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方丈。”鱼元转身离开,路过外间的墨愉时也躬身行了个礼:“阿弥陀佛。”
屋内两个人坐在了棋盘前,鱼花摆出上次的棋局,笑着道:“我们就从这里开始下。”
“嗯。”谢怀瑾习惯了,也没有什么异议。
半个时辰后,鱼花落下一字,皱眉道:“我推衍了几个月你就这么给我解了?”
谢怀瑾将手中的黑棋放回篓子里,没有说话,起身已是要走了。
鱼花在他身后叹了一下:“殊荷。”
谢怀瑾这才转身,淡声道:“三叔。”
鱼花起身,他实在太清瘦,僧袍已经要挂不住,他走到青年身前:“还有回寰余地吗?”
青年淡漠的声音在僧室响起:“出家人该少管些闲事。”
鱼花失笑,这孩子居然连他都在威胁,他还有多少时日呀。
血腥味在喉腔间蔓延,鱼花咳嗽了一声,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血:“你知道三叔只是忧心你,人间几十载睁眼闭眼就结束了,何必要那么执着?”
谢怀瑾眸色很淡,一身雪衣比鱼花这个僧人更像脱离凡尘的人。
鱼花一边咳嗽一边说:“你想结束这乱世,我不拦你,但谢家与你为一体,殊荷,你为谢家所选的那一条路,不单单是为谢家选的,也是为你自己选的。你不想登上那个位置,你大可以扶植一位明君,宇文家都是些忘恩负义之徒,换一家便好了。”
鱼花说的很轻松,好似这改朝换代之事,在他眼里只是小孩子过家家。
比起这个,鱼花后面叹了口气:“咳咳咳......三叔只是不想看你,殊荷,你才及冠,尚年轻,你远有时间。权倾朝野,呼风唤雨,权势滔天,这些世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东西,如今已全在你手中。”
“殊荷啊,三叔已经时日无多,前两日在梦中梦见了你父亲,他......他同我说让我劝劝你,你知道他并不是完全......你尚年幼的时候,他也曾为了你同长老们犟嘴,殊荷,再想想?”
谢怀瑾没有任何动容,转身要走。
鱼花叹了口气,血已经从嘴角涌了出来,僧人最后的低语在房中徘徊:“殊荷啊,世间没有你留恋的东西吗?”
但谢怀瑾已经迈步出了门,身后,鱼元跑进去抱住鱼花已然倒下的身体:“方丈,方丈,方丈!”
谢怀瑾脚步一顿,眼眸垂下,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起身向外面走去,没有回头。
留恋的东西?
谢怀瑾脑海中模糊出现一纤细窈窕的身影,她会主动扑入他怀中。
她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在这乱世,若不是被谢素薇护着,早已不知成为哪里的尸骨。
谢素薇死了,没关系,还有他。
那人是他的妻子,他答应了姨母此生会善待她。
二月细雨纷飞的时候,她抱住他,笑着说会给他准备礼物。
谢怀瑾轻声笑了笑。
身后的寺庙响起丧钟,谢怀瑾放下了马车的帘子,淡声道:“走吧。”
马车日夜兼程,谢怀瑾回到谢府的时候是深夜,月亮淡淡照在水面上,谢怀瑾路过之时发现池塘中的荷花快开了。
墨愉上来汇报谢清正失踪的那一方势力:“沿着那个侍卫追查下去,线索在一个名叫李生的人身上断了。”
“李生呢?”青年一身素衣,语调清冷。
墨愉俯身:“死了。”
谢怀瑾抬眸,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继续查。”
隔日,宇文拂又找上门来。
想到什么,谢怀瑾轻笑了一声。
在先去见辞盈还是先接见宇文拂之间,谢怀瑾选择先见宇文拂。
青年一身雪衣,眼眸潋滟却又藏着森然的寒意。
他要告诉宇文拂一个通天的喜事。
书房内,宇文拂恍如一条疯狗,进来就踹了一下门,一双桃花眼此时满是怒火:“你什么时候和那个女奴取消婚事?”
谢怀瑾推开窗,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你唤她什么?”
“女奴!”宇文拂大声道:“奴隶,贱......”
“宇文拂。”谢怀瑾淡淡打断。
宇文拂愤怒地挥了面前的桌子,茶壶应声而碎,“砰——”的一声让谢怀瑾想起那日同辞盈在书房的场景,他眼眸深了一下,就感觉到身前人的呼吸变得兴奋和局促了起来。
谢怀瑾向着宇文拂看着的那处看去,温声道:“宇文拂。”
宇文拂充耳未闻,眼睛陡然亮起来,从桌上拿起那薄薄的一张纸,用手弹了弹,语气轻蔑:“算那女奴识趣,哈哈哈哈哈她居然主动同你合离,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你让出那个人情,我只答应了你让她去救贞贞,何时说了要将贞贞还给她。”
说着,宇文拂停了一下,一双俊脸上满是冷意:“呸什么还,贞贞是我的。三千兵马我改日还给你,我可真亏,人没到手粮草还搭了进去。不过算了,就当便宜你了,我让接引的人原路还给你。”
“和离书?”
宇文拂突然听见这么一句,他将手中的和离书推到谢怀瑾身前:“嗯,那女奴已经署名和盖印了,你签上拿去官府你们就能合离了,啧,她居然舍得。你平日是不是对她太差了,这通天的富贵她说居然说舍下就舍下”
此时宇文拂还在看戏,沉浸在美好幻想之中。
“不过也好,那样贞贞就能同我回去了,*烛一烛二这次不会再拦着我了吧,那女奴真以为没有你她能从我手中抢走贞贞,不过她同你合离之后应该也会搬出去吧,那到时候我就更方便去接贞贞了。”
宇文拂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完全没有看见他身后,一身雪衣的青年眼睛死死看着和离书,指骨青白,浑身阴冷,像枝头簌簌而落的雪。
良久之后,青年轻笑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夫人给我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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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宇文拂见谢怀瑾慢条斯理走到书桌前,在他的注视下,轻柔笑着将和离书细致叠起来。
青年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如本人一般温和优雅,指尖少许停留在印着指纹的血印处,很轻地摩挲了一下。
宇文拂莫名瑟缩了身体,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直觉让他心中升起原地就走的冲动。
但宇文拂心里记挂着别的事情,于是这个念头只是一瞬而过。他很快就忽略了身前之人过于温和的反应,开心道:“那三千兵马可以让墨愉去安排了,我要去找贞贞了,谢怀瑾,合作愉快。”
这一句话并没有得到谢怀瑾的回应,宇文拂抬头就看见青年珍重将那封和离书放入匣子内,他表现得实在太珍重了,于是显得很诡异。
宇文拂衣袖下的肌肤不知何时起了疙瘩,他见谢怀瑾不说话,转身欲走,要推开书房内间的门时身后传来青年温柔的声音:“我几日前好像同你说有一件喜事。”
宇文拂蹙眉:“宇文舒那老头子暴毙了?”
谢怀瑾的手指轻轻扣着漆红深乌的木盒:“尚未。”
“那这天下哪里还有什么喜事,不过如若你说的是贞贞这一件,的确是天大的喜事。”宇文拂脸上又堆满了笑意。
书房内传来一声叹息,谢怀瑾的声音依旧温和。
一身雪衣的青年将下面那封信摊开放到宇文拂面前,让宇文拂能看见上面的每一个字,他淡声回忆着三个月前的事情。
“辞盈同我说要将茹贞收为义妹,我当时未应允,但答应辞盈可以去官府帮茹贞去了奴籍。这三个月我并不在府中,她决心合离定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那时她只求了我一件事情。”
青年停了一下,摩挲了一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温声道:“宇文拂,你说,若是辞盈离开了谢府......甚至离开了长安,茹贞现在在何处?”
说到这里,谢怀瑾就没有说话了,他轻抬起眸。
不远处的宇文拂面色陡然变化:“......你的意思是,她带着茹贞跑了?”拳头捏紧的声音在书房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宇文拂陡然冷下来的声音,远远看去其脸上满是风雨欲来的愠怒。
谢怀瑾没有纠正宇文拂的说法,旁若无人一般翻开了三月前未看完的一卷书。
宇文拂从盛怒中回过神来,见到谢怀瑾的模样,蹙眉:“你不去寻?”
天欲雨,吹来的风中有淡淡的土腥气,青年将书卷平直摊开,温声道:“为何要寻?”
宇文拂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目光看着书桌前清风明月的青年,他从来看不明白谢怀瑾这个人,同他合作也只是无可奈何。
之前几番试探下来,他觉得谢怀瑾心里对那个婢女也不算全无波澜,但此时却又如此平静。宇文拂一双桃花眼里情绪散去一些,也没了之前的狂喜和大怒,立在书案前寻谢怀瑾讨一个承诺:“那如若我出手,谢怀瑾,我要求你不许插手。”
一身雪衣的青年轻笑着抬起眸,温声重复:“世子若不伤害到我的夫人,谢某自然不会多事。”
宇文拂心放下来一些,也没了试探的心思,平直问道:“你如今还称那女婢为妻,为何又任由她离开?”
谢怀瑾只说了一句:“天下之大。”
宇文拂听不懂,看了谢怀瑾一眼后就离开了,他急着去寻茹贞的行踪,脚步都匆匆忙忙的。
墨愉默默将适才去打探的东西呈了上来:“夫人一行人是两天前离开的长安,给烛一烛二的茶水中下了药,消息前两日传了出去。但彼时公子在回来长安的路上,于是两方消息错过了。”
谢怀瑾轻垂了眸:“先放下吧。”
他没有着急看,继续翻着手中的那一卷书。等到天色已晚,外面的雨停下,青年才看向墨愉呈上来的东西。
是夜,灯火葳蕤,书房内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
......
辞盈一开始其实没有要给烛一烛二下药,毕竟说起来她甚至没有隐瞒行踪的必要。
她留下一封合离书,方便谢怀瑾去官府解除关系,又留下一封简短的信,同谢怀瑾说清来龙去脉,当然她隐去了卫然将军的事情。
有些东西不用说的那么明白,她那时是这么想的。
她给院子中的婢女都准备了赏银,询问她们的意思,将她们都安排到了府中别的去处,只留下了泠霜泠月茹贞和小碗。
茹贞定是会同她离开长安的,迄今辞盈也不知道那日在世子府茹贞为何不同她走,但经历过了那一遭,茹贞晚上入睡都会牵着她的手。
除了茹贞,还有泠霜泠月和小碗。泠霜和泠月是夫人留给她的人,同陪她出嫁的贴身婢女一个性质,平日也负责管理外面的铺子和银庄,所以和小碗又不太同。
一切差不多准备好的时候,她将小碗唤进了房间。
小碗同她没有了从前的亲密,见到她第一瞬就是端正行礼,辞盈将人扶起来,轻声说道:“小碗,我好像从未问过你是如何进的谢府。”
小碗垂下眸,低声道:“被爹爹和娘亲卖给人伢子,人伢子再卖给了谢府。”
辞盈温柔看着小碗,小碗又多说了一些:“那时候家里很穷,祖母一直病着,爹爹身体也不好,家里上下一共四个姐弟,大姐那时已经......已经十多岁了,再过两年就能嫁人了,二姐为人机灵讨得爹爹喜欢,四弟要传宗接代,所以娘亲只能将我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