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铜冲他一笑,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与宋侯爷磕头,给了他回答:“儿媳,愿意。”
——
知州府
国公爷没想到国公夫人会来,她来这儿干什么?当年她和儿子被匪贼劫走,不是怕得很吗,一谈起扬州就色变,这回怎么还敢一个人过来?
因国公夫人的到来,国公爷暂时没空去审问段元槿,只将其收监关押。
王兆备了宴席替国公夫人接风,一家三口,加上小郡主,都是一家子,时辰也不早了,王兆这个外人便没去凑热闹,与几人寒暄完便退了出来。
今夜世子大婚,侯爷也来了扬州,此时在钱家还不知道怎么样...
正欲去问冯少卿回来了没,小郡主的婢女便交给了他一张纸条,“郡主给王大人的。”
王兆愣了愣,小郡主不是在里面吗?有什么话不方便说,怎还给他递了纸条,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小郡主面含微笑正在与国公夫人说着话,目光巧恰与他相碰,极为隐晦地对他点了下头。
王兆一脸狐疑,走出院子后,方才打开纸条,不觉愣了愣,上面空白一片,一个字都没有。
“阿若,看什么呢?”小公爷突然问。
宋允昭目光里闪过一丝紧张,忙收回了视线,“啊,没,没什么...”
可小公爷顺着她的目光已经看到了外面灯火下的王兆。
那夜宋允昭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宋允昭,怪就怪他到底不忍心伤害她,手里的刀举起来,没有落到她身上,见她摔倒了,还翻身下马,下去把她从乱兵中扶了出来。
两个彼此熟悉的人,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他不知道宋允昭有没有认出自己,但心头一直在提防,仔细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
宋允昭从不是会说谎的人,也藏不住心事,适才她看外面王兆的那一眼,明显不对劲。
国公爷早注意到了小公爷的脚,见他此时心浮气躁,恨不得离席而去,没好气地问:“怎么,坐不住了?你那脚又是怎么回事?”
小公爷忙稳住心神,回道:“接母亲的路上,摔了一跤。”
国公爷骂道:“出息!”
小公爷垂目不出声。
国公夫人看不过去,温声道:“一定要打打杀杀才有出息?含章是个读书人,已考中了进士,如此大才,没有为裴家光宗耀祖?”
国公爷最烦她说这句话,每回他要教训儿子硬朗一些,她便用进士之位,堵他的嘴。
可他又无法反驳。
乱世已经过去,如今的官场文人开始吃香,他确实是一块读书的料,但国公爷总认为他读的是死书,且他能得来进士之位,多少与自己这个国公爷占了关系。
有什么值得说一辈子的?
小公爷对他的冷眼已经习惯了,随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在乎他如何看待自己,起身道:“父亲,母亲,孩儿脚有些疼,我先回房擦点药。”
弱不禁风!
国公爷深吸一口气。
国公夫人温声道:“去吧。”
小公爷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国公爷夫妻和宋允昭,国公夫人突然提起,“我听说今日世子大婚,对方是商户之女。”她回头问宋允昭,“昭姐儿怎么也不劝劝他,这怎么能成,你兄长可是侯府世子啊...”
宋允昭垂眸,大抵是头一回当着国公夫人的面反驳她,“嫂嫂挺好,兄长很喜欢。”
国公夫人一愣。
宋允昭便也起身,“夫人先与国公爷用宴,我去看看含章。”
“世子当真娶了一个商户之女?”宋允昭一走,国公夫人便问国公爷,嗓音放低道:“可那钱家娘子圈养了土匪,还闯了祸,怎么世子还要与其成婚?”
国公爷不想提这事,今夜侯爷已经到了钱家,怎么了断,自有他做主。
他倒是想去看看那位段元槿。
国公夫人却拉着他继续道:“我倒是觉得这事错不在匪贼身上,关键是这使刀的人,人要刀往哪里砍,刀还能不听?今日那位段少主,不像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人都要死了,还为钱娘子洗清罪名,也怪可怜的,若能改过自新,将来说不定能为朝廷所用,你先别用刑...”
定国公听糊涂了。
她是在为一个土匪求情?她堂堂国公夫人,还关心起了一个土匪的命运,他随口一问:“你认识他?”
“我...”
“岂止是认识。”门外一道女子的嗓音突然传了进来。嗓音有些熟悉,国公爷听出来了是谁,但觉得她此时不该出现在这儿,正疑惑,门外的身影已经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婚服,因裙摆太长,被她提在手里,姿态肆意,恍如闯入了无人之地,看到国公爷也不行礼,甚至还称呼都没了,语气冷嗤道:“你不知道吗,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却是你夫人与旁人生下的私生子。”
国公夫人尚未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谁,反遭了这么一口诋毁,气得一拍桌子,“你是何人,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国公夫人嘛,为了带回与旁人生下的野种,把国公府真正的世子留在了土匪窝里,如今为了保住野种,又想把国公府世子推出去,真歹毒啊...”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轰顶。
国公爷目光怔愣,不由呆在那,忘记了呵斥她的无礼,神色如同被雷劈焦了一般,僵硬地看向自己的夫人。
国公夫人的脸色也变了。
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是谁,她怎么知道真相?国公夫人突然坠入了冰窟,心口砰砰直跳,又慌又乱,来不及去想消息是如何透露出来的,但真相并非如此,怕她嚷起来,所有人都听见了,届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急得亲自起身去捉人,“来人啊,哪里来的野丫头,胡编乱造,敢诋毁我国公府的名誉,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原来夫人不认识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钱铜手握弯刀,立在那动也不动,自报家门,“永安侯府的世子妃,钱家七娘子钱铜。”
国公夫人一怔,脚步生生地顿在了原地。
钱家七娘子?
她怎么出来了?不是被朝廷的兵马关在了钱家。
宋侯爷呢,他不管吗?
国公夫人想不通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但既然来了,必然是冲着她而来,她努力稳住心神,“原来是钱娘子,钱娘子与世子大婚恕我与国公爷没能前去...既然钱娘子来了,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我与你不熟,无话可说。”谁知钱铜丝毫不给她面子,只与定国公道:“现在我给国公爷两个真相,国公爷可以选择,相信哪一个。”
“一,十几年前,国公夫人与小世子被段老爷子所劫,半年后段老爷子拿到了你们的赎金,却临时生了私心,把自己的儿子给了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实则当时便认出了那不是自己的儿子,却嫌弃亲生之子造了杀戮之罪,将其弃之,把土匪的儿子抱了回去,当亲儿子养。”
“二,十几年前,国公夫人见小世子丢了,将计就计,把土匪的儿子带回来,暗中杀掉,再把自己藏在外面的野种接了回来,倘若事情败露,那也是她认错了,不会有人知道她养在身边的孩子乃与旁人生下的野种...”
钱铜说完,看向早已目瞪口呆的国公爷,再次问道:“国公爷相信哪一个?”
他不是很喜欢管闲事吗,这不,自己家里的闲事便来了。
不是喜欢替人做决断吗?轮到他自己了,他来选啊!
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夫人不要亲儿子,养了土匪的儿子,还是选择她的夫人与旁人有染,有了野种,才弃了他的儿子。
怎么选?
很好选啊!
国公夫人很快意识到了她的恶毒,双腿一软,一下子瘫在地上,骂道:“你这个毒妇!”
第102章
钱铜摇头否认,“我哪有你国公夫人毒。”她看向定国公,问道: “是吧?国公爷。”
国公爷已经被她的一席话,砸得头晕目眩。
他乃风浪里走出来的人,并不会被一个人用三言两语便刺激到失去理智,如此荒谬之事,他本应该立刻斥责钱娘子,让其闭嘴。
为何迟迟不动,便是对她所说之言,有了质疑与动摇。
他对段元槿的那股熟悉感,实在难以解释,且如钱娘子所说,他的夫人与儿子确实被劫匪劫走了半年。
为何他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一点都不像他。
为何他会在一个土匪的儿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难怪!原来如此啊.....
国公爷慢慢地把目光转到了自己夫人身上,她到底瞒着他了些什么,到底...他突然大声冲着国公夫人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公夫人被他一吼,身子吓得一哆嗦,便也知道瞒不住了,回过头反问他道:“那年,你与我一道去接的人,你难道看不出来谁是你儿子?”
国公爷怔住。
努力去回想当年那一幕。
当时朝堂腐败,他裴家被贬官之后,一家生存艰难,夫人与儿子被劫,劫匪漫天要价,一个人要价黄金千两。
裴家哪里拿得出来那么多的黄金,只先凑出了一半,把国公夫人救了出来。
那已经是裴家在蜀州走遍了人脉,方才凑出来的黄金,凑得了一回,如何又能凑出第二回,裴良英倒是想杀上山寨,夺回儿子,奈何那个年头正值山贼猖狂,对方居无定所,压根儿找不到老巢。
后来裴良英只得写信求救于宋家。
可那时候的宋家也是艰难得很,等把黄金凑齐,再派人运送到蜀州,已经耽搁了半年。
本以为劫匪早把他的儿子杀了,然而有一天国公夫人突然高兴地说对方找上门来,问他们的钱凑够了没。
裴良英和他的夫人亲自去接的人。
到了地方,劫匪耍了他一道,早早派人埋伏在了那,一场厮杀中,他们的儿子被劫匪放了出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过去半年,孩子的模样有些变化很正常,但骨相没变,那孩子冲着两人跑过来叫着父亲母亲,国公爷并没有觉得不妥。
他怎么可能认错呢?
当时还有一个孩子在场?
国公爷绞尽脑汁,努力去回忆。
半晌后脸色一白。
确实还有一位孩子...
是在他把自己的儿子抱上马背后,一位比他儿子稍微高个的孩童拼命追着他的马匹唤:“父亲...”
他回头看去,见那孩童手里握住一把刀,身上脸上全是血,一看便是土匪窝里的崽子。
他是怎么回答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