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师兄,我们在荥阳与陈郡交界的荒路上遇见一户人家,偶尔发现了他们烧灯烛台用的此物,似乎与儒宗有些渊源,所以花钱买了下来。”
薛绯衣在烛火隐隐绰绰的光晕中,看见了上头的字迹,心中纳罕,与借住的人家寻一个借口,买下了它。
陆临渊接过,等看清手中物件,目光一凝,看了一眼魏危:“……”
魏危便顺着陆临渊的目光看去。
是一个铜碗。
准确的说,是一盏烧完的供灯。
上头刻着的文字被人故意锉糊,加上不知辗转几手,几乎不可见。
然而魏危还是能分辨出上面刻着名姓。
“阳世人徐安期敬献如意四年……”
“……”
薛绯衣又补充道:“这灯下面有篆印,刻着荥阳镇水,我们刚刚问了庙里的大和尚,说是这么多年供灯样式都没有变过,这盏灯大约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身为儒宗弟子,多多少少听说过如今掌门师弟徐安期的事迹。薛玉楼与薛绯衣顺手买下这个铜碗,后来又打听过,因为供灯用料扎实,有些人专门低价回收这些灯具,锉掉上面刻着的名姓,卖给寻常百姓用。
被他们遇见,实属巧合。
魏危目光一凝,指尖摩挲着铜碗不言。
如果这盏供灯当真是徐安期当年供的,那这就是徐安期曾经在如意四年来过镇水的证明。
如意四年,至今二十一年。
据朱虞长老所说,如意四年徐安期从百越出发前往儒宗,最终不知所踪。
如果当年的徐安期已经到了荥阳,那么再从荥阳到青城,几步之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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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临渊朝薛绯衣笑了笑:“师父见到故人之物,必然欣慰,有劳两位。”
说着就要掏钱,将先前他们买灯的钱补上。
薛绯衣自然辞而不受,一旁的乔长生沉吟片刻,向她问到:“我记得你是孔先生身边的人。”
薛绯衣笑了笑:“是的,孔先生说若我愿意,今年还可以接着跟他。”
乔长生对这一对兄妹有印象,因为他们两个人的丹青不约而同都很难看。
求己崖上灭心灯,叫乔长生晓得这天底下的人天赋果然各有不同,将竹子画成鸡爪的人,也能有灭二十五盏心灯的剑法。
薛绯衣与乔长生寒暄时,薛玉楼就站在魏危身边,悄悄偷看一眼魏危的侧脸,而陆临渊在一边点着香水海剑柄,始终带着那副浅笑的表情。
几人在荥阳重逢,寥寥几句聊完就要告辞,继续赶路,一直没有出声的薛玉楼心口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舌头僵了僵,忽然冒出一句,却是问的魏危:“先生之后要去清河吗?”
魏危点头:“是。”
隐居的天下第八就住在清河,等挑战过荥阳那位天下第六,魏危就要走一趟清河。
薛玉楼终于鼓起勇气:“我们家住清河东城,魏先生若是有空,可以来我家转转。”
魏危收起供灯,却是朝他点了点头:“我会的。”
薛玉楼找到并买下了徐安期的供灯,魏危有恩报恩,自然不会拒绝这么一个小愿望。
虽然她并不知道薛玉楼为何执着地邀请自己去他家里作客。
陆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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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薛绯衣薛玉楼告别,又过了两日,魏危一行人终于找到了许知天隐居的住所。
荥阳多山,镇水也是如此。好在许知天没有心一横,真的钻进深山老林里去,还有人来往拜谒,否则按照魏危的性格,把荥阳山搜一遍都要找他出来。
魏危自然不打算以百越巫祝的身份上门挑战,世上如陆临渊这样听见百越首领半夜出现在自家房门请求切磋而面不改色的毕竟是少数。
中原与百越恩怨尤在,魏危只是想要天下第一,不想搭上百越四处挑衅的名声。
陆临渊听得挑眉:“那为什么打我就直接自报家门?”
魏危:“你给我下了战帖。”
陆临渊:“假如我与百越有仇,闻言直接下杀手呢?”
魏危显然是想到了什么:“那不是更好吗?”
那她就能见识陆临渊自封中原第一的实力,再将他打败,更添天下第一的荣光。
罪魁祸首陆临渊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再出声。
乔长生正替魏危写拜帖,写完咳嗽了一声,盖上自己的私印。
“借用日月山庄的名头,魏姑娘不介意么?”
魏危一点也不介意:“不要紧。”
百越巫祝的名头不能用,那就只能另寻其他身份了。
陆临渊先前就打听过,这位天下第六归隐山林,常年闭门谢客,只有江湖上有些身份地位的才能通过拜谒帖传信见到他。
用儒宗掌门弟子的名义自然能见,只不过陆临渊在中原声名斐然,到了许知天面前,对方发现真正要切磋是一位女子,实在说不过去。
陆临渊开始出馊主意:“那些儒宗弟子与我同宗,又不是同床。我在外从未说过我是个男子,就说陆临渊是个女的,又如何?”
魏危:“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乔长生沉吟片刻,说自己有个法子。
日月山庄少公子乔长生,天生体弱多病,自出生起就有百八十个侍卫护卫身侧。
不久之前,日月山庄替少公子找到了一位隐世的刀客,千金求她出山,只是刀客性子清冷,平生夙愿就是挑战天下高手,日月山庄为了让刀客留下,特意叫乔长生带刀客前往荥阳,与许知天比试。
乔长生百转千回,给魏危捏造了一个合适的身份、合适的理由,他揭起拜帖,问另外两位,这样如何?
陆临渊点了点香水海剑柄想,大约哄傻子是够了。
第57章 天仙子
大约是日月山庄的名头足够响亮,足以叫人忽视所有不合理之处。
乔长生的拜谒帖递进去后,许知天那边很快有了反应,不过一日便回帖,请琉璃君前来一叙。
于是第二日清晨,三人前往帖上附上的住所。
前朝文人雅士有言,山中何事,竹床纸帐清如水,一枕松风听煮茶。
许知天归隐的地方在镇水城郊外终南山中,踏入山峦,只见碧玉浮江,古树遮天。
如今距过年已一月有余,二月山中已有些许绿意,满山的枝叶缓缓伸展,晨间的雾气湿漉漉,往深处走一遭,肺腑皆是水汽。
前朝至今,无数文士名流曾在此留下诗篇,一路上有不少前来观览风景的人,一书生模样的人放声长笑,言若是可以在此处归隐一年,死亦足矣。
陆临渊的目光从沿路雕刻上的名人诗篇上移开,语气淡淡:“天下无隐士,无遗善。”
乔长生轻轻叹气:“何必这样刻薄。”
倒是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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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的风景与百越有几分相似,加上马上就能与天下第六比试,魏危兴致很高,与一旁神色恹恹的陆临渊形成鲜明反比。
三人照着帖上所言七拐八拐,终于找到许知天隐居之处。
陆临渊上前敲门,过了片刻,里头的小厮抽开活木板,露出一道缝隙,问来者是谁。
乔长生就把帖子递上去,几息后,山居门栓活动,户牖大开。
开门小厮不卑不亢,朝三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家主人在里头等候诸位。”
山居小院疏辽,进门就是一块菜地,瓜果藤蔓蜿蜒着绿苗,另一边的小童侍弄着火炉中的炭火,知道有人进来,既不起身,也不行礼,只偏头看了一眼。
四周静谧,显得有些寂寥,果然是隐居的做派。
山居房间不多,顺着小厮的指引,几人来到正厅。
正厅左边神龛里放着一尊大愿地藏王菩萨,前面奉着牌位。
许知天双眼微阖,正在跪经,即使是听见了门口传来的动静,神情也不见多少变化。
陆临渊今日兴致不高,没有等许知天过来就一屁股坐在了屋中间椅子上。
乔长生看他一眼,只见陆临渊坐得神色自若,倒比许知天更像这座山居的主人。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许知天终于合上经卷,步履平稳朝他们走来,一双眸子深邃如夜,打量着乔长生三人。
“琉璃君屈尊前来,在下有失远迎,反倒叫诸位久等了。”
他行走时毫无声响,如飞鸿踏雪泥,可见内功深厚。
乔长生连忙起身,道一声不敢。
两人客气寒暄,谈起房中佛像,许知天叹息:“犬子早夭,所以常常为他念诵往生经文,劳琉璃君垂问。”
许知天年过四十,江湖传言是因中年丧子,所以看破红尘,归隐山林。
此时他一身素衫,神光内敛,一开口便叫人如闻佛偈。
这模样,不像天下第六的侠客,更像个苦行的僧侣。
寒暄过后,许知天看一眼乔长生,又看了一眼坐着的陆临渊,最后目光在抱刀站着的魏危面上一扫而过。
许知天对陆临渊笑了一下:“小友就是日月山庄请来的刀客?”
“……”
许知天宁愿相信一个佩剑的男子是隐世的刀客,也不愿意相信魏危是前来挑战自己的高手。
乔长生袖中的手顿了顿,因为魏危与陆临渊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也就暂时没有说话。
陆临渊在椅子上歇了片刻,似乎是缓过劲来,把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暂且按下去,也朝许知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