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他还手气极好的赢了好些回。但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运气急转直下,连连输个不停。
“如今他欠了城中赌坊好几百两银子,赌坊里的人天天到咱们家里闹事不说,还将咱们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你大嫂闹着要分家,我不同意,她就带了孩子回娘家,你大哥也怨我偏心,如今同住一个屋檐下,他连爹都不肯喊我了。你二婶也被气病了。禾娘,二叔实在走投无路了,你救救二叔吧。”
辛有志说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但辛禾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动容,反倒对一事生疑了。
辛禾不动声色问:“二叔因何事欠了人二十两银子?”
“就……”辛有志吞吞吐吐,好半晌才道,“嗐,是为了替你弟弟还赌债,问人借的银子。禾娘,你如今孩子虽然没了,但魏公子仍旧对你礼待有加,还说魏家会奉养你终生。你定然不缺银钱的,你就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儿上,帮二叔一次吧,就当二叔求求你了。”
说完,辛有志便作势要给辛禾跪下。
“二叔,你我叔侄一场,按说你既开了这个口,我这个做侄女的总不好拒绝。但若是因天灾人祸,家中缺银钱,我这个侄女定然义不容辞。可这是因堂弟嗜赌欠下的银钱,我若帮了这个忙,岂不就是在与二叔你一道纵着他了?”
辛有志一听后面这话,顿时急了:“禾娘……”
辛禾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而且若我记得没错的话,先前就是在这个花厅里,二叔你和二婶愤然怒骂,说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还说要同我断绝关系?”
辛有志脸色一僵。
他没想到,辛禾竟会提起这事情。
辛有志又忙找补:“禾娘,当时是二叔和二婶数次登门,但你始终晾着不见我们。二叔和二婶一时昏了头,才说了那些气话。二叔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你别往心里去啊。”
用人时朝上,不用时朝下,这是辛有志一贯的行事作风,辛禾早已习以为常了。
“可是二叔,我已经往心里去了。”辛禾看着辛有志。
辛有志一愣,他没想到辛禾会这么说。但转瞬,他便又想故技重施用下跪那招来裹挟辛禾:“那我跪下给禾娘你赔不是。”
辛禾知道,辛有志不过是想做做样子,她便冷眼旁观看着。
辛有志看着辛禾,膝盖慢慢往下跪,他笃定辛禾不会让他这个亲叔叔真的跪他。
果不其然,在他的膝盖即将触碰到地上时,辛禾终于开口了。
“二叔,咱们之间就别演戏了,怪累的。”
辛有志面皮一僵,就听辛禾又道:“今天我就把话挑明了说吧,既然你和二婶觉得我养不熟的白眼狼,那日后你们无事就别来找我了。有事更不要来找我了。自从我被你们绑着卖进魏家后,我们之间就再无关系了。”
说完,辛禾也不再给辛有志开口的机会,径自起身朝外走。
等辛有志反应过来,想去追辛禾时,门口的两个粗使婆子已伸手将他拦住了。
辛有志没想到,辛禾竟然这么绝情,当即被气的跳脚,指着辛禾的背影怒骂道:“你这个白眼狼,当年你父母过世,要不是老子养的你,指不定你现在……”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赶来的奉墨已指挥两个小厮,将辛有志堵住嘴拖了出去。
这天夜里,魏明烬照旧是来辛禾这里过夜的。
临睡前,魏明烬突然没头没脑说了句:“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辛禾原本正在拉被子,闻言转头看向魏明烬。
“你小产后,你叔叔突然登门,想求我恩典给你封放妾书,让他们接你回家。你可知为何?”魏明烬只穿着中衣,双手枕在脑后,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辛禾心中隐隐闪过一抹猜测。
辛有志夫妇向来是无利不起早。他们突然来接她回家,定然有所图谋。
“他们已替你找好了下家,是你们邻村的胡屠夫,且已收了人家二十两聘银。”
辛禾脑袋里嗡的响了一声。
十里八村谁不知道邻村的胡屠夫。那人就是个臭名昭著的恶棍,人长得魁梧丑陋不说,喝了二两黄汤就开始发疯打人,他前两个妻子都是被他打死的。但凡有女儿的人家,哪个不是一听见他的名字,就躲得远远的。
她的亲二叔,之前为了银钱将她卖进魏家来做妾。
如今在她小产还没出月子时,她明知那人是什么德性,竟然已收了人家二十两的聘银,还想转头再卖她一回。
“做他的春秋大梦!我就算是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也绝不会被他再卖一次的。"
见辛禾被气的发抖,魏明烬将人拉进怀中搂着安抚。
“放心,有我在,我必不会让你那黑心叔叔得逞。”
说话间,魏明烬挑起辛禾的一缕青丝,放在指尖把玩的同时,又垂眸望着辛禾,漫不经心道:“但是禾娘,我护你的前提是,你对我不生二心。”
辛禾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难不成魏明烬发现什么了?
但她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宛若无依不能活的兔丝花靠在魏明烬身上,软声道:“妾怎么会对公子生二心呢!妾可是起过誓,一辈子不背弃公子的。”
魏明烬闻言哼笑一声,抬手挑起辛禾的下巴。
被迫与魏明烬对视的辛禾面上装的镇定,可实则已是心跳如鼓了。甚至某个瞬间,辛禾都已经开始在想,若是魏明烬当真知道了,她要怎么蒙混过关了。
但魏明烬却低头,盯着她眼睛的同时,在她鼻尖上蹭了蹭:“那禾娘可得说话算话,若你敢食言……”
后面的话,魏明烬并未再说,而是突然吻住了辛禾。
床幔低垂,将她们二人圈在了一方小天地里。
魏明烬一面吻着辛禾,一面揽着她躺下,指尖有条不紊的解开辛禾的衣带,继续先前在书房未做完的事情。
辛禾的眼前被蒙上了一层轻纱,烛火落在帐子里,像是跟里面镀上了一层波光粼粼的波纹。
灯晕跳动间,纱帐里的波纹也跟着晃动。
躺在锦被上的辛禾,一开始她还分神在想,魏明烬那句“若你敢食言”后面是什么。
但很快,纱帐上的波纹掀起风浪后,她就分不出精力再想这些了。
而漫漫长夜才开始。
第45章 安排
岁末年终,辞旧迎新。
三十这一日,清源县各处灯火辉煌,爆竹声连绵不绝。
魏家两房因今年皆在孝期,府中上下丝毫不见张灯结彩之景,在这喧嚣的日子里倒有几分冷清。
魏明烬想着二房如今如今只剩魏明绚母子,遂请了他们母子二人一道来大房这边用年夜饭。
酉时刚过,魏明绚便带着邹氏来了。
辛禾上一次见到魏明绚还是两个月前,如今的魏明绚比先前瘦了很多。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经历了这一番变故后,眉眼倒是多了几分稳重。
“姨娘如今可大好了?”魏明绚过来同辛禾说话。
辛禾含笑道:“劳二少爷记挂,我已无大碍了。听公子说,二少爷如今已接手铺子中的生意了?”
“我做的不好。”魏明绚垂下眼脸,神色惆怅。
他爹不是做生意的料,他也不是。
他从前一心想习武,然后仗剑走天涯。而他爹一心想让他读书走仕途,父子俩都没想过让他承袭家业。
如今他爹突然不在了,他得挑起二房的重担。但偏偏他对做生意又一窍不通,如今一面努力跟着铺子里的老掌柜学怎么谈生意,一面又要照顾邹氏,很多时候都分身乏术。
“幸亏兄长一直在帮衬我。”魏明绚抬手抹了一把脸,苦笑道,“我本来就不争气,若不是兄长一直帮着我,只怕我们二房早就垮了。”
辛禾听的心下十分不是滋味,她劝慰道:“二少爷你别妄自菲薄,公子有公子的阅历,而二少爷你也不差的。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做的很好的。”
“我可以么?”魏明绚不确定的看着辛禾。
自从他父亲过世后,他才真的体会到,什么叫人情冷暖。
昔日与他一同打马嬉闹的少年郎们,如今皆默契的与他保持了距离。昔年与他们家有生意往来的老主顾,在他父亲过世后,也有许多与他们中断了合作。
魏明绚挨个儿上门去拜访。
那些从前一口一个唤他世侄的叔伯,此刻皆换了一副面容。
他们说,他们是做生意的,所图的无非是个利。他爹在时,他们是看着与他爹的交情上,才与他们家合作的。如今他爹不在了,他又从未经手过生意,这让他们如何放心再与他们合作呢!
魏明绚拼命向他们保证,他会经营好铺子的,但人家完全不吃这一套。
他们只道:“世侄,你在我们这里说的天花乱坠没用。我们只看利益,若你能将你家的铺子经营的起死回生,回头不需你来找我们,我们自会登门去找你合作的。”
虽然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变故,但魏明绚心中到底还有几分傲气。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知道多说无益。便想着将自家生意做的蒸蒸日上,回头狠狠打看不起他这些人的脸。
但到他真正上手经营后,魏明绚才发现,做生意这种事并非是有傲气就能做成的。
如今不过短短两月,他的傲气就已经在铺子里被打击的所剩无几。要不是魏明烬遣了人来帮衬他,这铺子别说生意蒸蒸日上,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得关门大吉了。
魏明绚经营铺子的事情,辛禾也有所耳闻。她道:“万事开头难,二少爷你这样聪明,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能行的。”
辛禾瞳仁乌黑清亮,看向魏明绚的目光,柔和的如一泓清泉。
原本被打击的有些心灰意冷的魏明绚,在对上辛禾这样坚定的目光时,他心中骤然又升起斗志来。
这是他从前心仪过的人,她既这般信任她,那他绝不能让她失望。
魏明绚攥紧拳头,先前颓废黯淡的眸子里,也重新燃起了亮光:“谢姨娘吉言,我会好好做的。”
辛禾点点头,见魏明烬过来了,便去寻两位姨娘说话了。
魏明烬是独子,如今魏大老爷夫妇都不在了,过年难免冷清。除了魏明绚母子外,魏明烬还将清梧院两位姨娘也一并请过来了。
这两位姨娘进府年岁已久,魏大老爷在时,她们二人虽不得宠,但性子却十分随和,时不时还会指点后进府的姨娘一二。因此后进府的姨娘都会客客气气的唤她们一声姐姐。
如今魏大老爷的妾室都已陆续出府,待在魏家的就剩她们三个了。
现在辛禾虽没了孩子傍身,但仍住在翠微院,过着仆从围绕锦衣玉食的日子,这两个姨娘便知,辛禾与她们不同。
但她们二人如今只想留在府中颐养天年,并不想多生其他是非。是以也从不多嘴,甚至在辛禾过来同她们说话时,这两个姨娘待辛禾也十分客气。
她们三人闲聊几句后,三人的目光皆不约而同的落到了邹氏身上。
邹氏正披着斗篷,在院中看小厮们放爆竹。每当爆竹响起时,她一面往婆子身边躲,一面拍手叫好,神态宛若三岁稚童。
“二夫人那样要强的一个人,如今却……”其中一位姨娘说到这里时,重重叹了口气。
另外一位姨娘接话:“二夫人此刻若清醒,定然也是痛苦万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想,开心一日是一日。”
辛禾没说话,只是将目光落在邹氏身上。
邹氏看了一会儿爆竹觉得没意思,正想寻个新玩意儿时,就看见了辛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