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站在山上,见皇帝的车驾渐行渐远,心里一时有些空落落的。
青玉跟在后面,看着官道上已经没了影子,自家姑娘却还是站在原处不动,便小声道:“姑娘,陛下他们已经走远了,咱们也回吧。这山头风大,您别再着了寒气。”
顾瑾最后看了一眼,没再逗留,转身往山下走去,边走边对着青玉吩咐道:“回去把咱们的东西都收拾收拾。”
既然皇帝说过侯府会来人接她,那就一定会来。
“嗯?不是还要继续给老夫人祈福么?难道是府里来信,让咱们回去了?”
这也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在府里虽不受人待见,但饭食总比寺里要好许多。住在寺中更自在些,可抄经辛苦不提,整日茹素也着实叫人吃不消。
又不是真的出家,哪能不想沾点儿荤腥呢?
单看顾瑾,就比半年前刚来时消瘦了一大圈。
……
永定侯府的马车果然隔日就到了寺里。
来接人的是二夫人身边的王婆子,因着是跟着二夫人李氏陪嫁过来的,素来很得器重,管着后宅女眷的布料采买,平日里是极有脸面的。
王婆子为人圆滑,见了顾瑾就扬着一张笑脸,规规矩矩的俯身一礼。
“二姑娘安好。”
之后,又是将顾瑾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做出一副怜惜的神态。
“二姑娘看着可真是消瘦了许多,纵然是为着给老夫人祈福,也应该多顾念自己的身子啊!等回头老夫人瞧见了,定是要心疼的。”
瞧瞧……
这话说的真是足够漂亮。
单看她的言辞做派,哪儿能想到这人会经常克扣了顾瑾的布料呢?
顾瑾面上故作不知即将回府的事情,笑着道:“劳王妈妈记挂了,王妈妈今日怎的来了?可是二叔母有什么事情吩咐?”
“嗨呀!却是夫人差遣老奴来的。您来皇觉寺也有半年多了,老夫人和夫人对您都很是惦念,这不就紧赶着叫老奴接您回府么!”
顾瑾蹙眉,有些为难:“不是说要虔心礼佛一年么?我这就回去,会不会对祖母不好?”
王婆子只觉得这二姑娘太傻气了些,叫她回府享福还有不乐意的?
“您有这份孝心,对老夫人来说就是最好的了,二姑娘莫在犹豫了,这就收拾了东西随老奴回府吧。”
*
顾瑾就这样被接回了永定侯府,来时没人理会,回去自也没人在意。
永定侯府,芷汀院,这是顾瑾自小住的院子。
王婆子一路将主仆二人送到了小院门前,告退前还不忘叮嘱道:“夫人说了,二姑娘路上奔波也是辛苦,今日且先休息,就不必再往她那儿和福寿堂跑了,等明早请安的时候再见也不迟。”
这话说的客气,估摸着不想见她是真,怜惜她辛苦是假。她这位二叔母,自来是不耐烦自己往她跟前凑的。
顾瑾自当领情,一脸温顺的应了下来。
待送走王婆子后,青玉才推开院门。
芷汀院的奴仆不多,除了青玉这个贴身伺候的,另还有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两人进来时小丫鬟们先是上前问了安,随后便忙着给顾瑾烧水洗漱去了。
“还是咱们自己的小院舒服。”青玉在屋内查看了一番,又小心的拿了个木匣子将皇帝赏赐的银两和老参包好放了进去,这可是她们全部的家当了,自然马虎不得。
见青玉正要锁上,顾瑾伸手一拦,从袖中拿出了那枚令牌,神情平静的递了过去:“这个也一道锁起来吧。”
“这是……”
青玉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令牌,不用细说,就能想到是谁给的,只是她不明白令牌的作用,不免有些迟疑:“姑娘,这令牌您不贴身放着么?万一什么时候就有用了呢?”
“该是用不上的。”顾瑾轻轻在上面摩挲了一下,递给青玉:“锁起来吧,叫外人瞧见了反倒不好。”
顾瑾很清醒,与皇帝寺中一别后也就不会再见了。她没指望一直活在皇帝的庇护之下,与其抱着块令牌沾沾自喜,倒不如踏实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
永定侯府内现下共住着四房子嗣,其中有三个是老夫人所出。
顾丛炣居长,承袭爵位后不久便埋骨沙场,只留了顾瑾这一个女儿。
二叔顾丛頫是嫡次子,娶妻李氏。原本与爵位无缘,但顾丛炣去世后,皇帝加恩永定侯府,许顾丛頫袭爵,还召了其长女入宫伴驾,现已加封为顾贤妃,育有皇五子,可谓是荣宠极盛。
三叔也是顾老夫人所出,娶妻郑氏,却是文不成武不就,至今还是白身,算是个富贵闲人。
至于四叔,则是唯一的一房庶出,早年不受老夫人待见,后因着娶了老夫人娘家侄女钱氏,自身也争气,考中了进士,现任正六品光禄寺署正,如今在府里也算是有些地位。
翌日一早,顾瑾早早的去了正院给二夫人李氏请安。
她名义上是由李氏抚养大的,如今这孝道自然要尽在李氏的头上。
到了正院的时候,李氏也刚起身不久,正坐在那里由着婢女给她梳发。
见到顾瑾来了,还满面慈爱的对她招了招手道:“快到叔母跟前来,叫我瞧瞧。你这一去就是半年,可真叫人惦记。”
顾瑾先是问了安,这才走了过去,李氏亲亲热热的看着她:“是瘦了些,但也长高了些,总算是有点大姑娘的模样了。”
李氏口中夸赞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一直都不太喜欢顾瑾,自她被接回府后也没曾认真教养过。
可就是这么个野生野养的孩子,却是无论样貌还是礼数都比自家小女儿要强许多,每回出府饮宴,听见旁的夫人夸赞顾瑾,她心口都堵得慌。
然而想着月前入宫后大女儿的嘱托,终归是压下了那点儿不舒坦。
顾瑾跟着李氏寒暄了一通,眼见着她已经梳洗好了,却迟迟未曾看见顾珍的身影,不由问道:“二叔母,三妹妹今日怎么不在?”
第10章 请安
李氏面色有些古怪,最后只答了一句:“那丫头近日身子不太舒服,你祖母心疼她,就叫她搬去了福寿堂的西厢房住着,也好照看些。”
说起这事,李氏狐疑的看了顾瑾一眼。
就在前天,素来不过问后院事情的顾丛頫突然就提起了顾瑾,肃着张脸让自己赶紧把人接回来,还要送顾珍去寺里顶替顾瑾!
李氏和老夫人哪里舍得?恰巧顾珍还病着,老夫人便做主把她接去了福寿堂。顾丛頫就算再厉害,也不敢直接去母亲房里抢人,只能无奈退让,留了顾珍在府上。
事后李氏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这才知道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竟传起了侯府的谣言!只说永定侯白得了他兄长的爵位,还有意苛待其留下的孤女,硬是借着孝道把人撵去寺里受苦。
就连顾丛頫的上峰都听到了些传言,都有意提点了两句,叫他不要对着亲女和侄女太过厚此薄彼。
没道理侄女清苦的在寺中为家中长辈祈福,亲女还整日吃香的喝辣的不是?
这些搓磨人的门道,大家不放在明面上说,心里也是门清的……
顾丛頫平时最好面子,哪里受得住被人暗戳戳的非议,回来才会满肚子火气。
李氏也气恼竟有人说侯府的闲话!她更怀疑这事是不是顾瑾这丫头传出去的,但仔细一想,顾瑾也没这个能耐。
“时辰不早了,走,咱们先去你祖母那儿!你祖母啊,这些日子可一直念叨着你呢。”
顾瑾跟在李氏的身后一道去了福寿堂。
此时的福寿堂里,已经是一片笑语连连,小丫鬟殷勤地给李氏打着帘,迎了二人进去。
刚一进门,一股子浓郁的檀香味儿便窜入口鼻。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两年更是汤药不断,或许是不爱那苦味,渐渐爱上了熏香,只这香味过于浓重了些。
“我在门外可都听见笑声了,快让我瞧瞧是哪个泼猴,惯会逗咱们老夫人开心。”
此时老夫人正盘膝坐在榻上,身边一左一右倚着的正是顾珍和四房的嫡女顾瑶,祖孙三人很是和乐。
只是当看到跟着李氏进来的顾瑾时,屋内的笑声一时停顿了下来,显得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顾瑾对这份尴尬故作未知,上前恭恭敬敬的拜过,又跟坐在下首的两位叔母分别问了好。
“回来了。”老夫人眯着眼睛看向顾瑾:“劳你个小姑娘为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祈福,也是辛苦你了。”
“当不得辛苦二字。”
顾瑾知道她的偏心与不待见,自然不会似顾珍那样贴上去撒娇讨巧。
“只要祖母康健,叫孙女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自顾瑾进屋后,顾珍就紧紧的盯着她,那目光太扎眼,叫顾瑾想忽略都难,她也没有避让,只笑着与其对视道:“三妹妹缘何一直看着我?”
顾珍心里有鬼,不自在的撇开了眼睛:“没什么,只是许久未见二姐姐,险些没认出来。”
雇人谋害顾瑾的事,她是不敢叫人知道的。世家大族最重脸面,若叫人知道了,哪怕平时再受宠,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当时她也是气急了,才会头脑一热干出这事,知道顾瑾没事的时候,既有些庆幸,又带着点失落。
还有那断手……
顾珍打了个寒颤,她派了丫鬟出去打听过,听闻那个小混混莫名淹死在了河里,捞上来的尸体就少了一只手!
因着这事,顾珍难得没在顾瑾面前张扬,安静的缩在老夫人身边当个鹌鹑。
“听闻三妹妹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好……好多了。”
顾珍答的没什么精神,众人也只以为她是病了的缘故。
一家子人面和心不和的陪着老夫人聊闲,话语也绕过顾瑾,说到了旁的事儿上。
谁家的公子定下了哪家的姑娘,这家的妻妾闹了笑话,那家的子孙不孝,左不过都是些后宅的闲言碎语,顾瑾只当听个热闹。
直到四叔母钱氏突然开了口道:“最近边关那边可不算安稳,陛下前段时间罢朝了许久,刚一回朝就处置了好几个武将,还召了卫国公单独觐见,也不知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顾瑾心下一动,她只知皇帝忙碌,在他身边的那几日一直都是眉头紧锁的,似乎时刻压抑着怒火,是为着边关的战事么?
“哪年入了秋不都会闹上一阵么?最后也都不了了之了。战事一兴,免不得要劳民伤财,应是打不起来。”李氏可不希望朝中有战事,永定侯府的爵位是军功累积出来的,顾丛頫袭爵后,领的职也是中都尉参将,真要打起来,难保不会去战场。
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将军,也就是个绣花枕头罢了,不中用的。
“是啊,还是太平些的好。”
老夫人叹息了一声,想起早早去了的大儿子,不免多看了顾瑾一眼,随之又是一阵气闷。
在她看来,若非顾瑾的生母耽误了儿子,也不至于最后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朝堂大事也不是后宅的妇人可议论的,这事儿以后就别提了,倒是咱们家的这几个姑娘,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年岁都差不多,是该注意着相看了……”
提起这个,顾珍脸色羞红:“孙女可不想嫁人,还想多陪祖母两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