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没跟小公主计较,恼的是小公主身边的宫人未尽到劝阻的职责。
戴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谁家孩子不贪玩,我孙女还经常去我书房捣乱呢。”
严锡正:“那是你的书房,能跟这里比?”
戴纶心想,他的孙女也不能跟小公主比啊。
离开中书省,南面就是承天门,从承天门到皇城正南大门朱雀门中间长长的宫道两侧,分布着大理寺、御史台、翰林院以及六部等官署。
小公主大摇大摆地将每处官署都逛了逛,逛完犹嫌不够,继续往更远处的官署走,解玉随时都可以劝,但小公主不听,解玉也没办法。
走着走着,庆阳停在一座官署院子前,仰头打量上面悬挂的匾额,嘴里跟着辨读:“禁、卫、司。”
小公主如今认识的字,有的是先生教过的,有的是她平时看三哥、张肃做功课缠着让他们教她的。
解玉解释道:“禁卫司掌管整个皇城里面的所有侍卫,长官为禁卫司统领,由皇上直接任命,无需经过吏部、兵部或中书省。”
庆阳点头,走了进去。
禁卫司的几间官署里都只有小吏,庆阳正觉得无趣时,东边突然传来一阵喝彩声,喝完马上又安静了。
庆阳问院子里的一个侍卫:“谁在那边?”
侍卫道:“回殿下,是樊统领在操练侍卫们。”
庆阳眼睛一亮:“你带我过去。”
侍卫刚要犹豫,瞥见解玉往右袖里取御赐腰牌的小动作,立即带路了。
禁卫司东边是练武场,此时下午的操练已经结束,禁卫司统领樊钟点了十个人出来与他切磋,这也是检验侍卫们武艺的方式,打得太差的会挨骂,挨了骂之后不思悔改还敢懈怠敷衍的便会被逐出禁卫司,重新选拔武艺高超的进来。
小公主靠近时,樊钟刚跟一个侍卫打上,两人都未穿甲,只着一身黑色操练所穿的布衣,赤手空拳,比的是摔跤博弈。
庆阳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追着其中一人健硕的身影,只觉得对方伸出来的手臂比解玉的大腿还粗,转过来的肩膀比两个解玉还宽,就连发力时瞪大的眼睛,一只都要比解玉的两只大。
就在此时,樊钟放倒侍卫时瞪大的虎眸终于对上了小公主惊讶睁圆的黑眼睛。
樊钟:“公主?”
上个月皇上凯旋回京,抱着小公主见他们这些留京臣子时樊钟也记住了小公主的眉眼。
庆阳继续盯着他粗粗的眉毛、嘴巴一圈看起来就很硬的短黑胡。
樊钟想到街上小孩子们看见他就跑甚至吓哭了的场景,有些慌了,很怕小公主也被他吓哭,回头皇上心疼。
于是,樊钟努力挤出一个他自觉和善的笑脸,弯着腰低着头迈着他自认轻微的脚步缓缓靠近,用他自认温柔的粗噶声音小心哄道:“殿下怎么来禁卫司了?”
站在小公主身后的解玉看着这样的樊统领,恍惚看到了一只蓄势待发准备扑咬孩童的斑斓猛虎。
解玉都想护在小公主面前去了,忽听小公主稚声稚气毫无恐惧之意地问:“你的胳膊怎么这么粗?”
解玉稳住了身形。
樊钟则单膝跪到小公主面前,还得低着头看小公主,瞅瞅自己的胳膊,樊钟爽朗一笑:“因为臣天生一副高大身躯,自幼又勤练武艺,所以练成了这般壮硕手臂。”
庆阳:“我可以摸摸吗?”
樊钟咧嘴笑:“当然。”
他伸出右臂,庆阳两手捏了上去,竟然都捏不动。
离得够近,庆阳忍不住又去扯了扯这人的胡子。
樊钟:“哎哎哎,殿下轻点……”
庆阳松了手,望着樊钟眼睛上面两道又粗又硬高到她够不到的眉毛,蹙着眉头道:“你的眉毛好乱,怎么不修修?”
周围的侍卫们起哄大笑。
樊钟瞪过去,再好脾气地朝小公主解释:“殿下有所不知,臣这眉毛长得好啊,之前臣跟随皇上上阵杀敌,有时候臣只要瞪瞪眼睛扬扬眉毛,就能把对面的小兵吓破胆子,臣要是修好看了,他们就会少几分畏惧,岂不是便宜了敌人?”
庆阳懂了,对樊钟的模样也变得满意起来,催促道:“你去摔跤,我要看。”
樊钟得令,撸撸袖子,收拾底下的侍卫们更卖力了,因为小公主没看够,他就继续点侍卫,一直摔到大汗淋漓力气恐怕不足打赢以逸待劳的侍卫,樊钟才气喘吁吁地跪到小公主面前,哄道:“殿下,臣累得不行了,今天就摔到这里如何?”
庆阳:“好。”
见樊钟脸上都在滚汗珠,庆阳叫解玉拿帕子给他擦汗。
樊钟心里熨帖极了,小公主没把他当猴耍啊,还会关心他呢!
但他没让解玉麻烦,抬起袖子随时朝脸上一抹:“臣是粗人,这么擦就行了。”
庆阳:“……那你饿不饿?我请你吃糕点。”
每次三哥、张肃练武回来,母妃都会给他们准备糕点。
樊钟高兴得都要哭了,除了自家的两个小兔崽子,公主是外面第一个肯亲近他的小孩子!
“不用了,臣不饿……”
话未说完,樊钟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起来,周围居然也有侍卫们的肚子跟着咕噜乱叫。
小公主被逗得笑个不停,坚持要请他们吃糕点。
樊钟撵走侍卫们,单独跟着小公主去面圣。
来时庆阳兴致勃勃,走多远都不嫌累,这一往回走,还没出禁卫司庆阳就觉得累了,瞅瞅解玉再瞅瞅樊钟,对后者道:“你去洗澡换身衣服,再抱我。”
樊钟:“好!殿下稍等!”
樊钟对禁卫司熟啊,直接跑去水房用冷水冲澡,冲了两遍身边伺候的小厮也把正二品的紫色武将官袍送来了,魁梧健硕的统领大人理理黑色腰带、正正官帽,登时比刚刚练武时多了几分威风与贵气。
连过承天、乾元两道宫门,樊钟准备放下小公主老老实实地在中殿御书房外求见,一扭头,却见小公主趴在他肩头睡着了。
樊钟求助地看向解玉。
这时,得到何元敬通传的兴武帝走出来了,亲眼看到这一幕,兴武帝调侃樊钟:“行啊,你何时学会哄孩子了?”
樊钟一脸得意:“不瞒皇上,臣也不知道怎么就合了小殿下的眼缘,小殿下非要请臣吃糕点。”
兴武帝思索道:“上个得麟儿青睐的是张玠,莫非在麟儿眼里,你跟张玠长得一样俊?”
樊钟没憋住,仰头几声狮吼般的大笑,直接把小公主惊醒了。
樊钟赶紧闭嘴。
庆阳揉揉眼睛,扭头瞧见父皇,依赖地伸出手。
兴武帝心头软软地接过爱女,柔声哄道:“父皇抱麟儿去屋里接着睡。”
庆阳刚要点头,对上后面的樊钟,困困地道:“父皇请他吃糕点。”
于是,红日西垂时,樊钟一手拎着一包御赐糕点,喜气洋洋地沿着宫道朝外走着,带回去喂家里的两个小崽子。
小公主熟睡时,解玉恭恭敬敬地取出御赐腰牌,请皇上收回。
兴武帝想了想,还是让何元敬拿走了,前朝到底是前朝,他可以宠溺女儿一回,经常放女儿过去,大臣们定会议论,对他对女儿都不是什么好事。
让兴武帝欣慰的是,他的小公主也没再闹着要去前朝,大概是逛了一遍发现前朝并不好玩吧。
第13章
清风渐渐转凉,又到了这一年的中秋。
兴武帝称帝的前三年,要么国库空虚百废待兴,要么征战南疆忙于一统,宫中从来没有办过中秋宴,今年北地风调雨顺南地尽归大齐,要银子有银子要功绩有功绩,兴武帝一高兴,下旨让太常寺、光禄寺、尚食司共同筹备一场中秋宫宴。
太常寺负责宫宴前的祭祀与全程的礼乐,八月初九,太常寺的一位管事公公奏请贵妃娘娘移步宜春阁,从太常寺为这次宫宴准备的三十项乐舞中遴选出九曲三舞各两组,分别用于中秋夜帝、妃主持的两处宴席。
宫里的宜春阁、外面的教坊司同归太常寺管,歌姬、舞姬等伶人先在教坊司学习,只有技艺最精湛的那一批伶人才能选进宜春阁,随时有机会为贵人们献艺。
出发前,贵妃派人将丽妃、永康公主叫了过来:“皇上对歌舞不上心,让我看着做主,我一个人也难定主意,所以请你们同往,帮我参详参详。”
丽妃受宠若惊:“我对歌舞一窍不通,从来都是宴席时看看热闹,还是姐姐自己定吧。”
贵妃猜到她会这么说,笑道:“歌舞品评最为简单,妹妹喜欢哪个,告诉我便是。”
两人都是兴武帝的女人,说起来贵妃虽然提前伺候了兴武帝几年,与兴武帝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却还不及她跟丽妃相伴的时候多。丽妃仙姿玉貌柔而不争,兴武帝喜欢,贵妃瞧着也喜欢,且同为女子,两人坐在一块儿可聊的东西更多。
永康默默听二妃谦让。
贵妃转而跟大公主说起话来,哪个都不冷落。
到了宜春阁,贵妃带着两人落座,遴选便井然有序地开始了。
庆阳在崇文阁读书,并不知道此事,直到晌午与母妃同在乾元殿用饭,父皇跟母妃打听宜春阁的曲目选得如何,专心吃饭的庆阳才抬起头,不高兴地问:“母妃去宜春阁,怎么不叫我?”
丽妃哄道:“你在读书,我怎么好因为这事去打扰你,再说中秋那晚就能看到了。”
庆阳:“我现在就想看。”
兴武帝宠女儿,看向丽妃:“哪支舞最好看,朕派人领歌姬们过来,先给麟儿跳一回。”
丽妃蹙眉劝道:“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歌姬们最近排练本就忙得不行,皇上快别折腾她们了。”
不想当昏君的兴武帝很听劝,教女儿:“你母妃说得对,咱们不能因为自己身份尊贵了,便为一己之私随便差遣别人,让他们在应该休息的时候疲于奔波。”
庆阳乖乖点头,又吃了一口饭,她继续问歌舞的事:“她们有跳《众星捧月》吗?”
丽妃脸色一变,一边朝女儿使眼色一边努力语气如常地道:“没有,这次都是新排的舞。”
兴武帝将娘俩的异样收在眼底,好笑道:“《众星捧月》是什么舞,朕怎么没印象?”
丽妃:“今年端午,我们请雍王一家进宫吃家宴,宜春阁那边献的一支舞。”
兴武帝更稀奇了:“这舞肯定好,都过去三个月了,麟儿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丽妃干笑。
庆阳不知父皇为何一直盯着自己,但她答应过母妃要保密,绝不会告诉父皇的。
兴武帝不欺负女儿,歇晌时只管使手段从丽妃这里撬话,柔若蒲柳的丽妃又哪里承受得住帝王的胁迫,颤颤巍巍地交代了,然后又不得不穿着单薄的睡裙红着脸跳了一段给帝王看。
丽妃之美兴武帝早已各种领教过,如今看着她轻柔灵动的舞姿,兴武帝真的惊艳到了:“你竟还有这般本事。”
纵使兴武帝不跳舞,也知道舞技绝非一时之功,需得常年累月的练习才能练出水平。
丽妃远远地坐在床尾,羞惭地低着头:“我偷偷练了三个月呢,皇上看得少,才会觉得我跳得好,其实跟那些舞姬根本没法比。”
兴武帝招招手,等丽妃配合地趴在他的怀里了,兴武帝才问:“为何要偷练?喜欢跳舞,挑个教习嬷嬷教你就是。”
丽妃:“……哪有心思正经的妃子学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