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手身上带着羽箭十支,柘木长弓一把,刺客每人携长刀一柄。在搜身时,我们在头领模样的人身上找到了鸱鸺图样的令牌。”
“……”
一时间,祈禳堂内四位巫咸的神色都有些微妙,目光不约而同看着一人。
百越四大部落都有各自的族徽,鸱鸺就是西瓯的图腾。
处在视线中央的李天锋面色有些皲裂,看样子是勉强笑了笑开口。
“长老,你可看清楚了?”
苍术没有回答他,只朝魏危低头,等候命令。
第88章 鬼胎(增500)
四个月前。
东瓯领地。
澹台月跪坐在小榻上,翻看着族中长老呈上来的东瓯账务,目光深沉,眉头微微蹙着。
今年魏危不在百越过年,百越似乎冷清了许多,一些过年要巫祝住持的仪式皆由木槿与苍术代办。
守岁那天,燕白星在祈禳堂喝得耍起酒疯,要传信给魏危叫她回来,楚凤声一边嘲笑一边按着他,不让他在祈禳堂太过放肆。
木槿与李天锋在前头下棋,两人唇角含笑,看起来面色松快,似乎是聊了一些从前的趣事。
满座喧嚣,只有澹台月格格不入,就连向来会在席上与他说两句的楚凤声也不知为何与他疏远了。
澹台月向木槿告辞离席,跨出门槛,月涌大江流,他的身后是酩酊大醉的燕白星,与在旁与苍术笑谈的楚凤声。
瞧见澹台月离去的背影,楚凤声目光一凝,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交谈起来。
与木槿对弈的李天锋捻着一枚白子,两指慢慢敲着棋盘,唇角渐深。
**
年后的第七天,东瓯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西瓯巫咸李天锋登门拜访。
澹台月与李天锋不算熟悉,李天锋也并无表明来意。澹台月其实不大喜欢不请自来的外人,接到通传时还皱了皱眉。
他收起账本,叫人上茶。
照年纪来看,李天锋年长,两人坐在一块时候,澹台月的态度应当更周全一些,然而澹台月只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沉默。
李天锋也不介意澹台月有些冷淡的态度,只是有些感慨般环顾四周,叹息开口:“这么些年,这里还和你母亲在时一样。”
“……”
提到澹台柳,澹台月的眉毛一挑。
澹台月的容貌近似他的母亲,凤目薄唇,是很锐利的长相。因为时常面无表情,所以气质就显得尤为淡漠疏离,仿佛沾着冬日的冷意,不好亲近。
当年李天锋倒戈魏海棠这件事不算秘闻,百越人人皆知,李天锋现在在她儿子面前提起她,未免有些讽刺。
李天锋却很温和地笑了笑:“这么些年你从未主动来过西瓯,是不是因为你母亲的事情,对我依旧心怀芥蒂?”
被人提起自己母亲的死亡,澹台月的一双眼也并未显出太过动摇的神色,只是一顿,随后淡淡开口。
“没有。”
“杀魏海棠是我母亲的选择,选择投靠魏海棠也是你的选择。你们自己做出了选择,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澹台月垂眸。
“虽然很可惜,但这就是她该付出的代价。”
“……”
澹台月这番回答无疑让李天锋惊讶,他没有开口询问,但那双眼睛里传达的意思却很明显。
……你当真没有责怪过我?
澹台月移开目光:“若论起来,我这么些年不仅没有主动去过西瓯,其他部族一样如此。我天生不喜欢热闹,巫咸若是想与我回忆往昔,怕是没这个必要。”
半晌,李天锋笑了笑:“你却很认命。”
澹台月语气淡漠:“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变化,这不叫认命,不过是承认现实。我连巫祝都不曾怪罪,为何会与你斤斤计较这些。”
这句话其实是有些带刺的,李天锋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他注视着澹台柳的面容,表情有些怀念:“其实你真的和澹台柳很像。”
当年未曾反叛的澹台柳就已是百越的刺头,东瓯部落手握百越的矿山,姑句匕首、霜雪刀都由东瓯的铸剑师铸造,与朱虞平分秋色。仗着这层倚靠,澹台柳在祈禳堂时常不听魏海棠的调令,拍案反对也是常事。
不过澹台月倒是与澹台柳截然相反,他在祈禳堂几乎从不第一时间发表意见,轮到自己时,也大多从众。就连楚凤声私底下也委婉说过,魏危与木槿并不是那样小气的人,所以他不必这样谨慎。
澹台月闻言凝视着她,接着偏过自己的目光,缓缓开口:“澹台柳能和魏海棠拍案叫板,因为她手中有百越大部分的矿山,如今我有什么?”
楚凤声哑然。
成王败寇,澹台柳死后,魏海棠不曾牵连东瓯,但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她将东瓯的大部分矿山一分为二,拆并入南越与朱虞,东瓯的实力自此一落千丈。
澹台月再听不出来李天锋的话题想往哪里引就当真成燕白星了。
他皱眉:“你总提我母亲做什么?”
李天锋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将从前你母亲有的那些东西,拿回来一部分?”
“……”
话题的发展出乎预料,澹台月抬起眼睛看李天锋。
李天锋却笑了:“别一幅我要叛变百越的样子,你难道不曾想过这件事?燕白星的脑袋不及你十分之一的聪明,楚凤声与她母亲一样风流,两人无大用,你却因为那些前尘往事避嫌,始终不肯与他们争锋。”
他很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真的很惋惜。
“你本该是巫祝最得力的手下。”
澹台月眼睛动了动,那双如澹台柳一样锐利的眼睛扫视着李天锋,这让李天锋联想到了一些不怎么好的回忆。
澹台月拿起一旁的万安罗盘,缓缓开口:“我不知道西瓯这么些年藏头露尾、明哲保身,蜗居在魏海棠手下二十多年都没能有什么作为,原来是有一颗做百越执棋手的心。”
这句话说得上是羞辱了,明摆着的嘲讽。
不过李天锋不愧这么多年一直稳坐西瓯巫咸的位置,闻言并未动怒,唇角笑意反而更深。
“谈不上执棋手,我这个年纪的人还能强求什么?如今世道不稳,巫祝又年轻,她信任南越北越超过你我,我不过是希望能在自己卸任之前,给小女婉儿留一条更好的路。”
李天锋膝下有好几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女儿李婉儿。照百越的规矩,下一任巫咸位置应当由他女儿继承。
但李婉儿据说性子天生柔弱了些,李天锋不常带她出来见人,就连澹台月也未曾见过她几回。
李天锋指了指澹台月与自己:“你我在百越的地位差不了多少,若想搏更多,就得冒更多的风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你我并非要叛乱,为何不能试一试呢?”
澹台月:“……”
李天锋记得,当时的澹台月确实露出了心动的神色。
澹台月微微抬起下巴:“你打算怎么做?”
南越与朱虞与巫祝同气连枝,要动她们难度有些高,能拖下水的只有北越燕白星。
他们两人立下约定,在巫祝回百越的那天,由两人分别安排五名族中死士在千鸟崖设伏刺杀。
自然不是真杀,区区十数人,想要杀魏危有些痴人做梦,李天锋要将这刺杀的脏水泼到燕白星头上。
东瓯靠近千鸟崖,只有澹台月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设伏。
澹台月眯了眯眼睛:“你要如何把这祸水转到他头上?燕白星纵然好对付,可他手底下的长老却不是蠢货。你要我全程安排这件事,我也不愿平白为别人火中取栗。”
“平白诬陷自然太蠢,但若是北越自己心怀异心,构陷楚凤声,再被巫祝找出破绽,这件事就可信的多。”
李天锋闻言微微一笑,拿出了一枚仓庚图腾的令牌。
“燕白星一心想当巫祝的狗,他手底下的长老却不和他一条心,木槿长老早就对北越有成见了。”
澹台月看见这枚应当属于楚凤声的令牌,目光不由一凝。
令牌是巫咸印信,一人一共三枚,凭令牌就可调动族中任意人手,绝不可能轻易给别人。就算是不小心丢失了,巫咸也要立即上报巫祝,重新铸造新样式的令牌,将原先的全部销毁。
南越近日并没有上报令牌丢失的消息,所以这令牌到底是如何到李天锋手上的,就很值得揣摩。
澹台月微微握紧仓庚令牌,语气淡漠:“拔萝卜带出泥,我不管你是如何拿到这枚令牌的,但刺杀巫祝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怕楚凤声把你拖出来?”
李天锋笑得隐秘又很自信。
“女人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你放心,你只要将这枚令牌放到刺客的身上,余下的我自有安排。”
澹台月冷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安排?空口无凭,你叫我动手,总要给我一些保证。”
李天锋忖量片刻,沉吟:“你要我如何?”
澹台月抬眼看他,声音冷淡:“东瓯离千鸟崖最近,又与巫祝有旧怨,事发之后我的嫌疑自然最大,我要你的一枚令牌做保证,若你事后将这件事推到我身上,我也能做分辨。”
李天锋指尖慢慢点着桌子,似乎是思量了什么,最终点头同意,将鸱鸺图腾的令牌交给了他。
**
处于祈禳堂所有探寻的目光中,李天锋能清晰地分辨出那道属于澹台月淡漠的视线。
如今在刺客身上搜到的就是李天锋先前给澹台月的那一枚。
澹台月没有放楚凤声的令牌,反倒放了自己的!
李天锋捏着拳,带着的皮质手套发出挤压的刺耳声响,他面色阴沉,几乎想冷笑一声。
他不会看错,澹台月身上果然流着是澹台柳那个疯子的血。
不过几息的功夫,李天锋环顾在场的所有巫咸:“巫祝回来的消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不止我有这个下手的机会。何况我就算真的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会这么愚蠢,叫刺客带着我族内西瓯的令牌?”
他朝魏危抱拳低头,语气听起来份外诚恳:“巫祝,我请求将那些大逆不道之人的尸首与令牌一块带上来,让诸位巫咸先分辨一番再做定夺。”
“……”
澹台月微微一顿。
苍术看向魏危,魏危慢慢转着手中的鸦杖,点了一下头。
祈禳堂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十具尸首被抬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