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瑟面露几分歉疚,抬手为他添上茶,道:
“若不是因我的事,夫子您留在太医署,以您的医术,恐怕早已升任院使了。”
沈绎指尖在茶盏边轻轻点了点,道:
“我早已说过,出京是因其他缘故,与你无关。”
他忽的转开话题,道:
“皇后娘娘有孕了,此番回去,太医署有意让我照看娘娘母子。”
纪云瑟倒是一下听明白了:
“您是说,皇后这回怀的是皇子?”
沈绎颔首。纪云瑟为孙雪沅高兴的同时,又突然有了几分担忧,若是雪沅腹中孩子的性别已经传到了她耳中,那不是整个皇宫都知晓了?
她想到夏贤妃的手段,心中一紧。沈绎看出她的心思,道:
“你倒是可以不必担心,事关嫡子,陛下早已有妥善安排,何况……”
他看了纪云瑟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纪云瑟并不在意,永安帝看重雪沅,定然把她当宝贝一般捧在手心里,夏贤妃想要害人,也没那么容易。
她看着眼前清润俊逸的男子,挑了挑眉,笑道:
“说来,夫子年纪也不小了,还不打算娶妻么?”
沈绎被她猝不及防地一问,差点呛了口水,侧头咳嗽不已,纪云瑟只当他羞赧,继续道:
“如今,您在太医署得陛下重用,也算是事业有成,不必再等了吧?”
“您喜欢什么样的?我还算认识许多京城里的姑娘,您跟我说一说,我好给您寻摸寻摸?”
沈绎无奈搁下茶碗,起身道:
“我突然想起一个方子,需回房记下来。”
纪云瑟没想到这位夫子一说起这事,竟然耳朵根都红了,也不敢再多说,捂着嘴笑了两声,起身相送。
屋外站着紫电,自沈绎进了这屋子后,提起的心就没放下来。
那次从江州上船,夫人私自叫了沈绎同行,他得知时已经无法阻拦,也来不及与自家主子说,主子知晓后,虽面上没有责怪他这个负责总管安排返程一事的属下,但到了扬州之后,所有的粗活累活都是让他去干的。
青霜和赤霄每日闲得翘脚,他却忙得脚不沾地,连喘息的空档都没有。
刚刚,紫电就是看到沈绎又进了这间厢房,特地过来门外守着。
此刻,他虽知晓夫人的两个婢女都在里面,但听着屋内传来的欢声笑语,还是免不了头皮发紧。
果不其然,楼梯上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一角玄色衣襟出现在走廊尽头,愈行愈近,紫电忙低头垂手,恭敬地立在门边。
男子步至门前,目光扫过他,冷峻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刚欲抬手推门,就撞见沈绎出来,两人目光交汇,沈绎微微颔首,径直离去。
晏时锦却被他耳后的一圈红闪入了眼帘,愣了一瞬后,步入房内。
崇陶和效猗能把沈绎当成家人,毫不避讳地与他同处,在自家姑娘身边待着随意做些什么,但一见到这位姑爷,便如同避猫鼠儿一般,立刻行了个礼逃之夭夭。
紫电悄然关上了门,见该来的人来了,该走的人走了,方松了一大口气。
他行至楼下的值房,刚沏壶茶准备休息片刻,青霜进来看见他,诧异道:
“船都要开了,你怎的还没走?”
紫电一脸疑惑:
“我去哪儿?”
青霜将佩剑放在茶桌上,就着他刚泡好的茶饮了两杯,道:
“赤霄没有转告你么?主子的意思,咱们上京是逆水而行,水路慢,让你去驿站寻个千里马先行回京。”
紫电更加不解,青霜只得附在他耳畔说清原委,见他一副为何又是他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素来最得主子器重,这样的大事不交给你,主子能放心谁去做?”
紫电:
“……”
他就知道,那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纪云瑟依旧是坐在窗边看着江水,和岸上后退的山林,偶尔能见到有小舟被江水推着缓缓前行,见他进来,并未挪动,只道:
“你忙完了?”
晏时锦在她身旁坐下,随口道:
“你那两只狗呢,没带来?”
纪云瑟不知他怎的又扯到这个,略有所思道:
“我想着它们并不受欢迎,便留给了姨母,让积玉照看。”
到时候,她就多了一个理由找机会回扬州去。
晏时锦挑了挑眉:
“谁说它们不受欢迎?”
真正不受他欢迎的另有其人,也并未见她考虑他的感受,毫不避讳地与人同处一室,相谈甚欢。
纪云瑟不欲跟他讨论这些没用的,也不曾发现他情绪有什么不对,在案几上的果碟里拣了块凉糕,小口小口地吃着,又饮了一口茶,终是忍不住,问道:
“到了京城,你准备把我安置在哪儿?”
晏时锦见她脱下鞋袜,十分放松随意地两只玉足勾起,自然地屈坐在长椅上,原本拧紧的眉心松了松。
到底还是有区别的,她在沈绎面前,从来都是正襟危坐,乖得像只猫儿。
况她这番问话,就是根本没考虑回章齐侯府,而是打算跟着他。
纪云瑟见他不回应,侧头看了过去,在他微勾着唇角的沉默中读出了几分其他的意味,不可思议道:
“你不会要……”
“我可不是你的外室!”
他口口声声说他们已有夫妻之名,总不至于随便找处宅子安置她吧?她才不会让人金屋藏娇!
晏时锦在她身旁坐下,拿过一旁的绢帕替她擦了擦唇角,嗤笑一声:
“你想什么呢?”
“你是我妻子,自然与我一同回国公府。”
他去取了文房四宝过来,将案几上的茶水糕点先移至一旁,铺上纸张,开始沾墨提笔,道:
“我先与你说一说家中常见的人。”
“想来,女眷们你已经见过一些,就算没有什么印象也无碍,到时我会陪着你,再与你一一介绍。”
“今日,不过是先有个准备。”
他立马提笔开始写,将所有长辈的姓氏称呼先写了一遭,因他是长房长孙,故而同辈的写的是名讳,
“如今居国公府的就是我父亲,几个叔叔不与我们同住,各自立了府。我先与你说一说我的几个亲弟弟。”
纪云瑟听说过晏国公府枝繁叶茂,但也没想到茂成这样,默默咽了口水。
晏家素来嫡庶长幼有序,承继的都是嫡长子,如今尚在的老国公晏起就有兄弟五个,现任的国公爷晏徇也有兄弟四人,除了庄氏所生的三个,还有一个是庶出的小弟。
而晏时锦自己,更是兄弟六个,除了晏徇的继室万氏所生的老二老三,还有与老三年纪相仿的庶出弟弟老四和老五,和另一个只有十二岁的老六。
如今,除了幺弟外,其余几个均已成婚,也就是说,纪云瑟一进门,先要面对一个难缠的老祖母,摸不清情况的婆母和四个弟媳。
后宅一堆女人,每日能唱出多少台戏来?
她挎下脸,抱着一丝侥幸,道:
“你祖母,好似还没答应我俩的亲事吧?”
晏时锦搁下笔,扫过她眸中的抗拒,立刻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两年前你‘偷跑’之后,就已经同意了。”
“何况,这次寻到你之后,我已经
给家中去了信。”
他派去的暗卫亲自将书信交与了晏起和庄氏,晏徇亦在场,回来复命时将几人的言行详细报于了他。
庄氏自然是震惊之余,头疼不已,原本以为,纪云瑟“身死”,晏时锦经过些时日自然就会放开,再遇到更好的姑娘,便会忘却往事,重新开始,却从未想过还有“人死复生”的奇闻。
更不可思议的是,两人竟然还会偶遇!
她一把年纪了了,根本不相信那些什么天定缘分,什么命中注定,多半又是她那个心机深沉的长孙弄的鬼。
在晏起和晏徇的劝说下,庄氏终是没了脾气,也不发一言,扶着婢女的手颤颤巍巍地回房,晏徇亲笔回了信,让晏时锦好好把人带回来。
纪云瑟想起了这厮的“妻礼扶柩”,仿佛又瞧见了那张大网向她罩过来,她如同一只鱼儿,不管往哪边游,都是在网里,逃脱不得。
晏时锦一手揽住她的腰,颇有耐心地点了点纸张,上面画着整整齐齐的一张树样图,和密密麻麻的姓氏称呼,复而执笔:
“来,继续。”
说到他刚成婚的三弟媳妇成氏,纪云瑟颇具意味地侧眸看过来:
“我怎么记得,成国公府的大小姐,是贵府老太太给你相的?”
“怎么又变成你三弟媳了?”
晏时锦刮了刮她的鼻尖:
“什么贵府?”
“那是咱家!”
待对上她质问的目光,又毫不心虚地问道:
“你怎知有这事?”
“原来,你那时已经十分关注我了!”
纪云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