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这一辈子，起初为了娘亲，后来为了母后，再后来为了陛下和两个孩子，时雨从来不觉得为他人而活是过错，可如今永福出嫁了，两个孩子也过了需要娘亲的年纪……现在，时雨想为自己而活。”
“时雨？”裴倾安怕自己听错了，抬眼看向韩时雨，手一怔就将水洒到了袍子上，眼下却顾不上这许多，他不懂时雨所说为自己而活是何意。
“陛下，我想出宫，从此隐姓埋名也好，改头换面也罢，从今天起我想同过去的自己告别，我想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韩时雨看向廊外的天空，眼中皆是憧憬，如今她才二十七岁，她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重新来过。
“时雨……”裴倾安忽然紧张了起来，近日朝堂之事虽然烦心，却也不足以让他紧张，可时雨说她要走，“永福出嫁了，两个孩子虽然六岁了，可……可朕还需要你……”
“陛下需要我，还是需要皇后？”
“……朕，是朕需要你。”裴倾安艰难开口，他从未想过韩时雨会走，韩时雨是他的皇后，皇后岂有会走的道理？
“这不重要了，我与陛下自小相识，我们是朋友，也是彼此最重要的家人，我想做自在风，我想陛下会成全我。”韩时雨认真地看向裴倾安。
裴倾安一瞬间想了许多，他是皇上，他若是要留她，时雨连昭阳殿也走不出半步，可韩时雨说得对，他们是家人。
是重要的家人。
裴倾安心绪复杂，他不忍心强留韩时雨。
“好……”裴倾安沉声开口，或许她只是想出去看看，等看够了，便回来了，裴倾安放下茶杯，拂了拂袍子上的水渍，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何时有了这想法，朕竟丝毫不知，是朕对你的关心不够。”
“陛下还记得文卿表妹吗？”韩时雨问完，看裴倾安茫然的表情，才知道他已经将八年前那桩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才解释道：“雷表妹，母后说她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时雨羡慕她，也想试一试这样的人生。如今宫中已经没了牵挂，时雨也终于可以和陛下开口了。”
裴倾安这才想起来雷表妹是何人，但更诧异的是时雨竟在八年前就有了走的想法。
如今看来这八年的付出，也是她作为皇后娘娘天下之母的仁至义尽了。
裴倾安想问，她已经不牵挂他了吗，方才她明明还关心了自己的身体。
可裴倾安终究没有问出口，当年是他亲口说时雨于他而言是重要的人，是家人，既是重要的家人，又怎能成为她的牵绊。
裴倾安不由自主地想，不管是当年，还是今日之前的哪一天，如若他曾说过那个爱字，哪怕一次也好，时雨会不会就不会走。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时雨，爱不爱自己的妻子。
可他，有些后悔了……
裴倾安还没想出个定论，便听见韩时雨如释重负的声音。
“天下之事今日毕了，明日还有，陛下切勿操劳，保重身子才是要紧，文琮和文汝若是找娘亲，陛下同他们讲道理，他们会听懂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自此山高水远，珍重……”这世间，从来不只有爱情，她不够幸运，没有拥有过它，也或许曾短暂地拥有过，八年前她便明白了，她的一生不该拘泥于得不到的爱情。
裴倾安觉得一切像梦一样飘渺，短短几句话，他的皇后就要出宫了？
可他也知道，于他而言只是几句话，于时雨而言却是八年的筹谋。
他看着韩时雨转身，她顺着廊下走去，直到拐角处便寻不见了她的身影。
一阵风吹过，拂起了裴倾安的衣袖。
他望着天，望着看不见的风，他想，没有谁一定要为了谁而活，这世间也从来没有后悔药。
第二百八十八章
“我的好儿，明儿是最后一回了行不行？”雍容华贵的夫人拍了拍眼前俏生生的小姑娘，问道：“明儿你再看不上那人，娘今年再也不逼你相看了。”
“真的？”姚宝珠用折扇遮住了脸，只露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真！”
见母亲信誓旦旦的模样，姚宝珠眼睛里才有了笑意，“好，那明日的游园会女儿且去看一看。”
等姚夫人离开了许久，姚宝珠的贴身婢子才小心翼翼问道：“姑娘是不是还惦记着折扇的主人啊？”
啪一声，折扇被合上。
“惦记有什么用，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姚宝珠叹了口气。
半年前她在安陵城一处偏僻的巷子里被贼人堵在了马车上，幸好有位公子从天而降救了她，两人隔着马车车帘说了道谢的话。
等她从马车上下来，那人早就已经走了。
只留下地上的一把折扇。
还有他的声音，一直留在姚宝珠的心里。
自此之后，她本不爱出门游玩，但为了想再次遇见他，日日出门，却再也没遇见过他。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安陵城的人……
“夫人说那裴公子是安陵城裴家的清流人家，那裴家三百年前还是皇室的旁支呢，夫人还说那裴公子风神俊朗，颇有才情！”
“管他什么样呢，入不了我的眼就都是一个样。”姚宝珠撇了撇嘴，这世间恐怕没有人能及得上那位公子，行侠仗义，又不图回报。
不管如何，为了今年以后的清净，明儿还是去游园会看看吧。
……
惠风和畅，真真是个好天气。
姚宝珠一身天水碧色的衣裳，一进园子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不过她可没功夫和小姐妹们叙旧，刚进园子就被她娘拉走了。
一行人进了园子里一处僻静的小亭子里，姚宝珠用余光一看，已经有人坐在那儿了，是裴景晏和裴夫人？
姚宝珠低着头，乖巧地跟着母亲进了亭子。
“姚夫人，快坐！”裴夫人热情得很，今天这场相看是她主动约的，她这儿子轻易不答应相看，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才松了口。
真真是难得。
“宝珠给裴夫人请安。”
“好孩子。”裴夫人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听说这园子里春光甚好，裴夫人陪我去看看？”
“好好好！”
两位夫人挽着手就出了亭子，下人也极有眼色地退后了几步，一时之间亭子里只剩了姚宝珠和裴景晏二人。
春风拂过，姚宝珠心思不在相看上，对这裴公子也没有兴趣，故而低着头抚着折扇。
忽然，耳边想起了朝思暮想的那道声音。
“是你。”男子的声音如清泉般清澈甘美。
姚宝珠猛地抬头，是救她的那位公子！
“是你！”姚宝珠不由自主喜上眉梢，原来他也记得她的声音！
意识到自己太过兴奋，姚宝珠的脸噌一下变得通红。
“裴公子，半年前多谢你救了我。”
“道谢的话，那天你已经说过了，无需再谢。”裴景晏看见眼前的姑娘红透了一张脸，自己的耳朵也悄悄地红了。
又见她紧紧抓着的折扇，正是那日他遗留的那一把，裴景晏颇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这折扇……”裴景晏问道。
“这折扇原是公子的，只是这半年来我日日拿在手边，如此……”姚宝珠越说声音越小，“如此，不好再还给公子了。”
粉嫩的指尖因太用力抓着折扇，指尖已经隐隐泛起了白色。
“好，是我赠予你的。”
“可……私相授受，怕是不好。”姚宝珠一边说着话，一边抬眼看着裴景晏，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似乎是有所期待。
“无妨，那折扇之上并未有我的笔迹。”裴景晏说的一本正经，不自觉握紧的手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他这一生，并未和其他女子接触过，他不知该如何和女子相处。
呆子！姚宝珠心里默默想了一句。
大概是她太着急了。
本就对那人心生爱慕，如今那人竟是自己要相看的人，姚宝珠的心情愉悦至极，只觉得老天厚待于她。
见到裴公子，姚宝珠觉得自己对他的喜欢又加深了几分。
忽然，姚宝珠听见远处似乎有声音，不自觉地往一旁看去。
裴景晏一直注意着姚宝珠的一举一动，看她此时一脸好奇的模样，裴景晏话比脑子快，“一起过去瞧瞧？”
“好啊。”姚宝珠言笑晏晏地看着裴景晏。
两人并肩隔着一定距离，一起走向了那片紫藤花。
来游园会的人，大都聚集在芍药花处，眼下却有一人独独在紫藤花下抽泣。
姚宝珠示意裴景晏留在原处，她自己一人走上了前。
“姑娘，可是有何难处？”姚宝珠轻声问道。
那姑娘听见姚宝珠的声音，仿佛受了惊吓，看姚宝珠似乎并无恶意，才平静了下来，“我把长姐借我的羊脂玉镯子弄丢了，我害怕……”
“既是你长姐，你且与她说了事情便是。”
“是嫡长姐，我只不过是个庶女罢了，要是主母知道了，定会为难我娘亲，我……”说着话，女子又抹起了泪，言语里的惶恐和悲伤藏不住。
姚宝珠家中没有妾室，并不晓得这妾室的难做，但她见眼前的女子这般悲切，便起了恻隐之心。
她脱下了手腕上红玉镯子，轻轻放到女子的手中。
“你将这个红玉镯子当了，买个差不多羊脂玉的镯子交给你长姐，想必她看不出来……”
“无缘无故，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镯子……”
“我瞧你发间的素银簪子甚美，赠予我可好？”
“这簪子并不值钱，不值得……”
“我瞧着它好看，它便值得。”
“谢谢你……”
姚宝珠笑了笑，接过了素银簪子。
等那姑娘止了哭声，姚宝珠转身，却看见裴景晏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姚宝珠的脸，又红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