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咱们能不能去……”
陶沅音撩开面纱,有前两次的事情,她现在出门谨慎些,睨了丫鬟一眼:“蜜饯铺,糕点铺?”
“可以不可以嘛?”
瞧松月这副讨好的小表情,“去,买,咱们现在有钱!”摸摸钱袋里满满当当的沉淀感,压低声音咬牙应下。
回府的一路上,松月兴奋地想着兔子蹦蹦跳跳,又像鸟儿叽喳不停。
走的西院侧门,叩响无人应。主仆两人只好弯道该走王府大门。
刚进院,陶沅音便发现了不对劲,院中空旷无一人,回西院,松月去给云橘和李管事送点心,发现两人也都不在。
东院寿安堂镇安王夫妇坐正堂上,下人早退出去了,王妃袁氏双手捏成拳,可见在压制怒气,反观镇安王魏彧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就连说出的话都是平缓的。
“茶你已经喝过了,还是以你为尊,何故还这般得理不饶人?”堂内安静的可怕,好半晌上座的人长叹,打破这寂静无声。
这话惹了袁氏的神经,压制了半个多月的愤恨不满和多年来的委屈泄了闸,提高嗓音尖着声调,:“我得理不饶人?你带人进门多日可问过我半句?你在外游山看水而我操劳府上一切事务的时候你可曾觉得是我得理不饶人?你寻花问柳多年置我于不顾的时候可曾想过是我得理不饶人?”
“我何时寻花问柳了?”被数落得一塌糊涂,面上挂不住,蹙着眉,魏彧忍不住反驳。
袁氏指着半盏茶前那名女子退出去的偏门,“适才给我敬茶的赵氏是何人?”
“这么多年,我不过就今日纳了她一人,她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不是你口中的花柳出身。”魏彧心里也是有怨气的,和袁氏的几十年都被管得死死的,临老了便不想拘着自己,想随心所欲一把。
袁氏听魏彧为赵氏偏护之词,怒火不息反升:“不过纳了一人?”声音到尖端降下来,袁氏放哪儿笑,“魏彧,你不管府中一应大小事多年,躲在外边和你口中的良家女子暗通款曲,今时今日你带她进门便要求给她名分?你如何能说得出口?又置我于何地?”
听到这,魏彧是有几分愧的,王府的大小事项从袁氏进门之后就是她在打理维持,这点他确实理亏,可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干。
“这么多年确实辛苦夫人了。”
“多年经营换来你一句'辛苦',你可知王府的吃穿用度是何人在维持?凭你的微薄俸禄和朝廷发放的那点银两吗?你心知肚明得很,是靠我带来的黄金白银田产铺子,还有我汝南袁氏年年送进王府库房的大把钱财!”
魏彧没管过王府的私产,久不插手经营但也知道王府也是有些私产的,皱眉思索袁氏的话。
袁氏回过头看魏彧的神情,明白他所想,“你是不是好奇,王府的私产山头田铺的营收哪儿去了?”
“一半被复策抵出去了,另一半……另一半加上你的俸禄何以支撑府上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吃穿用度和人情世故?”
魏彧不曾在钱财开支上算过账,但这几年他早没了俸禄,平日里需要银钱都是直接找账房拿,哪知道他自己还有府上的用度几何。但这在魏令澜的问题上,他积聚的憋屈和不满找到了发泄口,“复策有今日的下场,全是你惯的!”
袁氏的情绪几近崩溃,承欢膝下的儿子早逝,原以为可以扶持到老的丈夫养外室多年,哀和怨如山洪般倾泻而出,“我惯的?你可曾管过他尽作父亲的责任?他胡闹瞎来的时候你在哪?”
袁氏愤懑,扭头指责:“你在和她人花前柳下!”
魏彧哀伤不已,为儿办丧如何能不痛苦?袁氏所说是事实,一时无话可说。
“今日你逼我接纳赵氏女子,明日难保没有其他王氏张氏!”从接了那杯赵氏进王府正门那天起,袁氏便知道这是一桩她阻止不了的事。
过去的十几年,她和镇安王总归是维持着面子上的夫妻和气,今日他主动撤下这层纱布,将他们之间的不睦公告天下,难道不是对她的羞辱?
听袁氏的话头有回旋的可能,魏彧顺坡下驴保证,“再不纳他人了,京城的王公贵族高官大吏哪个没有几个偏房妾室,我不过这把年纪了想找个可心的人在身边……”
虽说木已成舟本不用和袁氏作这些解释,但到底都是有头有脸要面子的人,一把年纪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总归是失了体面。
走近过去,用袖子拭去袁氏眼泪,拍拍背顺势将袁氏揽入怀中安抚:“你我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呢,日后王府仍然是你当家作主,赵氏在你面前绝不敢造次,我会交代她尽量待在房中少出门。”
袁氏靠在魏彧肩头上,无尽悲哀,温词软语竟是在这般情形中听到!闭上眼睛,内心挣扎不下,今日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她除了哭泣发泄一番后接受事实再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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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沅音在小筑作了近半个时辰的画,松月从外边进来了。
松月是藏不住事的性子,把她在别处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告知了陶沅音。
“三年了?”陶沅音眉心紧蹙,王爷是刚出去就……
“听说是的,王妃被蒙在鼓里三年所以生气得紧。”
听完后,大概是同作为女子,陶沅音由心底涌起一股对王妃袁氏的同情,被自己夫君背后插上一刀,置为笑柄怎能不怒不怨?
起初她知道镇安王几十年只有一位正妃时,心里是有钦佩的。她潜意识以为王爷和王妃是鹣鲽情深的活榜样。细细想想,镇南王做惯了甩手王爷,王妃掌管者府中一应事务,更在钱财用度上依赖王妃和汝南,多少要受制于王妃,一旦外出得了自由,身边便有了新人。
想到这,陶沅音不禁想到了自身,更加觉得自己当初临时起意开集粹阁是无比正确的事,手里有钱帛出事为人也能气壮几分。
思绪翻腾,烦躁不已,手工已然是做不下去的。只好拿出纸墨转移注意力,以求静心。
松月进来的时候,就见到陶沅音对着案上的画纸胡画,没有章法,“小姐,你怎么了?”
陶沅音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陡然地心烦意燥,全然静不下来,小脸紧皱,瞥一眼作的画,那哪是画,半点看不出她原先要画的是多芙蓉,黑乎乎的圆团,倒像……搁下画笔,不为难自己了,“没事。”
“你画的是乌龟吗?前边的叶子好像是乌龟的头呀。”松月左瞧瞧右瞧瞧,脱口而出。
乍一听,陶沅音眉心皱得更深了,幸亏她没喝水!只是……真有这么差?泄气万分。
松月瞧自家小姐脸色黑得不行,就“嘿嘿”打圆场。
“小姐,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松月多少能猜得出点小姐心情不好的原由,这个时候必然是和姑爷有关了。
原本郁闷的情绪惊松这一闹散了许多,小丫头这一问,她眼神微抬,露出诧异。
松月接着说:“你担心姑爷像王爷那样是不是?”
陶沅音心知肚明得很,只轻轻开,“这哪是我担心就能左右的事?”王爷和王妃起码还过了十几年恩爱两不疑的日子,而她这样的日子半年还不到。
“小姐和姑爷现在不是很好呢嘛,不会这样的。”
陶沅音呢喃:“是嘛。”
是回答松月,也是问自己。是啊,现在很好,可以后呢,那一年半的冷落不是最好的佐证嘛。想了片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想了,心中郁闷散尽,朝松月喊:“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咱们接着攒钱!”
小隔间里,蚕丝在陶沅音手中生花,大小各异,花色不同;松月耍起小聪明,把绒线备好,兴奋地抱着小金库数钱去了,“数好了吗?”
“数好了,咱们有好多好多钱了,”丫鬟大概是随主子,陶沅音听到数字时压压弯起的嘴角,松月直接手舞足蹈,勾了勾小指“小姐,咱们现在算得上是小小富户了吧?”
陶沅音没好气地斥丫鬟:“动静小点,生怕没人听见么?”
丫鬟缩缩脖子,“高兴!”
陶沅音沉稳得多,自顾自地、豪气朗声道:“以后还要挣更多银子,开更多铺子,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吃食小姐我都买!”
手工是个费时间费手劲的细致活儿,陶沅音也不累着自己,坐累了打算去休息片刻。
外间传来动静,松月出去不多时回来,“小姐,有人来看你了。”
听话音,陶沅音一凝,她这院子少有人来,若是熟悉的松月不应当这般说话和脸露讶色。
“听说夫人喜好偏静,贸然前来,不知可有打扰到?”小筑门口进来一身影,嗓音轻柔。
挽着珠帘,陶沅音出来相迎,说话的女子浅笑嫣嫣,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大,但来人是客,眼神示意请进来,上茶。
来人见陶沅音面虽带笑,却露疑惑,先是自我解释了一番,“进府这么久了,今日才来拜见是妾身做得不周到,平日里王爷交代不让我走动。”
原来是今日正式敬茶抬名分的赵氏。
大概是出于对王妃袁氏的同情,陶沅音眉峰不由地蹙了蹙,心中诧异得很,王爷的妾室来找自己做什么?
第12章 家书
“妾身原先只是寻常百姓,偶然结识了王爷,府中规矩不甚懂……”赵氏顿了一下,继而说道:“我王爷听说夫人曾在寒云州待过,那地方偏远寒苦,家中有亲戚在那去过,不免觉得和夫人亲近了些,有个说话解闷的伴儿。”
来京城这么久,第一次听旁人说起寒云州,心中些许动容,“边关清苦,可是去征兵参战?”
话落,陶沅音就悔了,赵氏不过是拿她心中牵挂来和她拉近距离罢了,未曾见过面就连她这二房的事都打听得这般清楚了,只怕不是单纯聊聊天,试探,“姨娘去过满芳庭了?”
赵氏略带尴尬一笑,回得坦诚:“还不曾,东院近日气氛不太好,我也就……”
言外之意是她不去自找麻烦,陶沅音对面前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女子的坦诚有些愕然,她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整个王府上上下下都清楚,东院里满芳庭和寿安堂自然是站在同一边的,而她属于二房的所以赵氏能找的人只有她了……但她不能不顾及王妃袁氏,虽说名份上她们是挂在二房的族谱,可那是魏令简的亲娘。
转了话腔,“都在一个大院里,日后总要相见的,世子妃平日事情较多,估摸是不得空吧。”
心中思索怎么结束这场相见,扬起手腕间的一点小黑点,“姨娘,适才玩墨,沾了墨,这会子才发现,让你见笑了。”
送客的意思,赵氏自然也听出来了,盯着陶沅音一细瞧,掩唇而笑:“夫人耳朵下侧确实沾了墨汁,夫人若不说妾身还未看出呢,不过,夫人生得肤如凝脂,这点墨汁反倒让夫人更活泼可人了。”说完便朝门外去。
陶沅音愣在椅子上,脑中回着赵氏的话。
回过神来,喊松月进来问,当得知脸上确有墨汁时,直催松月去添热水,她要沐浴换衣衫,想到自己顶着一张脏脸和王爷的妾室见了笑话,恨不得找个地躲起来,不过又庆幸不是魏令简或者袁氏瞧见。
沐浴出来,松月帮着梳头,好奇:“小姐,赵姨娘来咱们小院做什么?不是说王爷不让她走动嘛,这么招摇会不会连累咱们呀?”
连不连累不知道,但赵氏来小院王妃早晚会知道。
“王府是王妃当家做主,下人也都听从王妃的,她在东院不会好过到哪里去,”陶沅音猜,“大概是打听到咱们虽然和王妃关系近,却并不得喜爱,找个处境相似的人抱团取暖吧。”王爷不管事,而今日赵氏刚正式抬了名分便主动上门,只怕日后要见面相处的还多着。
“以后还是要少来往,我们在西院过我们自己的,免得到时惹事。”
从进府门开始,小姐就一直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过生活,松月看在眼里无奈也心疼,作为留京的“人质”,当然安身立命才重要。
“夫人,可在忙?”外室门口李管事询问。
松月出去,“李管事,找小姐有事呀?小姐马上出来了。”
陶沅音对着镜子端详一番,确认没有不当之处,才出内室,“李管事,有什么事?”
“公子来信了。”李管事脸上溢着高兴,把信递过去。
陶沅音兴奋不已,颤着手指接过信,竟有些喜极而泣,身后的松月见自家小姐又是哭又是笑的,忙向被吓到的李管事解释:“小姐太激动了,天天盼着姑爷来信,终于盼到了。”
李管事松了口气,夫人到底是小孩年纪,说的话难免有着不易察觉的宠溺:“夫人看看信,公子记挂着夫人是应当的嘛。”
陶沅音背过身擦去泪痕后,温和又腼腆,“让李管事瞧我笑话了。”
魏令简的信是在途中写的,途径镇上趁英王等人采买用品之时差双礼去急递铺找了脚程快的往府里送信,理清楚过去的种种以及自省,他担心母亲会给阿沅施压,也担心她会怨他。
“令简还在路上,到南边还要些日子。”信的内容不多,寥寥几行字,但陶沅音欣慰也满足,作画那会儿的坏情绪到这刻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对远行夫君的担心。
“公子是怕夫人长久得不到消息,途中先报个平安。”对西院而言公子家书是好消息,李管事心情放松,话也多了。
松月查看信封可有什么遗漏,上边的字她都识得,话也就接得快:“可不是,信上写的是小姐的名讳呢,不惦记小姐惦记谁,李管事你说是不是?”
“是!总不能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看着公子入二房、长大、外出,李管事比谁都希望西院一品祥和。
陶沅音瞧着两人一唱一和的戏谑,虽羞得涨红了脸,却也是舍不得斥止。
李管事年纪摆在那,不比松月是长伴夫人身边的,适度打笑尚可,留意到夫人的害羞与窘,适时出言:“夫人可要回信,若是要,写好了告知我找人去送信。”
“不回了,令简信里提到他们在镇上只休息一晚就赶路,回信不便。”
得了回应,李管事知趣,退去院外忙自己的分内事。
没了外人在场,陶沅音显然就活泼多了,不停地在房内踱步转圈,拉着松月傻笑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