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临渊有时确实不喜欢和乔长生呆在一起。他总以为自己不算君子,也庶几算个好人,可和乔长生一比,他简直愧成人形。
陆临渊对那些鼻青脸肿脸上开花的土匪传达了乔长生的意思,有不少土匪连忙点头,恨不得膝行往前凑过来,表示愿意。
陆临渊与乔长生安正排这些人的去处,魏危左腿盘坐,右腿屈起,沉吟思索片刻,忽然道:“我好像悟了。”
乔长生与那些人说得口干舌燥,仰头喝水,闻言差点没喷出来:“不要乱悟啊!魏姑娘,你对着土匪悟什么?”
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傩梭飞下来,震慑一般从那群土匪头上拂过,最终落在了魏危手臂上,叫人忍不住心神为之一凛。
几个目不识丁的土匪看得如同天神降临,更加不敢造次。
魏危在纸上写了什么,塞到了傩梭爪上帮着的竹筒里,单手往上一起,傩梭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扑棱着翅膀,直直窜入云霄。
山河远阔,往南而去草木阔茂,只见傩梭飞过重峦叠嶂,很快没了踪影。
魏危道:“先进清河城,找那位天下第八。”
第60章 秋蕊香
上届扬州演武大会决出的天下第八,曾经是儒宗持春峰的弟子。
陆临渊还对她有印象。
她叫云胧秋,年纪与陆临渊差不多大,出身将门,自小对刀剑感兴趣,而家里一贯宠溺,任由她天上地下学习各门功夫。
她在儒宗拜师,学习刀剑,又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学长枪弓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样兵器她几乎一一尝试,后来因为儒宗弟子不能参与江湖排行的缘故,云胧秋辞别师门,去过宗牒,自己一个人天上地下潇洒而去了。
若说魏危的目标是天下第一,那云胧秋的目标就是见到天下兵器的极致。
**
陆临渊上门,侍女抬眼再三确认了来者名姓,进去通报后,一行人终于被侍女带到云胧秋面前。
云胧秋刚刚洗完头,似乎不耐烦于湿透的长发,她躺在雕漆描金的逍遥椅上,三千青丝垂下晾着,一把湘妃竹扇掩住面孔,脚尖点着地,晃来晃去。
“儒宗掌门的徒弟,陆临渊?”
云胧秋揭开竹扇,看见陆临渊时不由眨了眨眼。
“居然真的是你,方才下人来报,我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来冒充你的。”
在儒宗求学问道时,云胧秋与梁祈春和孔成玉的关系都不错。唯独陆临渊深居简出,她与这位传闻力战四位百越巫咸的弟子也只是寥寥见过几面,觉得似乎很不好亲近。
陆临渊含笑开口:“突兀到访,打扰了。”
陆临渊向云胧秋粗粗介绍了后头两人,一位是日月山庄的少公子,一位是他很好的朋友。
三人见过说话间,云胧秋腮帮子里咔嚓一声,空气里立马有一丝很淡的山楂与糖衣的酸甜味。她嚼了嚼,吐掉核,一支檀木簪绕了三圈,把半干的头发缠好。
云胧秋从逍遥椅上下来,整个人像春天的燕子一样,轻灵又耀眼:“原来都是来自儒宗的先生,我虽然已不是儒宗弟子,但是师门之教同门之谊不可忘。你来清河做什么,我又能帮上什么忙?虽然我很想找你,可不会觉得你是专门上门来满足我的心愿的。”
前半句话是对魏危与乔长生说的,后半句询问的对象则是陆临渊。
一旁的魏危唔了一声:“什么?”
云胧秋道:“陆临渊与我差一场切磋较量。”
陆临渊微笑,立马撇清关系:“云姑娘,我在儒宗从未应战。”
江湖事归江湖,云胧秋的天下第八与她将门出身并无半分关系。她习百家之精妙,一杆白蜡红缨枪枪出如龙,令人闻风丧胆。
不过在儒宗时,她还尚在摸索实践中,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她也不恼,整日追着梁祈春尝试。
梁祈春白天要指点持春峰弟子的功夫,晚上还要被云胧秋堵在无为峰门口,实在不堪重负。
半个月下来,梁祈春顶着一双黑眼圈对云胧秋说,自己的功夫还不是儒宗最好的,她要是想寻剑道巅峰,不如去找那位君子帖的主人。
陆临渊就这样毫不知情地被梁祈春卖了。
云胧秋开始堵陆临渊的门。
但坐忘峰之大,从无悔崖到坐忘山门有无数条小道可以选择,云胧秋从未成功过。
好在很快,云胧秋受徐潜山指点,她破除迷障,豁然开朗,最终决定选定长枪做兵器。
当年扬州演武大会开启在即,她拜别儒宗离开后,陆临渊很快将这段插曲忘了。
云胧秋来到武器架前,挑起一杆白蜡红缨枪:“在上次演武大会,见识过天下兵器后,我觉得很没有意思,就决意不再参加。唯一可惜的是,没见过你的君子帖。”
陆临渊闻言淡笑:“那云姑娘的遗憾要不得圆满了,因为我此行并没有把君子帖带出来。”
云胧秋一顿:“你这把剑叫什么?”
陆临渊:“香水海。”
“好。”云胧秋飞快改口,“唯一可惜的是,没见过你的香水海。”
陆临渊:“……”
云胧秋掂了掂长枪分量,枪头落地,大大方方开口:“陆临渊,打一场?”
云胧秋平生所愿,就是见到兵器的极致。
她是江湖排名前十中唯一用长枪的女子,在演武大会中被许知天重剑所克,惜败于他。
她见识过梁祈春的刀,许知天的重剑,慕容星雨的长剑……但是从没有见过陆临渊的君子帖出鞘。
云胧秋隐隐觉得,陆临渊的剑会比她之前遇到的所有人更加锋锐,但这一切只要看陆临渊愿不愿意出手。
“……”
魏危点点刀鞘:“陆临渊,上。”
陆临渊指了指自己:“为何是我?”
魏危点了点霜雪刀柄:“我想好了,中原只有一个第一。那个许知天我已经打过了,你既然和我同行,第六以下完全可以以你为标准。你赢了他们,我打你。”
陆临渊挑了挑眉:“很有道理。”
语气听不出来是“原来如此”的欣慰,还是“还是躲不过这一劫”的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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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一场变成了陆临渊对云胧秋,魏危与乔长生在一旁观战。
侍女击鼓,云胧秋闻声而动,拖枪抢攻。
云胧秋不愧是排行榜上第八的高手,年纪轻轻,手上劲头却老道,枪头抖得很软,凤点头、虎撅尾一气呵成,一杆硬如金石的长枪如游动长蛇,舞如万叠飞浪。
而陆临渊手中执剑,虽然兵器长度落了一乘,竟也丝毫不慌。躲闪间隙脚尖一点,上一刻还离有云胧秋三尺之远,香水海抽出余音尚颤,下一刻就到了她眼前,同云胧秋近身而战,香水海与长枪撞出金铁之声。
云胧秋从未见过这么俊俏的轻功,手上枪法略略一乱,又迅速稳住,边打边退,想要夺回长枪优势。
魏危盯着场上动静,忽然冷不丁出声:“战线不要拉长,直接攻他上方。”
陆临渊眉毛一挑,云胧秋闻言一吸气,下一瞬长枪枪出如龙,正是间不容发中一记回马枪扎出,陆临渊猛地后仰,红缨枪削过他下颔上方。
在香水海挡下这一击,被迫急速后退时,云胧秋已重新找回了节奏。陆临渊还未站稳,前方长枪已经到,啪得一声抽在香水海剑身上,他又不得不退了三步。
“不错!”
出枪果断,下手老辣。魏危大为赞赏,听得一旁乔长生眼皮直抽。
陆临渊稍稍一偏头,把云胧秋下一招摔枪躲过去,回眸瞥一眼魏危,无奈开口:“魏危,你哪一边的?”
只是这语气里的亲昵太明显,怨怼的一点也不真实。
魏危一顿道:“她功夫不如你。”
魏危能感觉得到,陆临渊与人切磋从不用全力,自己是对手时尚且摆烂,何况是对云胧秋。
只这两句话的功夫,云胧秋再次提枪杀来,而陆临渊转过头去,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终于不再留手。
云胧秋长枪险峻,但是所谓高手,就是能在刀光剑影中找出对手的破绽。
陆临渊与云胧秋又飞快过了三招,她脚步一错,陆临渊的香水海就在这瞬间忽然抬起。
云胧秋瞬息反应过来,拎枪格挡,但陆临渊比她更快!一剑刺出,剑意绵长,而又势不可挡。
香水海不知何时突出长枪重围,不偏不倚停在了云胧秋眼前。
云胧秋放下长枪,利落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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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天色晚得很快。
屋子里头点着暖香,檐下灯火也被府中侍女一盏盏挂起来。
云胧秋出身将门,脾气爽快,在魏危出声指点时已经知道自己不如陆临渊,自然明白后头的几招,都算是陆临渊陪她的。
云胧秋不由对魏危很好奇:“你是儒宗哪峰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我刚刚听了你的指点,多谢。”
云胧秋说着说着,眸中忽然闪过奇异的光彩:“话说起来,你的刀鞘很漂亮,看起来——”
陆临渊刚刚打完一场,看起来疲倦的很,兴致不高,正闭目歇息,闻言睁开眼睛。
“云姑娘。”
云胧秋不由转头看向陆临渊。
陆临渊微笑开口:“云姑娘知不知道东城的薛玉楼与薛绯衣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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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胧秋与薛玉楼算起来同是师出儒宗持春峰,关系不近也不远。
云胧秋说东城薛家以花木出名,尤擅培育菊花,凤凰振羽、红衣绿裳等都培育的极好,甚至远到扬州,也有人重金来此求购。
只是为了种植花木,薛家住的地方很偏僻,他们一行人若是想去那儿,不如在她这里歇一晚上。
当天晚上,清河少见的一夜风雨大作。
到了第二天暴雨停息,三人告别云胧秋。
路上太阳升起,空气湿湿冷冷,雾气蒸腾,连绵起伏的山脉也被雾气遮挡。
照着云胧秋给的地址,三人驾车走上一条小路,大约是暴雨刚过,路上安静的很,连鸟叫也很少听见。
薛家老宅大约是前朝末期建造的,看外观像是一座坞堡,那个时候战争不休,风雨欲来,有门路的乡绅为求自保,纷纷构筑坞堡营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