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通折腾,天早已黑透,若不是借着屋里的微弱烛火,伸手不见五指绝非虚话。
看得出房间铺设简单,仅有只有一张床。魏令简去找僧人师傅端来水,把屋里桌子床边擦拭一遍,再又去端来热水,“日间出了不少汗,咱们东西在山下,你将就擦擦。”
见他一副全无事情发生的样子,陶沅音怄气怄得更甚,一言不发,端了热水去角落就着暗光擦洗身体,没有换洗的衣物,只能重新穿上惹满污泥汗渍的衣裙。
洗了后,把床上的一床被子抱去桌子上放置,然后开门示意守在门外的男子进来:“你自己要借宿的,被子给你,我睡床。”
“好。”魏令简对着丢下话就走不等他回应的阿沅背影,勾唇扬笑。
许是白天身体疲惫又许是情绪大起大落,在这硬床板上,陶沅音沾了榻困意很快来袭。
魏令简在床边铺下被子躺好,迟迟没有睡意,听着床上传来舒缓的呼吸声,伴着偶尔的抽泣,自责和矛盾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寺庙外传来吵闹声响,魏令简习惯了睡得浅,惊醒后听响动不对劲坐起小声把阿沅摇醒:“阿沅,醒醒,醒醒。”
陶沅音醒来一脸懵:“怎么了?”
随机嘴巴被捂住,“别说话,外面的动静不寻常。”
陶沅音瞬间清醒过来,暗黑里两人比划了几个动作,二人小心谨慎来到门后。
外面物件翻倒落地的响动伴随着粗旷的说话声音:“不是说有大生意吗?山下那两匹马值几个银两,那破包袱里的碎银还不够咱们这些兄弟分了买酒的,绑了那一男一女能换不少银票,好好问问和尚见过没有?”
“听庄户老头的形容,那对男女很像少主说的二人,少主交代过别动那两人,他们不是咱们能招惹的,咱们别自找麻烦,还是再找找寺庙里有没有其他的值钱的东西物品。”
声响渐小,不多时外面安静一片,门后的二人松了口气,猜测那些人已经离开了,就出房间去找寺里的僧人师傅。
“进来这一带总闹匪患,村舍寺庙道观无以不遭殃的,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寺里物品香火被毁,师傅遣散了寺中众人,他老人家前不久下山化缘至今未归,独留了我二人守寺。”说话的是位面瘦体弱的僧人,旁边还站着一位年纪尚小的小僧。
“二位施主,回房安歇吧,想来那贼人不会去而复返。”
想到适才那些人说的话,陶沅音心生愧疚,只怕贼人是他们夫妻二人招来的,害得寺庙受了牵连之灾,只是,贼人口中的少将军是何人?
后半夜二人都睡不踏实,却也如僧人师傅所言,贼人没有去而复返。
天冒亮,魏陶夫妻二人去找僧人师傅告辞,叨扰一夜,陶沅音留下随身携带的仅有的十几两银子。
到了山下小屋,绳索系在篱笆桩上的马匹消失不见,屋里的包裹凌乱不堪。
“这太平盛世,京城近郊居然有匪徒这样抢庙掠前村!”陶沅音气愤极了,若是匪徒在眼前恨不得上前打上几拳几棍。
二人想去问问屋舍庄户,却发现人村里空无一人。
没马匹没食物,沮丧无奈。
“别着急,双礼应该在路上了,他回来接我们的。”魏令简出声安慰,心底庆幸自己昨日出门前作了另一手安排,不然困在山谷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那便真麻烦了。
第28章 咱们兄弟可都是很久不开荤了
看到双礼驾马车来的时候,魏令简和陶沅音已经提前走了段路,在山谷外的路上边走边等了。
坐上马车,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
车里魏令简和陶沅音各坐一侧,不说话,马车外松月也不搭理双礼,生怕挨得近了,车里车外气氛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车轴滚动碾压路面声音和双礼“驾”马。
行进了小一个时辰,路上颠簸就在经过的一处林间稍作休息,四人刚从马车下来坐定还没喝上手上壶里的水,小道两侧串出来四五个蓬头散发的大汉,有手持棍棒长刀把四人围成一团。
魏令简下意识挡在前面,两个跟班虽害怕也不得不警惕起来。
个高魁梧笑得一脸横肉,眼里冒着对猎物的光,发话:“终于等到你们出现了,留下买路财,我们兄弟不伤人,放你们通过。”
从大汉的话音魏令简和陶沅音听明白了,这伙人是一群沿途打劫的匪徒,只怕和昨晚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一行四人都清楚,他们身上和车里并没有贵重物品和多余的银两,面面相觑。
“喂,跟你们说话呢,不说话别怪我们下手狠毒,不留下钱财休想过去!”见四人不说话,另一稍矮长相奇特的大汉踢了把脚下的小石子,笑得恶狠奸邪:“可别跟我们说你们没钱,快点?快点!”
魏令简脑子飞快思考,这些人和在岭南探到的算不上什么了,但到底没有和岭南那帮反士正面敌对,面前的人虽不多,看得出都是刀口舔血心狠手辣的匪徒,极力让自己镇定,指指一边的马车:“几位大哥,我们出门得急,没带多余的银两在身上,马车在那里,几位你们自己看。”
几个大汉跳上马车很快下来,没有收获,走在前边的汉子恶狠狠提议:“他们不老实,先绑了不怕他们不交出银子银票,绑了吧,大哥?”
最先说话的魁梧大汉撇了眼手下,不耐烦说道:“上头少主有交代过你不知道吗,我们今日的行为已经是违背少主的话了。”转头朝中间的四人问:“既然没有值钱的,那就留下马车,我们兄弟出来一趟总要有点收获,不能白来了。”
“不行!”松月脱口而出,路程这么远,没马车怎么回城?
“不行?大哥,这丫头挺漂亮的,主子不能动,抓丫鬟回去当个烧火丫头伺候我们一帮兄弟,咱们兄弟可都是很久不开荤了?”长相奇特大汉大步上前笑得猥琐恶心,还伸出舌头勾舔,魔爪更是向前伸试图抓住松月。
仅有一步、触手可及时,陶沅音转身抬腿朝那人胸口踢去一脚,几近同时,松月用力在那人脚上一蹬,那人立时翻倒在地。
反应过来的那人跳起身嘴里骂骂咧咧,还想上前攻打,陶沅音叉开脚准备应对。
“回来!”为首的魁梧大汉喝退那人,“我们只为财不图命,别坏了少主的大事!”
“马车留下,你们走吧。”
那伙人气极驾走马车,留着在原地的四人皆是大呼口气。
陶沅音虽收了手势但心中气上加气,匪徒言语不干不净听得牙痒痒,真想棍棒伺候好好出口气,只是他们人多都是亡命之徒,他们四人中魏令简和双礼不会拳脚,松月又只是个半吊子,仅她一人身手再好也难敌一拥而上啊。
松月和双礼击掌庆幸躲过一场祸事,扶胸压惊。
只有魏令简眼睛盯在阿沅身上,透着不可思议,知道她会骑马射箭时他万分震惊,想到她本就是出自将军府,震惊之余也理解得通,昨日骑术的精湛和刚才出腿的利落干脆,不难想出她身手拳脚不差。常与刺绣女红为伴的后院女子竟是个骑马射箭会功夫会赚钱的,而这人还是他相伴数年的枕边人,她的每一项技能都是闺阁女子难以掌握的,如何能不让他惊诧?
陷在不可思议里迟迟回了神。
陶沅音转头见他的这副难以相信的样子,心里了然,但并不想说话,叫了自己丫头朝前面望不到尽头的小路走。
最后还是双礼提醒,还没有完全回神的魏令简带着疑惑跟上去。
一路走一路等好心人搭乘,终于在傍晚前安全回到京城。
进了西院小筑,顺手闩门,顾不上饿了一天早瘪掉的肚子,甚至没洗漱就趴在床边的榻上睡着了。
云橘端了吃的喝的来屋里只好等着陶沅音睡醒。随后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的魏令简再一次扣门不开,灰鼻子丧脸地回去问川阁。
他现在有满腹的疑问想找陶沅音问个清楚,她带给自己的惊讶太多,细想一下,好似没有哪处不合理,只是成亲几年了,在此之前他以为她只是个柔弱女子,却不曾想过她是为了在王府过平静安稳日子藏拙示弱!
陶沅音再醒来已是后半夜,是肚子饿醒的,松月和云橘担心她就一直把吃食放灶上温着,见人醒了,忙不慌地端上来,陶沅音顾不得形象了狼吞虎咽,吃饱喝足后主仆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又各自入睡。
次日依然是个好天气,魏令简因为要上衙门,小筑的门仍是紧闭,叹着气出府朝宫墙方向去了,牵着马的双礼也跟着叹气。
顺道去了巡检司报了官,只希望小村的庄户损失不大。
小筑。
陶沅音只是略想了想昨晚后半夜睡前云橘说的话便决定不予理会,这时候王妃找自己过去定然是再次对自己游说过继之事。
她确实有数日没去宁寿堂问安了,可眼下她实在抗拒,这一屋子的人联合起来欺负围“攻”自己,眼不见为净。
出府后直奔集粹阁,前两日的郊游经历体验不好,不过却让她冒出了别的点子,让金叔和春樱也听听,再有让金叔差手底下的人带些银票和食物送去寺庙,聊表自己的谢意。
“我想把孤寡无依的人,尤其是那些为国捐躯兵卒的家人聚在一起,教他们手艺,譬如绣工、裁缝,厨子,手工这些,咱们提供场所,在定下规矩,挣了钱大家人人有份,怎么样?”
霍春樱只想有个两便的法子即可,加之她对好友才能的认可,双手赞成。
金叔稍稍思虑了一番:“这点子不错,京城虽繁华,吃不上饭住不上屋、流离失所的人不在少数,沅音小姐的方法既可以咱们挣钱,他们也能通过自己劳动所得衣暖饭饱,这也是做善事,可为。”
得到赞同,陶沅音拉着霍春樱着手前期准备,寻找合适的房子,物色手艺精湛的匠人,以及要开设行当的工具器具等,事无巨细,二人尽量亲力亲为,还经常拉上金叔一块儿帮忙安排。
新铺面济养院开张那日,已是暮夏。
铺子的地址选在后街靠侧的位置,和集粹阁在同一条街上,只不过一处在东头另一处在西头,当初选址时街市上铺面没有空铺,前排租钱也贵,三人合计他们的济养院无需前排上好的位置,正好后街房子地方宽敞带院子就定了下来。
陶沅音和霍春樱拿主意,金叔提供意见,三人合计铺子开业初就选了日常生活关联密切的绣工、织工和裁缝,自己织布剪裁刺绣整套下来流程顺畅,而且这些是平常百姓会的技艺。
所有事情都朝预期的方向有条不紊进行,济养院营业这半个月,陶沅音和霍春樱几乎是除去睡觉时间时时待在铺子里,陶沅音还要去集粹阁两边跑,因为受集粹阁这边工人想法的启发,陶沅音打算把制作饰品这个手工技能一并教给金叔手底下的人,以前她没有想得不远,把这技能当成了自己赚钱的一项特长,如今新开了铺子,那教会更多人既能替集粹阁挣钱也能让那些人有一技之长,而自己也不用日日扎在手工间了。
陶沅音和霍春樱从济养院偷得半日闲,去了茶楼,不难看出,今时今日的姐妹二人和一月前有了很多不同,时刻忘不了自己营生。
霍春樱回想济养院管事招来的那些匠人看她们二人如同看菩萨一般的眼神,不由感叹:“陶老板,感动吗?那些人可是对我们感激涕零呢。”
“我们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用自己的劳动养活他们自己而已。”陶沅音内心的触动却是想到了那些在边关战场失去性命的战士和他们的父亲妻儿,官府发放的赙赠只能生存一时,最终总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双脚去获取所需,“边关每年那么多牺牲的将士,他们身后的家人或许很需要这样的机会,只是现在我们的力量还不大,等我们挣了钱,就开更大的济养院!”
霍春樱也是见过战争背后的残酷的,点头赞同,不过这和她们二人挣钱的想法并不矛盾,便问:“你说,我们真的能把这铺子长久开下去挣钱吗?”
春樱问这话自然是担忧,说老实话,陶沅音也担忧,毕竟她们二人把所有积蓄全部拿来经营了,就连集粹阁能挪动的银两都用上了。
“不定能!咱们成本相对较低,匠人的技术也很不错,不管是买布还是成品衣服都不差!”
二人相互打气,相互鼓励。
“沅音,你老不在王府,魏大人还有王府的人会不会对你有意见啊?”霍春樱小口喝茶,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总不好意思问,今日闲空心情也好就忍不住问出来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是不是因为咱们开铺子的原因啊?”春樱再想挣钱也不愿好友夫妻二人因此吵架不睦。
“和他有什么吵的,别担心。”事实是,这一个多月,两人在一张桌子上用饭的次数都不多,她有意要避,魏令简好像忙得很,甚至休沐日也去了衙门。王妃和世子妃几次想叫她去见,她都躲开了,现在想想,她胆子变大了,只怕那两人也气极了。
“就是心思放在铺子上了,每日回去脑子里都是各种账目和计划,累得很嘛。”
二人闲聊之际,一伙计喘着粗气跑到身旁,压低声音,焦急得很。
“两位老板,你们快去铺子看看!”
第29章 “我无意帮你们啊,就是路过看不下去那些臭男人的德行了。”
济养院门口水泄不通,围满了人,几个站在前排的人叫喊着“让老板出来”,门口地上门上到处是鸡蛋液,被单页烂菜打中的管事耐心好脾气地安抚这帮人。
“各位,有事咱们好好说嘛,我们铺子也是小本营生,绝没有损害各位生意的意思,绝对,绝对的!”
陶沅音和霍春樱急速赶来瞧到自己店门口一片,二人挤过人群到门口和陆叔沟通几句后,表明身份,来的路上伙计已经把情况与她们说了一遍。
为首的几位年纪稍长的男子见来的是两位姑娘,胆子更壮了许多,狐疑过后上前质问:“你们姑娘家家的开铺当老板?难怪抢走了我们的客人,一定是用了什么不正当手段!”
“就是!就是!”后面立马有人起哄。
“给我们个说法,不然我们今日不走了!”
这些同行摆明了是看姐妹二人是柔弱女子,要把她们的名声搞臭,同时毁掉新起的铺子!
陶沅音上前问道:“各位掌柜店家不分青红皂白,煽动人群来砸我们铺子,说我们抢各位生意,我们的人是去你们店门口抢客了还是出言诋毁了?不妨拿出证据来。即使真有客人既进你们店了也来了我们铺子,那也是客人有需求的选择,怎么进了买了你们的东西就不能再买别家的?”
“倒是你们实打实砸人毁物,抵赖不得!”霍春樱嗓门大,指着那些人恶狠狠喊道:“若是你们再如此,就拉你们去见官!”
“你们才开了几天,我们的客人都进了你们店,有目共睹,就是你们耍手段抢客源,见官也是我们得理!”几位掌柜店家半分不把两位女老板放在眼里,他们人多势众,还怕几个新人不成,“你们必须把客人还给我们并对我们赔偿!”
陶沅音眼尖记性好,一眼认出说话的掌柜是经营酒馆的,瞬间明白了,他们是有意闹事,勾笑坦然:“这位掌柜,我们只有织布裁缝刺绣这些基础营生,你是酒馆掌柜吧,我如何抢你们生意?”
那掌柜被识破,支支吾吾,丢出一句:“你们抢我友人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