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渊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一般,抬腿猛地踢向对方胸口。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西瓯巫咸面色徒然一白,胸口肋骨都断了几根,一口鲜血喷出,踉跄几步,抬刀认输。
“……”
鲜血在肩汩汩流淌,陆临渊抬手压住伤口,眸色却幽深。
他知道这位西瓯巫咸实力不如自己,但他也同样知道,这位巫咸自始至终都没有用上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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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危把桌上的碧涧豆儿糕吃光了。
她手指缓慢抹去唇角的碎屑,眼中若有所思。
“李天锋……”
西瓯巫咸李天锋,是个如徐潜山一般沉稳深沉的中年人。
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副“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样子,魏危还当真没有怎么注意他。
陆临渊递给魏危一块帕子:“不必太过忧虑,日月山庄与百越相隔万里,应该不至于有什么联系。退一步讲,日月山庄就算真的有鬼,他们在儒宗的少公子身体孱弱,跑不掉的。”
日月山庄上下对乔长生的重视人尽皆知,好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
魏危不由问:“乔长生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他吗?”
陆临渊微笑:“我和他的关系又不好。”
魏危静默片刻,忽然抬眼看向陆临渊:“你最近好像特别闲。”
“……”
陆临渊脑中警铃大作,怕魏危下一句是“不如我们切磋一番”,谨慎开口道:“还行。”
魏危目光微动,语气中带着几分兴趣:“我听石流玉说,你们儒宗要准备灭心灯了?”
历代儒宗弟子修身养性,以在求己崖灭灯为证。三十二盏心灯悬于崖前,挑战的弟子仅能携带一件兵器,在料峭崖壁上依次与三十二位守灯人挑战。
灭灯超过二十三盏的弟子,还可以在求己崖上留下自己的名姓。
这是儒宗一年一度的盛会,不仅三十二峰主都会亲自到场,就连儒宗掌门也会参与,为每一位敢于挑战的儒宗弟子朱衣点头。
当年十三岁的陆临渊剑挑求己崖心灯时,崖边的草才堪堪到脚踝。如今七载光阴过去,求己崖上草木已茂盛成荫。
石流玉捧着竹简叩响坐忘峰的门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儒宗许多弟子都想一睹掌门弟子的风采。
当时陆临渊正与魏危下棋下到一半,心思全不在这上头,于是对石流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可以。
这些小事对他来说本来就可有可无,何况出关之后每年石流玉都来问一次,陆临渊觉得推辞了太多次不太对得起兢兢业业的小师弟,就随他去了。
陆临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魏危对此事有兴趣的理由是什么,难不成是魏危想自己上求己崖去一展身手?
也不是不可以,他可以找徐潜山走个后门。
却不想魏危此时开口问道:“我觉得你需要努力一下,你觉得你今年能超过徐安期当年灭心灯的记录吗?”
陆临渊挑眉:“我要超过徐安期做什么?”
徐安期当年灭心灯三十一盏,如果要超过他,陆临渊今年至少要灭掉全部心灯。
魏危:“我赌你会超过徐安期。”
陆临渊:“……”
陆临渊是知道儒宗不少弟子在背地开了赌盘的,但他没想过魏危居然也会下注。
陆临渊试探着开口:“你押了多少?”
魏危坦然:“不太记得了。”
陆临渊一哽:“……”
来儒宗快四个月,魏危还把很多戒指塞给了陆临渊,剩下的钱已经不多了。
三日前她去无类峰溜达,下课时见到众多弟子聚在一起,一个圆脸弟子被围在中央,不知在做什么。
魏危好奇过去,只听见众人热热闹闹地讨论着今年求己崖到底有多少人能留下自己的名姓,不少弟子趁此机会下注。
圆脸弟子笑眯眯地捻着墨笔,一笔一笔记下赌注。
魏危在百越圣地与十二尸祝也摇骰子玩,此番本是纯凑热闹。
圆脸弟子觉得魏危面生,下意识看了一眼她的腰牌,却看见了尚贤峰三个字,一瞬魂飞,以为是铁面无私的孔成玉来稽查了。
他舌头打结:“你你……”
魏危没留意圆脸弟子骤变的表情,扫视完全部的开盘问道:“为什么灭三十二盏心灯的赔率这么大?”
因为最后一盏心灯应当是掌门徐潜山守的啊!
圆脸弟子打结的舌头又开始发僵。
怎么有儒宗弟子这个都不知道?
当年徐安期就差一盏心灯到满贯,难道是因为他实力不济吗?
当然是身为儒宗弟子,谁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掌门的脸啊!
圆脸弟子观察了魏危一会,确定魏危不是来抄家的,嘿嘿装傻地笑了两声,只隐晦开口:“灭三十二盏,不大可能。”
求己崖下方就是陆临渊做试剑石的地方,魏危见过崖壁,不算绝路。
陆临渊能与自己打成平手,却灭不掉那上面的灯?
魏危皱眉,掏了掏逐渐干瘪的钱包,一把钱推到写着陆临渊名字的地方。
她抬起眼睛看向圆脸弟子,眸子莹润平静。
“我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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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临渊往上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抬手将长发束成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魏危有些疑惑:“你要做什么?”
陆临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去练剑。”
第37章 求己心灯
四壁冷浸烟云,半榻寒生瀑布。
七月十四,卯时半。
陆临渊敲响魏危的房门。
魏危在床榻上侧抱着一个枕头,身子微微蜷起,墨色的长发从枕边一直拖到床边垂下。
房间里放着的冰已化成了水,魏危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衫,随手套上床边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推开木门。
她打了一个哈切,顺手盘起长发。
儒宗的早晨总是潮湿的,阳光熹微,空气中裹挟着湿润的雾气,吹面不寒。
陆临渊碾了碾指尖一点珍珠粉末,勾起唇角朝她一笑。
“早食是三叠峰新制的槐叶冷淘,再迟便凝成团不好吃了。”
三叠峰改进了原先冷淘的做法,巧妙地去除槐叶微妙的苦涩气,面韧而不硬,入口清香冰凉,如万里露寒殿。
陆临渊看起来早就醒了。他坐在魏危对面,微微眯着眼,穿着一件石青色的衬衫,阳光在他的脸色勾勒出明暗的颜色,随意风流。
等到魏危咽下最后一口冷淘,他的君子帖正好收入剑鞘,与魏危新的霜雪刀鞘碰到一起,发出轻轻一声声响,像两只蝴蝶的翅膀相撞。
坐忘峰之外,隐隐传来吵闹的声响。
对儒宗来说,过年都不见得有今日这么热闹。
过年大多弟子都会选择回家与家人团聚,除了一些留守的打杂仆役之外,只有少数弟子才会选择在儒宗过年,不免有些冷清。
然而灭心灯这一天,不仅几乎全部的儒宗弟子都会在场,三十二峰主与掌门也难得齐全,是儒宗一年一度的盛会。
求己崖在持春峰一侧,弟子分作两批,一批预备今年挑战的前往持春峰,一批纯粹吃瓜的前往明鬼峰观战。
明鬼峰弟子已轻车熟路地收拾好靠近求己崖那一侧的几栋小楼,小楼南边正正好就对着求己崖,足以让人看清峭壁上所有的风吹草动。
魏危跟着陆临渊来到了持春峰,这里另外有个小平台,足以容纳五十多人,视角最好,也离求己崖最近,看得最清楚。
儒宗在此处使人建造了引水的机关,以一旁的瀑布做水车轮动力,用水槽运水到半山腰,转瞬飞流四注,激气成凉风,像是一个巨大的自凉亭。
细雨一般的水汽微微打湿了陆临渊的衣衫,他的眼睛似乎也沾染了湿润的雾气。
他专注认真地望着魏危,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指尖那一点残留的珍珠粉末闪着细碎的光。
轻响恰似心跳。
他轻轻勾起唇角道:“魏危,你在这里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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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宗今日盛会,来的人不少,魏危略微一扫,就看见了许多熟人。
玉函峰主三指宽的布料如霜雪一般覆在瞎掉的眼睛上。他低着头微微侧过耳朵听外面的*声音,手中始终捣着苦香的草药。
撄宁峰主眉心一点朱砂痣,眉目淡然如观音,漆黑的瞳孔折射着清冷的光芒。
甚至明鬼峰主姜辞盈也从那不见光亮的石室出来了。
姜辞盈今日穿了一件灰绿色的宽袖,褐色襦裙翩然,柔韧婉转,手中卷着一本书,像是位偶然出世的仙人。
她对面坐着尚贤峰主孔成玉,她们身边不时有弟子往来,向两位峰主报告情况,孔成玉一边翻着送上来的帖子,一边耐心回答。
稿子翻动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给冷峻的脸上添了几分柔和的气质。
这些人中有与魏危熟悉的,有仅有几面之缘的。
大约是儒宗难得这般热闹,大家都很放松,他们坐在原处与魏危点头见过,不多寒暄。
“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