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得过的。”
说着就将人请了进来,边将他们带往西厢房处,边与他们说了相关的修缮事宜。当年他们租住这里的时候,西厢房的房顶就塌漏了一处,没法住人。屋主不愿格外出银钱修缮,而他们作为租户更不会当这冤大头白白出钱出力,所幸剩下的房屋也足够一家人住了,所以这西厢房就此这般搁置下来。
如今既已将此院买下,那少不得要将房屋好好修缮一番,如此他们一家也能住得宽敞些。
泥瓦匠干活利索,搬出木梯,就直接上了屋顶。
陈今昭连声嘱咐他们万万小心些,而后就问那郑牙郎,今日可能完工。
郑牙郎打量了这几个见方的小院,有些为难,“西厢房肯定是能修缮完的,不过全院铺青砖的活计,若要今日一并完工,时间上恐有些紧。”
“能不能让两位师傅辛苦些,尽量今日完工,我可以加工钱。”她还是想早些将院子都铺上青砖,省得雨雪天泥泞,无处下脚。若是今日无法完工,那便只能等她下个休沐日了,毕竟一家子妇孺不好接见外男。”
郑牙郎想了想道,“那我让两位师傅尽量罢。”
秋夜凉如水,瑟瑟夜风刮起落叶盘旋在狭窄的巷道上空。
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远远传来,此时已然是戌时了。这个时辰,胡同里睡得晚些的人家,就点了灯火,一家子人于昏黄的烛光中围坐一起说些夜话,格外温馨。睡得早些的人家则早早熄了灯,安享这个平静安谧的夜晚。
但胡同深处有户人家格外不同,只见那四方小院高悬了数盏灯笼,将整座院子照得亮腾腾的。小院里不时传出人说话的声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热闹的紧。
西厢房处搭了个木梯,有人在爬上爬下地递东西,还有个人正在屋檐倾斜的瓦垄间来回走着,时而俯身去木梯处接过工具,时而又单膝跪着,或摆弄翻动着瓦片,再或抽出腰间别着的瓦刀,颇为熟稔地抹着糯米灰浆补着缝隙。
外出巡视京营回宫时路经此地,便想顺道过来看上一眼的姬寅礼,在揭开车帘望见屋顶上的人影后,却当即沉了脸。
尤其在见到屋上那人自那倾斜瓦片上起身时,一个脚滑趔趄了下身子,他脸色更加难看,漆黑的眸子隐现出了怒意。
“去把他给孤叫来!”
陈家小院,陈母等人惊呼了声,脸都吓白了。
“没事没事,我时刻注意着呢。”陈今昭摆摆手示意无碍,刚只是她起身有些急,脚下力道这才没踩稳。”
陈母不放心道,“今昭,还差多少啊?要不就别弄了,反正西厢房这里一时半会的也不急着住,不如就等你下个休沐日,再请泥瓦匠过来一趟罢。”
“没剩多少了,不值当再来回折腾。”陈今昭拿着瓦刀熟练抹着缝,边挥手说道,“一会就完事了,娘,你们也别在这耗着了,夜里凉,都去屋里歇着罢。”
今个她怕修缮西厢房与给院子铺青砖的活不能同时完工,所以在观望了会泥瓦匠的活计后,自觉已通晓了几分其法,就干脆撸了袖子挽了裤腿上来帮忙。
后来手艺熟练了,就索性让一人下去铺青砖,而她就直接顶了这人的活计。好在一整日下来,除了西厢房的屋檐还剩下些许首尾的活计外,其他的活都完工了。
“长庚,再递给我递桶糯米灰浆来。”
长庚就急忙下了梯子,转身就要去提地上盛放灰浆的木桶。可刚一转身,却被来人惊得睁大了眼
刘顺并未太近前,对着长庚给个了眼神,示意对方莫要惊呼免得惊着人。而后挥了挥手,声儿放低道,“让你家少爷下来吧,别着急,让他慢些当心些。”
说着又不放心的嘱咐句,“你记得在旁护着些。”
因为屋下的光线不比屋顶的亮腾,所以在屋檐上专心抹缝的陈今昭,一时也没注意到院内的情形,直待被长庚结巴着叫下来时,才终于看清来人是谁。
面对探花郎那怔懵又无措的模样,刘顺也不多做解释,只无声稍微侧身让开些路来。
陈母等人是见过刘顺的,知道是宫中来人,不由都提紧了心。陈今昭勉强回头给陈母等人个安抚眼神,就走出了院门,随那刘顺沿着巷道一路来到了胡同口。
一辆朱漆马车无声的停靠在黑暗中。
她刚在马车前停了步,隔着锦帘的车厢内,就传来了道沉抑的声音,“上来。”
踩着刘顺搬来的马凳上了车,陈今昭轻手撩开锦帘,低眸屏息而入。车厢内,高大暗沉的身影端坐着,朱色蟒纹的袍摆垂落在锦缎软垫上,勾勒其上的金线暗纹在壁灯烛光下若隐若现。
“殿下金安。”
姬寅礼的视线从上至下将人打量,脸上还沾着灰浆,发上带着草屑,鞋上满是泥,腰上别着铁抹子,挽着裤腿露出染脏的小腿骨,双袖也高高撸起露出脏的让人目不忍视的胳膊、手……总之,从上至下,都脏的让人没眼看。
“吾竟不知,朝廷命官竟落魄至去做泥瓦匠了。”
他撩起眼皮看她笑说,想到刚才见到的惊险一幕,眸里的笑意含着凉,“你是连请泥瓦匠的银钱都出不起了?”
陈今昭忙抬袖请罪,“是臣失仪,望殿下恕罪。”
“吾是问你失仪吗,吾是问你是否出不起那请人的银钱。”
“不是……是臣想早些完工,这才亲自上阵。”
“以后孤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左顾而言他。”
“是。”
“你是泥瓦匠否?”
“……微臣不是。”
“既如此,那你哪来的自信去干那飞檐走壁的活。
“是微臣观泥瓦匠做活,自觉通了其法……”
陈今昭的声音低了下来,直至消了音,而整个车厢内也随之陷入了冷寂。姬寅礼看着她眼睫轻颤,沾着灰浆的面庞微微泛白,做错事般的惶惶忐忑,明明有心训诫,可面对这股堪怜模样,心肠都软了,话又如何能硬的下去。
再想其为家中顶梁,一家老小皆仰仗着对方,长年累月的为生计奔波也着实不易,这般堪堪一想,胸口就似堵了浸水棉絮般,沉甸甸的坠着,他先前那点怒意如何还能存的住。
“近前来。”
陈今昭为难的看着干净的锦缎还有驼绒暖毯,“臣的身上沾着污秽,恐脏了殿下的车……
“没事,你近前来便是。”
她只能起身近前,刚一动身就被他扼住了腕骨,被他稍用力拉到了他旁侧坐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话你要牢记,谨记。”他从车屉里翻找出一方干净帕子,提过旁边茶几上的茶壶,慢慢倒水打湿,“陈今昭,你是家中的顶梁,何为顶梁,那是撑起屋檐的梁木。没了梁木,屋倒墙塌,只余一片废墟。所以陈今昭,莫行险途,莫置身于险境,时刻谨记,你一人之身系着全家之危。”
他说的语重心长,确是为她真心着想,陈今昭闻言亦真诚道谢,“谢殿下提点,臣日后定当时刻谨记殿下训诲,保全己身不立危墙之下。”
再想想她自己今日也确是有些冒进,确是如他所说,若有意外,一家老小将无枝可依。
见她能将话听进去,他缓了眸色,执帕擦拭她面颊,
“别动,抬起脸来。”
陈今昭抑制住偏首欲避的冲动,低垂眼睫朝他微微仰了面。她能感受到对方擦拭在她面上的力道细微轻柔,亦能感受到对方垂落在她眉目间的眸光专注炽灼。
“其实世间诸事皆可圆融,和光同尘亦无不可。陈今昭,与其事事倚靠自己徒增疲累,何妨试着托付旁人。”他慢声缓语,似是为她着想的语声中,却含着三分蛊惑,“既有势可攀,何不顺势而上,既可安享自在,亦能平步登云。你说呢,陈今昭?”
他说的时候,手上细细擦拭的动作未停,却倾身压了三分,视线紧紧盯在面前人眉目间,试图看清对方眸里的神色。
车厢壁灯的光芒从上方打落下来,落在对方始终低垂的细长浓密的睫毛上,在眼下落上一片静静的阴影。
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却只听得到对方轻缓的语声。
“殿下,臣所求之物,亲手挣来会更觉安心。”
“何必如此固执?”“殿下,非是固执,而是臣只愿凭能力而取之。”
姬寅礼凝视她半会,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依旧低眸给她擦拭着面颊沾染的污秽。在最后一点脏污擦净后,面前这张脸又恢复了往日的白璧无瑕。
“好了,回去早生歇着罢,那些泥瓦匠的活计,你别再碰了。”
他的语声宽缓温和,陈今昭听了心中也是一松。抬袖告退后,她就赶紧下了马车,匆匆朝家中的方向走去。
待人下了马车有段时间,姬寅礼慢抬了窗牖,借着月色朝外望去。果不其然,胡同口不远处,一瘦小的女子牵着稚童候在那处张望。
见此一幕,他缓缓笑了。
他耳力极佳,刚在车里与陈今昭问话时,就隐隐听到稚童的声音。稍微一想,便知是哪般了。
待那一家三口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姬寅礼放下了窗牖,朝外吩咐了声回宫。好歹在宫里住了十五个年头,女子的明争暗斗什么没见过,区区计俩,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好,好得很,小小蝼蚁也敢给他如此难堪。
第59章
翌日陈家人起床时,才惊觉西厢房屋顶已悄然修缮如新,连庭院亦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今昭,这………”陈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看向陈今昭,她年纪大了向来觉浅易醒,可昨夜竟未闻丝毫动静。他们小门小户的,何曾经历此等异事,心中一时难免就有些惶惑。
陈今昭回了神,安抚了声,“无事,是昨夜的贵人遣人来帮的忙。今日上值我会亲往谢恩的,娘你心便是,不必过于忧虑。”
陈母这方安心稍许,心道大人物的手笔果真了得,底下人行事都悄无声息的。
“那你要好生谢谢贵人相助,日后也当勤勉奉职,莫要辜负贵人的苦心。”
“我会的娘。”
这边的陈今昭出了家门,坐上骡车赶往宫中上值,而宫里那方的刘顺则一夜未眠,这会正带着两个模样出挑的宫女前往昭明殿。
昨夜回宫后,在他听见主子平淡说了句,'西厢房既已修缮完,那陈家也该添丁进口了。'这话后,刘顺便知该如何做了。
他花了半宿的功夫,总算从众多宫女里,挑了两个模样既好且瞧起来又好生养的出来。此刻带着两人往昭明殿内寝方向去,自是要先送给主子过目。
刘顺带人进来时,宫人们正捧着盥洗用具鱼贯而入。
寝榻边上的帷幔朝两侧拉开,被宫人轻手蹑脚的挂上金钩。榻前有内侍捧盟侍立,旁侧有侍者奉巾拭面,而另一侧则有更衣官跪献朝服。
姬寅礼叉腿坐在榻边,接过湿帕缓慢擦拭着双手,稍顷,掀了眼皮往对面两女那看了眼。柔情媚态,风姿绰约,的确是能勾得男人侧目的好姿容。
“规矩都教了?”
“回殿下,都教过了。”
“再教上几日,务必使之牢记此去陈家的目的为何。”湿帕扔回金盆,姬寅礼起身,背对着光由人给他更换朝服,“吾等着听好消息,二女为陈家开枝散叶那日,孤自有重赏。”
刘顺躬身应是,两位宫女也含羞带怯的谢恩。
今早宣治殿前,在见到摄政王携着新君同往那刻,朝臣们顿觉天都塌了。
朝议时,新君吵闹不休,廷臣如丧考批,而上位左侧,摄政王却背靠着雕着蟒纹的檀木背椅,阖眸一言不发。他掌腹缓抚着镶嵌羊脂白玉的扶手,细细摩,宛如抚着温凉细滑的上好皮肉。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了眼皮,示意旁人将新君带下。
朝议由此正式开始,廷臣们劫后余生般松口气,开始纷纷出列呈递折子。上座那人撑着扶手坐直身体,轻微抬手,让执事内监呈上奏章。
这月十五过后,就又到了陈今昭值宿的日子。
在亲眼见到宫监抬着崭新的卧榻、被褥甚至是帷幔去了里间后,她心中就隐有预料了。所以华灯初上时,当那人孤身踏进翰林院值宿班房,搂抱着她边抚背亲着边抱她疾步往里间走那刻,她内心便也没升起多少惊诧。
当然,她自也不会去问对方,缘何这月会多出这一回。
因为问了,除了会让对方恼羞成怒外,于她没有任何好处。此番情境,左右不过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欲寻欢愉,她除了忍耐接受,别无他选,更不可能提出半点质疑。
天际未破晓之际,姬寅礼系着襟扣踏出了翰林院,凤眸微眯,慵懒恣意间尚带些未散尽的情态。
“待天亮了,就去翰林院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