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统领见他口气如此大,上前辨认了会,忽地打了个激灵,自城门处加强防守后,总说要他在这抓了什么人,他起先不明,辗转打听才知是特意为一人设下的关防,就为了抓他一个人赃并获,搜出他身上的物件,而这人他以往远远瞧过,认得清脸。
递到他手上的立功机会!
统领当即给几人使了眼色,让他们暗中围上。
白文却犹为嚣张,抽出佩剑,往两侧一扫,凌起了阵疾风,挑下了他们的兵帽。几人头顶凉飕飕的,一捂才反应过来,瞬间气得脸色难看。
场面乱作一团,半数人都凑到他身旁,要去将人从马上擒下。方木趁机拉住守卫,似很为难问道:“大人,这生意等不得……”
守卫看都没看,只一挥手道:“快些走!别在这碍事!”
白文的眸光微不可查地朝那处一落,这是夫人早先交代过的,城门设此一关,就是为了将人、物和一些意外锁起来,沈言灯想当然地以为陈涿会将诸事交予他,因而府中一旦出事,头一个控制住的也是他。
除非此刻有一个更大的诱惑出现,乱了旁观者的心智,自以为能以小换大。
他收回视线,仰起下巴,做足了盛气凌人的姿态。
而这边,方木朝身后一挥手,两只历经风霜的壮驴拉着车,晃悠悠地走出了城门,乍然两边景色豁然开朗,被凄凄霜雪压了数月的苍树铆足了劲,胡乱地横生着枝叶,末尾缀出几点嫩黄细苞,融在这烈烈春光里。
不多时,驴车就远了。
几个伙计也松下心神,整个人都是松快了,靠在板车的箱上,笑声闲谈。
颜明砚垂目去看南枝,却见她早已困了个天昏地暗,又嫌弃这木板太硬,强撑着半梦半醒地从箱里拽出一块料,声线微弱道:“方木,你这块毛料我买了。从现在起,除非天上落了刀子,否则谁也别喊我……”说完,脸颊一歪,彻底昏睡过去。
他看完了全程,唇角轻微地翘了下,笑意融进了眼底,从箱里又拿出一块,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官道平坦,唯有眉梢几缕碎发晃人眼,他侧身,姿态闲散地靠在了箱边,端看这天地广阔,燕戏鱼跃,一行绿梢纵飞过。
那束在全身的铁链囚衣终于在此刻彻底脱去,他浑身只觉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伸手搭在颈后,仰首看向澄白无边的天,眼睫轻颤了下,落下一点泪花。
什么狗屁的龙椅皇位,权势富贵,赵家江山,统统见鬼去吧!
这辈子,再也不见。
那驴车速度不快,却是极稳,驼着满车货箱,成了这座巍峨古城远处的一点。
只是没人得知,除他们之外,京中另一人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117章 消失去将人寻回来
国公府中,王国公昨日几近深夜才归家,又因着宫中事在榻上辗转整夜,实在放心不下,早早起了就令人将全府几人聚到堂内。
王家实乃人丁兴旺,不算大的屋内坐了五六个妾室,还有三个成了家,有了孩子的庶子,各人压低声只说一句,便就是闹哄哄一团。
直到王凝欢被丫鬟扶着进了屋,抬目四下扫了圈,屋子竟全都静了,就算是那三岁孩童,也被长辈抱在怀中,捂住了嘴,生怕惊扰到了她,又换来什么报复。
要说也是怪他们掉以轻心,当初王国公怜惜那王琮刚死,国公夫人只剩下了这唯一的女儿,便都不舍让她也嫁出了门,将人留下招赘。他们只觉这一个娇姑娘能翻出什么风浪?
谁料日子渐长,獠牙竟竟真的露出来,活脱脱一个披着良善皮的恶兽,事事计较,睚眦必报,如今又有了身孕,听着国公的意思竟是想将其视作王姓子,往后说不定要来抢他们的爵位。
旁的妇人有孕,脾性怎么说都会变顺些,偏生他们家这姑娘,逮着一点小意外就将府邸上下翻过来查,告到国公那,尤其是身边那黑心肝的小白脸,也是个手段毒不见血的。
气得他们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吞。
王凝欢的身孕将近五个月了,腹部微隆,行动终究有些不便,她目光淡淡,只让丫鬟扶着坐下,全然忽视了这场面的僵滞。
直至国公夫妇来了,坐到上首,场面才稍稍松快些。
王国公满面憔悴,抬首揉了揉额间,忍不住叹出了声道:“昨日我一直待在宫里议事,到了夜里才回来,往后怕是好些日子都会如此。想来你们也能看出几分严峻,王家不比以往,我今日关了家门,只交代你们一句,莫要出头冒尖,在外惹事,全都安生点待在府里,至少将这段时日熬过去。”
平日里极受宠的俪娘忍不住开口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就连国公府都得避上三分,严重到了这种地步?妾身实在忧心得紧。”
王国公冷笑一声:“国公府?如今的国公府在他们眼中能算什么?”顿了下,他扫过屋内神色各异的脸,终究是怕他们惹祸,便道:“前几日正值风头的柔容公主和驸马在宫里没了,可知被安了什么罪名?叛国!”
话音甫落,王凝欢猛地抬首,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晃了下,指尖死死攥住椅把才稳住了些。
王国公道:“宫里乱作一团,仍在寻给蛮族递信的奸细!要在这时候,你们惹出了什么麻烦,莫怪我不留情面!”说着,抬首猛地一拍桌面。
底下人喏喏称是。
王国公心口稍顺,转眸看向神情恍惚的王凝欢,关切道:“凝欢,你怎么了?脸色怎地这般白?”
王凝欢近来身子不适,在榻上休养着,全然不知外面已经天翻地覆,此刻骤闻,竟觉腹部隐隐生痛,她强行定神,露出笑道:“许是近来吐得厉害了些,没什么大事。只是父亲在宫中几番斡旋,处境也艰难,还要保重身子才是。”
她一说完,屋内半数人都暗暗嘁了声,忍不住翻白眼。
王国公脸上露出欣慰,又皱眉道:“我心里有数。今日那岑言怎地没跟你一道过来?你身子愈发重了,他竟是一点也不上心。”
王凝欢满心想着昭音,没心思应对,只敷衍着答了几句。
待到这边散了,她便匆匆回了屋,脸色微沉,冷眸扫过周身几个丫鬟道:“宫里出了这等大事,为何没人告诉我?”
几人立刻跪了下去,怯声回道:“近来姑娘的身子本就不好,夜里也睡不着,昨日姑爷听了宫里消息后,忧心姑娘听了会出什么事,这才交代着奴婢们瞒下。”
她伸手揉着眉心,冷声道:“我才是你们主子,何时置我不顾,单听一外人的话了?这次只罚你们三月月俸,往后莫要再犯。”
几人松了口气,谢恩起身。
她四下看了圈道:“岑言呢?”
丫鬟道:“奴婢一早就见着姑爷出府了,许是赶早去给姑娘买刚出锅的糕点了。”
她发觉腹中痛意慢慢退了些,撑着桌角站起身道:“去将人寻回来。”
得了令,几个丫鬟便各做各事了,只分出两个上街寻人。
瓦花窗棂中透出光,柔着几盏玉瓷,如缎子般的细细光泽中又冒着一捻红,融在了明暗光影中。
她眉尖稍蹙,看向那疾步而出的背影,只觉手脚冷得像冰。
……
最开始只让两个丫鬟去寻,寻遍常去的铺子,而后添了房中所有小厮丫鬟,满京的找,各处的寻,最终惊动了王国公,全府大半人都去找一人,竟像凭空消失了般,再没音讯。
只剩下簪匣里藏着的一封信:旧乡急事,三月后归,保重身子,勿念。
府中人闻言,一面幸灾乐祸,实想看看她会闹出怎样的笑话,另一面却也心生好奇,这一个穷书生匆匆丢了一封信,凭什么能在这关头安然离京?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接下来数日王凝欢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只让人压了国公府少了人的消息,依旧该笑该吃,该说该乐。
*
陛下失踪,宫人只当他又躲着寻清闲了,此刻去烦他,反会被恶狠狠训上一顿,只敷衍着四下寻了会,就放任其去。
可接连寻了整夜,满宫却都没瞧见他的身影,这才后知后觉。
皇上丢了?!
层层报到沈言灯那处时,他正阴沉着脸,听底下人道城门处抓住了白文,身上却什么都没寻到,刑部也没理由无端扣押官员,只得暂将人先放了。
另一桩就是南枝不见了。
在他几番嘱咐,进出森严的京城里,竟凭空消失了。
沈言灯穿着月牙锦袍,一行萧萧竹纹顺着袖而下,衬得面上更添几分好颜色,可唇角扯起了抹冷笑,心中再分明不过。
这时她失踪能去何处,莫不过就是到边关去找那死期将近的陈涿了,真真是一对情比金坚的患难夫妻。
想着,他指节绷得泛白,一时怒起拂袖,案上折子和茶盏全被甩着摔到了地上,哐当当几阵响,碎瓷砸到了跪着的人脸上,顿时见了血。
四周一片狼藉,索性站起身,冷冷吩咐道:“沿着去边关的几条路,派人将她追回来,只得活抓,不得伤了分毫!”
底下颤颤应声,又忍不住问道:“如今陛下不在宫中,属下在京城找了一通竟也不见人影,可要派人出城去寻?”
那身素净衣袍飘然立在上首,他冷笑了声道:“真是不识好歹。”顿着,垂目沉吟半刻道:“无论死活,都将人带回来。”
底下人对视几眼,掩下意外,低声应下。
*
一路颠簸,烈烈暖阳晒得脸颊都温软了几分。
春困难解,南枝躺在板车上睡得正熟,忽地鼻尖泛起阵毛茸茸的痒,她狠狠拧眉,猛地拍到了一只手,冷哼一声又转头睡过。
如此反复几次。
她咬着后槽牙,愤愤坐起了身,双眼充斥着怒气,瞪向那捏了根狗尾巴草的颜明砚,他眨眨眼,只将狗尾巴草扔了,一脸无辜道:“方掌柜让我过来问你的,要不要喝茶。”
待环顾一周,这才注意到驴车已经停了,和马一道栓在木柱上,有伙计捏着胡萝卜给它们啃。
这地是个茶铺,专门给赶路车队用来暂作休整,摆了几张木桌。‘
方木正和几个伙计豪饮凉茶解渴,瞧见她醒了,遥遥朝她挥手道:“快过来,在这歇会再赶路。”
南枝应了声,从板车跳了下去,余光瞄了眼欠揍的颜明砚,指尖摸索到了包袱里的一小瓶,这才坐到了方木身边。
颜明砚撇撇嘴,将狗尾巴草随手一扔,散漫地跟在了她身后。
见她来了,方木将油纸包打开,露出糕点,递到她面前道:“茶铺没什么吃的,先吃这些垫垫肚子。”
睡了一路,腹中空空,她只带了噎人的肉干,见着软糕立刻塞了几块到嘴里,将脑袋搁在方木肩上,脆声夸了她半晌。
颜明砚看着她这幅谄媚的模样,轻嗤了声。
只换来南枝的一记眼刀。
待吃足喝饱,南枝将那瓷瓶拿了出来。
此番去边关的路线与商队并不完全重合,加上京中必定派人相追,以免给方木惹上麻烦,也得早些打算,分道扬镳。
趁着如今人多,早点将这麻烦扔了,才是上上策。
南枝借由动作遮掩,慢慢洒了点迷药到碗里,又故作无事地拿起茶壶,主动给周围人都倒了一杯,只将那碗加了料的递给他,冲他笑道:“喏,喝点茶水,别渴死在路上。”
颜明砚眉尖稍扬,指腹轻敲那碗沿半晌,却没动作。
南枝一颗心系在了那茶碗上,余光偷瞄,正琢磨着怎么让他喝下去。
忽地,却听茶铺外又停了几匹快马,几个商人吆喝了小二几句,便鬼兮兮地低声道:“方才在城里你们瞧见了吗?好像是什么要紧人不见了,城门处调了好些人,要出来寻呢。”
“嘁,整日里大惊小怪,恨不得将眼睛黏在别人身上,瞧见旁人里衣穿的是何等颜色?能是谁不见了?难不成还能是皇上跑了?”
这话一出,同伴脸颊有点涨红,讪讪地不好意思搭腔了。
只一步之遥的桌上,颜明砚敲着碗的指腹一顿。
南枝连那碗加料的茶水都忘了,不知是不是来寻她和颜明砚的,这也忒快了。
这才不过半日,就派出了人手,若再等上几日,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