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纪云瑟的声音,方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应声进来。
见自家姑娘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梳妆台旁,崇陶放下水盆,有些诧异道:
“姑娘怎的自己穿衣裳了?”
“奴婢们在外头等候了许久呢!”
纪云瑟尽量平静下音量:
“今早起来想试一试新衣裙,就自己穿上了。”
她拢了拢前襟,躲开二人直视的目光,年长许多的效猗看出了她是刻意遮掩着颈侧的几道清晰可见的红痕,小心地看了绕出屏风的晏时锦一眼,忍不住带着心疼地悄声道:
“姑娘受苦了!”
纪云瑟讪讪一笑:
“哪有。”
其实回想起来,那感触也不是那么坏,而是有些奇妙,甚至有些……欲罢不能。
但她也不想轻易放过“罪魁祸首”,此刻,他穿了一身霁色圆领家常宽袖长衫,束月白腰封,恢复了平日里正经高冷的模样,让人无端联系到一个词:衣冠禽兽。
晏时锦自然而然地吩咐为纪云瑟绾好发髻的效猗,给他取水洗漱,效猗应声,跟去了书房伺候。
纪云瑟撇了撇嘴,正好陈嬷嬷过来,见二人已经起身梳洗,恭敬道:
“夫人,老奴已去厨房吩咐立刻摆饭。”
纪云瑟便问她:
“你家世子这院子里怎的没见服侍的人?”
偏使唤她的。
陈嬷嬷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里的晏时锦和跟过去的新夫人的婢女,大致猜到了她的意思,小心上前解释道:
“禀夫人,世子的院子里一直没有婢女。”
“从前,是伴吉和伴祥两个小厮伺候世子起居。”
纪云瑟大概明白了,她进门,小厮自是不便再到他们这内院来,又不免叹道:
“如此一来,嬷嬷您倒是辛苦了。”
陈嬷嬷笑道:
“原本还有一个于嬷嬷,年前因身子不适,世子让她提前回乡养老了。”
“世子向来事情不多,从前,老奴一人也够了。”
“如今夫人进门,若要选人过来,自然得跟您商议。老奴已经选了几个,待夫人您过目了之后,再决定留不留。”
纪云瑟浅笑应了一声好。
二人梳洗完毕,一同在堂屋用膳,纪云瑟突然想到什么,问道:
“平日里,你是在哪里用膳?”
晏时锦一下猜到了她的心思,直言道:
“我已经吩咐在我院子里开个小厨房,以后,就是我们两个吃饭。”
纪云瑟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又问道:
“你家长辈没有微词?”
晏时锦喝了一口粥,挑眉道:
“若是你觉得冷清,也可以与祖母他们一同用膳。”
纪云瑟立马回应:
“不必!”
“冷清一些,很好。”
晏时锦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腰,附首过去:
“还有,如今得说是咱们家。”
“若是再说错,我要罚你。”
纪云瑟坐直了身子:
“…食不言,寝不语。”
二人用了早膳,前往国公府。
纪云瑟才知,晏时锦的清珩院是单独在泽辉园辟了一处颇大的院子,分了内院和外院,上回她不小心闯入的书房,是他在北面外院的会客办公之所。
她一路走,一路听他说,小厨房会安置在东面的耳房,西面有两间厢房可搁置她的嫁妆杂物,东面也有两间厢房,要做什么由她定。
至于破竹他们几个侍卫,与院内的小厮一同宿在外院的倒座房内。
从
泽辉园到国公府当中有南北两扇角门,相比而言,泽辉园的景致偏新式江南园林的味道,进入国公府后,大多是庄严肃立的飞檐楼阁。
纪云瑟想起了,这是通往老太太的福欣堂的路。
不过想来,万氏虽算她如今的婆母,但名分上确有些尴尬,晏时锦毕竟是先长公主之子,万氏这个继母在他面前都得低一头,若是想要给她这个刚进门的新媳妇下马威,还得老太太出马。
正想着,突然有微热的掌心握了过来,晏时锦与她并肩,道:
“别怕。”
从东角门步入,二人沿着穿山游廊往前走,一院子的婢女仆妇垂手侍立,却没有丝毫杂音,处处显示出公府的规矩气派。
福欣堂已经坐满了人,万氏早早地就起身,吩咐人去清珩院告诉一声,直接到福欣堂敬茶,又让人叫几个儿子媳妇们好好装扮一番,嘱咐了几句话,更是催着晏徇早些过来。
惹得晏徇戏谑着提醒她记得自己是婆母,莫要紧张得像个新媳妇。
端坐主位的晏起与晏徇说了几句话后,拍了拍一旁面无表情的庄氏,悄声在她耳畔道:
“长孙媳妇好不容易娶回来,你高兴些!”
庄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低头饮着茶。
不多时,有婢女打帘子的声音:
“世子和大少夫人到了。”
一时屋内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齐聚在门口的插屏,就见素来清冷寡淡的那位世子爷,牵着一位雪肤花貌的美人儿迈步进来。
第95章
纪云瑟一直被晏时锦拉着手,在迈上檐廊的台阶时,她想抽回,却被攥得更紧。
门外的婢女目光扫过二人,眸中惊讶一闪而过后,低下头一面打帘子,一面躬身通报。
屋内人满却气氛肃重,老国公晏起和庄氏坐在明间主位上,下手分别是晏徇和万氏,再往下左右侍立着四对年轻的夫妇,末位是一十多岁的少年郎。
除了几位尊长,同辈中,纪云瑟只对三郎晏时钰有些印象,因他与晏时锦的眉眼有几分相像,那日问过路就记住了,余者都没有见过,但看他们的站位,大概能对应上。
晏时钰一下认出了这位长嫂就是那年祖母寿宴,找他问路的天仙姑娘,也就明白了为何长兄在听到他打探这姑娘的家世时,从不多管闲事的人为何会有那样特别的反应。
存了一丝后怕的同时,又不免腹诽长兄太过奸猾,竟然骗他说是成国公家的姑娘,如今倒好,他真的娶了成家小姐,被这母老虎管得服服帖帖。
而他心心念念的天仙姑娘,竟摇身一变,成为他的长嫂。
晏时钰内心思忖了一番的同时,目光不免在纪云瑟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但很快就被一道冷冽的眼神扫了过来,他看着神色不善的长兄,匆忙撇开头。
偏又对上自家媳妇皱着眉头带着探询的侧眸斜睨,晏时钰心下一凛,躲闪着看向正中主位。
晏起一见这位新妇进来,就不由得咧嘴露出了笑意,这般容貌,不怪那小子死心塌地惦记着不放。也对,他的长孙文武双全,在京城中的儿郎中若是数第二,是绝对没人敢认第一,自然得配这等绝色美人,郎才女貌嘛!
庄氏一看身旁的老家伙不住点头目露赞许,差点都快笑出声来了,脸色更加黑沉,瞧着那不争气的长孙到此刻还不肯松手,更是头疼得没眼看。
她后悔当年被这浑小子故作的心如死灰之色骗了,竟然轻易放任让他做那傻事,间接认了这孙媳。
万氏倒是面色平静,她自知自己的两个儿子无论怎么赶,都越不过晏时锦去,从前连他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了,如今,他偏偏娶了一房这屋子里出身最低的媳妇,也算是白璧微瑕,从遥不可及的高岭落下凡尘,显得与他们亲近了不少。
晏徇是出了名的孝子,平日里对庄氏大多的吩咐都是言听计从,原本打算与她一条战线,不给晏时锦这不孝子面子,但在看到新媳妇娉婷袅袅,低头带着几分怯色,毫无攻击力的娇软模样,顿时觉得,这一看就良善可欺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错?
况人家姑娘都跑千里之外去了,一点都不想攀附他家的模样,定是那不孝子使了什么手段强取豪夺,要怪只能怪自己生的混账儿子!
罢了,浑小子不懂事哪日关起门来教训一通就是,今日别委屈了小姑娘。
这位素来御下威严肃厉的国公打破了屋内的死寂,语气算得上和缓:
“来了?”
“敬茶吧!”
纪云瑟终于被晏时锦松开了手,二人一同跪下给四人行礼,有婢女捧了托盘过来,纪云瑟余光看了一眼身侧,与他动作一致,双手端着茶碗恭敬奉上:
“请祖母喝茶。”
庄氏早就被晏时锦提前知会过了,且新妇已经进门,断没有此刻闹出笑话传出去的道理,又有晏起在身旁一直悄悄碰她手臂,只晾了她片刻,便面无表情地接过了茶,轻抿一口。
身旁的嬷嬷会意,替她将一个精致小木匣交给纪云瑟,
“这是老夫人给大少夫人的见面礼。”
“谢祖母。”
纪云瑟颔首恭敬接过。
接下来二人给晏徇夫妇敬茶,就融洽了许多,万氏觉着自己的两个嫡亲媳妇,一个惯会娇滴滴地哄夫君,一个又是河东狮般管着夫君,多少有几分讨嫌,但面前这位隔着的,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莫名看着顺眼,忍不住弯着唇角饮了茶,亲自将见面礼交给她。
纪云瑟恭敬谢过,与晏时锦一同起身后,是同辈们之间见礼,她命崇陶和效猗将自己的敬茶礼一一送了出去,给每位弟媳一支镶宝石赤金簪子,给最小的幼弟一方思州石砚。
众人皆客气道:
“多谢长嫂。”
纪云瑟谦和端庄,一一颔首,目光扫过,将所有人的细微神情收入眼中,其他人至少表面是笑脸相迎,独独老三媳妇,就是成国公府的二小姐成婉思,面露一丝不屑,随手将簪子丢给身后的婢女。
晏徇端起手边的茶碗,象征性地嘱咐了几句:
“既已成婚,你夫妇二人当和美过日子,男主外,女主内,互相体谅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