉得自己快憋不住了,手里的惊堂木提了又提,好几次险些砸下去。
里面的宋世子半天没了动静,他不敢贸然行事,怕乱了宋世子的计谋。
耳边安静了一阵,屏风后的人才出声,声线清冷,没了适才的杀伐,“你的家事,与本官无关,说正事。”
钱铜诧异,“民女说的便是正事,钱家怎么可能攀上朴家那样的大家族,朴大公子何许人物,岂能是民女这等平常女子能配得上的,民女有自知之明,我喜欢的是我们家姑爷那样的。”
她一番答非所问,把王兆都给带进去了。
她眼瞎了吗?
宋世子比朴家大公子差?哪里差了,她配朴大配不上,配世子就能配上了?
“大人?”钱铜等了半晌都没有回音,主动道:“民女说的句句如实,我钱家乃扬州有名的盐商,行得端做得正,这些年所作所为百姓有目共睹,大人心里清楚,我钱家的盐引即将到期,钱家既没急着行贿,也没主动上门为难大人,是因为钱家始终相信朝廷此次前来的官差大人,清廉公正,看得清民心所向。”
“我知大人手眼通天,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她交代道:“钱家家主之事,大人说得没错,小女子不才,被家族的人奉为家主,一家之主肩挑重担,无捷径可走,唯有谨记祖训,一心行善,天可庇佑,民女年岁尚小,尚有不足之处,往后还请大人多多鞭策教诲。”
“至于崔家的货船,无论大人相信与否,确实是我钱家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崔钱两家因大娘子之事不睦已久,彼此很早便有防范。”
她立在那,肃然的大堂把她衬托得如同绽放在悬崖上的一朵鲜花,明艳瞩目,却又沉着冷静。
“崔家走私之事,民女真不知情,底下的人回来并没与我禀报,不过大人放心,民女会竭尽所能配合官府查案,待民女回去,便把那探子给大人带来,您可以随意盘问。”
她态度无比诚恳,说完等待着里面那位大人的审判。
王兆也在等。
今日宣钱家七娘子来之前,他并没听宋世子提起这些,倘若钱家当真与朴家勾结,故意销毁走私货船,那钱家的罪孽就大了。
他准备好了随时拿人。
半晌后听屏风内的人道:“钱家主好自为之,不送。”
王兆摸不透宋世子的意思,既然今日没想着要拿人,接下来定有他的计划。震慑一番,给她钱家敲个警钟也好,他起身道,“钱娘子先且回去,望钱家能如钱娘子适才所说,为我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钱铜脑子里还在想里面那人说的话。
好自为之...
这点他放心,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钱铜谢了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衙门。
——
人一走,王兆便进匆匆去了屏风后。
四月底了,天气越来越热,尤其是正午,偶尔一阵人还会出汗,怕他在里面闷着了,王兆特意放了一块冰在他旁边,不知何时已被宋世子撬走了一块,桌上全是碎冰渣。
怪不得他适才的嗓音不对。
王兆道:“那七娘子当真是钱家家主?钱家家主不是钱二爷,钱闵江吗?”钱家怎么让一个小娘子来当家。
她并非寻常的小娘子,论心机与狡诈,只怕他王兆望尘莫及,冰块含得太久,宋允执唇齿发麻,提醒道:“万不可小瞧了她。”
她乃家主一事,不难猜。
大娘子死后她受了家法,据海棠楼掌柜所言,此次并非她头一次受家法,她后背的旧伤也可以作证。大娘子之死不该是她一个当妹妹的去承受,唯有一家之主,才有责任护住家人。
先是崔家的定亲宴,再是崔家二公子的牙行,她一清二楚,步步紧逼,推着崔家坠入悬崖,以一场惨案的爆发,引开了朝廷的视线,以此来证明她钱家并非一丘之貉,是良商。
且钱家盐井的那些工人,也是她在安抚。
反观钱二爷,成日奔走在盐桩之间,顾着安抚各大掌柜,所做之事,与钱家的前程来说,没起到大作用。
王兆知道他潜伏钱家,必然查出了什么,接着追问道:“世子说的可是真的,钱家当真与在朴家勾结?”
宋允执:“猜测。”
“猜...”宋世子为人正直,从不会无端猜疑,应该是还没找到证据。
宋允执道:“先前乃猜测,但如今可以肯定,货船上的茶叶与钱家脱不了关系。”
王兆不明。
“此女心性狡诈,若此事她当真没有参与,懒得废一句口舌。”大抵适才会往地上一跪,梗着脖子道:“大人随便查吧。”
说了那么多,无非心虚作祟。
如王兆所想,他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轻易捉拿人来拷问,她再如何奸诈,总会还有下一步,他吩咐王兆,“三日后的最后一刻,把盐引给他钱家,时限为一个月。”
王兆一愣。
一个月...
“卢家那...”
宋允执道:“钱家的盐井据本官所查,并没问题,给卢公子传个话,他若衷心效忠朝廷,朝廷会在其他方面给予补偿。”
王兆点头,又问道:“钱家那位上过崔家船只的探子待会儿会来,世子要不要一道审问?”
她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他不能久留,宋允执淡然起身:“不用,此人你认识。”
王兆纳闷了,自己乃土生土长的金陵官差,怎么会认识一个钱家的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