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夏和茹贞同为家生子,父母都是谢府的老人,都为自己儿女谋了一个好的去处。从前家主还在,各位小姐还没出嫁时,各个小姐面前的贴身婢女一职可是香饽饽。
云夏和茹贞,就是一个在三小姐谢安蕴面前任职,一个在小姐面前任职。
后面谢安蕴出嫁了,不知为何没有带走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云夏,反而带走了老太太身边的春桃。
辞盈被朱光搀扶着走入大堂之中,化雪时正冷,见了些风辞盈轻声咳嗽了起来。
朱光一边吩咐人去关门,一边为辞盈斟了一杯热茶。
辞盈抚住朱光的手让她不要一直忙活,随后才看向一旁的云夏,三年未见,云夏似乎衰老了不少,才十九岁的年纪脸上满是皲裂的痕迹。
云夏见辞盈看过来,连忙跪下:“见过夫人。”
手脚之间有畏缩的意思,开口时声音还在颤抖。
辞盈有一刻的恍惚,记忆中云夏哪怕是一个婢女也不是这般的,茹贞总和云夏比,是因为家生子中只有她们两个生的最俏丽得的去处最好。
辞盈将人扶了起来,手相触之际,云夏却瑟缩着后退。
后面云夏又跪下:“对不住夫人,夫人,我......奴不是故意的。”云夏磕着头,辞盈感觉到云夏似乎有些怕她,没有再贸然上前,只温柔道:“无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云夏,你先起来。”
朱光适时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上去。
云夏拿着,不知道怎么就哭起来。
辞盈于是得知了云夏这些年的故事,当年谢安蕴因为赏花宴的事情被发配到庄子里,全院的奴仆只有云夏愿意跟随着,庄子里的奴仆欺软怕硬,谢安蕴又是一个纸糊的老虎,在庄子那边云夏替谢安蕴吃了不少的苦。
后来老太太派人将谢安蕴接回家,云夏原本觉得有这一遭经历日后能过上好日子,等到了年纪求谢安蕴放人时谢安蕴却再三推脱,后面又怕她勾搭新姑爷将她许给了一个看门的瘸子。
那瘸子......年老又无用,总爱打人,云夏衣袖下面都是满身的青紫。
云夏不是没有想过和瘸子一命换一命算了,但她的父母已然年迈,其下又还有一个妹妹也在谢府当差,如若真做了同瘸子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怕妹妹难得的机会没了,父母也为她蒙羞。
云夏说着说着,眼泪尽数落下来。
又跪下来:“听闻夫人在查当年赏花宴的事情,我当年在三小姐身边伺候,知道一些内情,如今可尽数告于夫人,只求......”
云夏又开始磕头:“只求夫人帮我脱离苦海。”
辞盈良久不能言,她半跪下去将人扶起来,轻声道:“好,别怕,我为你做主。”
云夏一下子哭出来,辞盈将人扶起来,这一次云夏没有再躲,只红着眼说:“当年三小姐用一笔银子买通了茹贞,让茹贞在赏花宴上让夫人出丑,但......”
云夏似在回忆,眼眸有些放空,似也想到了年少。
“我当时......对于茹贞收下三小姐的银子非常不齿,甚至特意去她身前嘲笑她,茹贞难得的没有同我犟嘴,只是一直捂着怀中的一根珠花,我问她那是什么,她不说,我问了几次她烦了,她将我打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了,是一根珍宝阁最次最次等的珠花,我......从前像买,但银子还没攒够,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长安街上那一家珍宝阁吗?”辞盈追问。
云夏点头:“奴前两日从......妹妹口中听说了夫人在寻当年的事的消息,猜想可能有些关系,夫人。”
辞盈回应了云夏严重的哀求,她摸了摸云夏的头,年少时她们其实并不相识。
她更多地从茹贞的口中认知云夏这个人,即便只是偏颇如茹贞口中的云夏,也不该......也不该被如此被谢安蕴作践。
她温柔道:“谢谢你,你口中的消息对我来说很有用。”
辞盈再次将云夏扶起来:“我需得先问问你的想法,如若未嫁人的话,再过两年你本也到了可以出府的年纪,如若你同那瘸子合离了,你是想继续留在府中,还是府中给你一笔银子你提前出府安置?”
云夏迟疑道:“那瘸子......”
辞盈握住云夏的手:“放心,如若你说的都是真的,谢府不会再留他,你若想留在府中,日后不必担忧再遇见他。”
云夏同辞盈对视良久,在辞盈鼓励的目光下出声道:“回夫人,我、我还是想留在谢府,我的家人都在谢府,出去了我也不知道能去哪。”
辞盈温声说“好”,唤来一旁的婢女,让她带着两个侍卫去为云夏搬家,顺便将那瘸子带到刑堂,按照云夏的口供审一审,如若真有打妻之事,废掉另一条腿赶出府。
等云夏走后,朱光不忿道:“那日见了谢安蕴还以为收敛性子了,谁知这般恶毒,怎能因为自己婢女生的貌美害怕姑爷被勾了心思就如此作践。”
辞盈脸色也很复杂,风吹来,她依靠在朱光肩上。
良久之后,朱光听见辞盈低低的一句:“还好。”
朱光看向辞盈,见辞盈垂眸看着自己的细白的手,少女将手心转到手背,又缓慢地翻转过来,轻声道:“还好,我现在能帮她。”
朱光无言,明明辞盈在说开心的事情,她却品出了其中的复杂。
顺着云夏说的线索,辞盈寻到了珍宝阁。
辞盈还出声,迎人的小二见了门前的马车,忙上前迎道:“夫人快请进。”
朱光抱着剑用辞盈一同进去,辞盈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距离门很深处的一方柜子里,她随手拿起一只珠花,问:“多少银钱?”
即便辞盈拿的是这店里最便宜的,小二也丝毫不敢怠慢:“回夫人,只需十两银子。”
辞盈拿了一支,不经意问道:“这两年都是这样的款式吗?”
小二忙摇头:“不,我们珍宝阁除了定制的款式,其他的都是半年换一次,夫人手中的是我们今年二月才上的。”
辞盈将珠花轻轻捏住:“去年、前年的是已经售完了吗?”
小二迟疑起来:“回夫人,库房中可能还有,只是......可能在箱子里面积灰了许久,如若夫人要,我可能得去找找。”
辞盈轻声道:“麻烦了,四年前的两款我都要一支。”
小二匆匆离去,辞盈转身将手上的珠花放回盒子中,她好似已经想到了什么,眼睛中已经有了泪。
一刻钟后,小二将两只擦拭干净的珠花放在盒子中恭敬地递给辞盈。
朱光从荷包里面拿出银钱,递给小二。
辞盈看着手中的两支珠花,轻轻地攥紧。
......
婢女来院中时,辞盈已经让云夏从珍宝阁的两支珠花中辨认出了那年茹贞所丢的是那支。
银白的簪体,珠花部分是一些细碎的宝石缀成的青鸟。
这时,院中的人带着一个眼生的婢女进来,美貌高挑的婢女见了她恭敬跪下:“夫人,公子请您去用膳。”
一旁的朱光翻了翻白眼,辞盈轻声道:“嗯,好,我知道了。”
婢女离去,朱光埋头在桌子上:“真讨厌。”
辞盈只捏了捏朱光脸:“真可爱。”
朱光红了脸,看了看辞盈,起身将辞盈头上的钗环全都卸了,又催促着辞盈换上一身素白的长裙。
辞盈好笑地一一听话,听见朱光小声嘀咕:“就要穿的清汤寡水一般去见他,对,寡,守寡,辞盈,我来给你扑扑粉。”
辞盈止住朱光的手,轻声道:“好了。”
朱光“嘻嘻”笑起来:“气死他,只是辞盈,怎么不施脂粉不施钗环看起来反而更美了,不行......”
朱光又在辞盈脸上乱作了几下,辞盈笑着看朱光闹,反正是去见谢怀瑾,她如今也不在乎这些了。
话是这么说,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辞盈看着铜镜中嫣红的脸庞,到底没忍住补了一下。
朱光“哈哈”笑起来,辞盈也笑起来。
朱光口出狂言:“要是公子人有事就好了......”
辞盈眼皮跳了一下,听见朱光一一数着:“腿断了只能卧病在床,脑子糊涂了什么都记不清了,半死不活,死了......”
越说越吓人,辞盈忙捂住朱光嘴。
两个人又一起笑起来。
......
走到路上,辞盈的笑就变淡了。
之前搬出主院后,她就鲜少来谢怀瑾这边,偶尔去也只是去书房。这次回来之后,如非谢怀瑾去寻她,她也尽量不同谢怀瑾见面。
他要一个谢夫人,她就给他一个谢夫人。
至于其他的,辞盈想不出来有什么其他的。
于是在案几前坐下的时候,辞盈也没有说话。
见她来了,青年先是抬眸轻看了她一眼,随后眼神缓缓定住,唇边溢出一丝笑意时,辞盈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羞脸又红了起来。
她埋头吃饭,青年难得在用膳时开口:“今日心情不错?”
辞盈其实自己都未发觉,但听见谢怀瑾这么说,觉得好像是比平日要好一些,她低声道:“不用来回走一遍雪路弄湿鞋袜的话可能更好。”
“鞋袜湿了吗,是我思虑不周,先去里间换干净的,等会我让奴仆去清理路上的雪水,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青年的眼睛往下看。
辞盈忙收回脚,修补道:“没有,快了,用膳吧。”
其中的慌乱任谁都看得出,想来说的话也没几分真实。
说完之后,辞盈就埋头吃饭,连着不太喜欢的菜也一起吃了。
本只是想暗说她来吃饭很麻烦以后不想来*,如何会想谢怀瑾会真问她鞋袜,什么鞋啊袜啊脚啊,辞盈一点都不想再提。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日光脚跑出去的后果。
她实在怕了。
青年又是淡笑一声,辞盈想,谢怀瑾的心情似乎也还不错。
两个人心情都不错的时候是不应该一起吃饭的,多少会让两个人心情都不好一些
辞盈用着碗中的东西,一会儿眼前多了一碗汤,一会儿碗中多了一些菜。
她忍不住了,不由有些生硬地开口:“我用的差不多了。”
辞盈实在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谢怀瑾。
既怕刺激到谢怀瑾让他发疯,又不自觉想刺他几下,毕竟掩饰情绪这么麻烦的事情用在谢怀瑾身上实在太浪费了。
就连辞盈自己都没意识到,戳破一切之后,她身上缓慢有了“任性”的影子。
蒙着头,捂住眼,捂住耳朵,她和他也不是不能好好相处下去。辞盈一点点加着限制条件,这一场晚膳竟然也就这么用了下去。
屋内的炭火逐渐暖了起来。
辞盈咳嗽两声,又开始用起膳。
谢怀瑾见了,起身去开窗,寒风将内室的温度降了一些,辞盈也觉得没有适才那么闷了。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小时候她写不出诗文的时候,秀才就会不给她饭吃,有好几次差点饿死,还是绣女晚上偷偷给她送了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