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绵换好了衣裙,脑袋上的发髻歪歪斜斜的。
“咱们不着急,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就先回来。娘知道你要生宝宝,不会怪你的。”
“哦。”阿绵已经有些显怀了,不过她的肚子不是很大,远远看和吃胖了还真没什么太大区别。孟驰坚顾虑着倒春寒,还是让阿绵把虎头帽戴上了。
两人磨磨蹭蹭、吃过早食后天居然已经放晴了。
泥路不太好走,但好处是让路也没有往日那样的颠簸和扬起一口一口的尘土。
阿绵坐在驴车上,孟驰坚时而牵驴(路比较坎坷不平的地方),时而骑驴,到了中午总算赶到了陆家村。
大孝女阿绵说是来祭拜阿爹的,顿时又得到了一片赞扬。
陆兴家自上次在祠堂里公然挨揍后,如今见到阿绵一家格外的老实,也不提陆父欠债的事了。父债子还没错,可也没有讨要到出嫁女头上的,再纠缠下去也是无用。
不过背地里自然是恼火的,愤愤低语:“最好叫她与张家一样,生个无用的女娃,不,生个傻小孩才好!”
阿绵祭拜阿爹,贡品很潦草,不过是春天路上摘得一些野果,偏偏她还说得有理有据:“爹,这是你往常最爱用来下酒吃的果子,孩子如今有孕在身,大着肚子苦苦寻找了两天两夜,才摘得了这么些……”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是来的路上,孟驰坚在路边见了,阿绵嚷嚷着想尝,他便上树摘了一小篓,阿绵吃了三五个后嫌酸,阿豆也不愿意吃,因此便宜了她爹。
在陆爹的墓前转了一圈,之后才是去两人真正想去祭拜的人的墓前。
这下正正经经烧了好多黄纸、摆好了贡品,阿绵说:“娘,我们来看你了。这些钱你拿去花吧,对了,要与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怀宝宝了,还一直开着一个豆花摊子,现在日子过得很好……”
她说完了,轮到孟驰坚说。
孟驰坚一向都是在娘面前说她的好话的,阿绵并不担心,东张西望起来。
然而这次孟驰坚是来告状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上面是自阿绵怀宝宝以来,犯下的种种无法无天的罪行:
“一,阿绵冬日里时常不穿足衣,被发现后说穿足衣不舒服,结果脚丫冻成冰块一次;
二,阿绵言行霸道,偷偷跟宝宝说我脾气暴躁两次,还说等以后她见到我定会吓得大哭;
三,阿绵孕中多思,胡乱编排话本——”
陆阿绵慌慌张张,小声抗议,“你偷看我的本子。”
孟驰坚拿出那本书,“……连私生女都冒出来了,你是真不怕我爹被我娘从棺材里薅出来。”他知道阿绵绝对不会在她娘面前与他起争执,于是轻咳两声,波澜不惊地开始念阿绵写的话本。
阿绵布鞋里的脚趾羞得要蜷缩起来了,“你不要念出声啊。”
“以后不许写我找替身什么的,完全是胡编乱造。万一以后宝宝看到,还以为家人间的关系有多复杂,这几页要烧掉。”
“啊……”阿绵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后来解释了,都是一场误会。”
“就这么一场误会,怎么就十年都没能解开?我们是没长嘴巴吗?”孟驰坚烧了那几页写他找“替身”、和阿绵雨夜伤心欲绝卷款和宝宝离开的桥段,这才出了心头恶气。
“娘,这些都是阿绵写来解闷的,没有半句是真的,无聊倒是可以看看。”
两人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孟驰坚照例还是让娘在天上多多看顾阿绵,这才准备回家去了。
第149章 豆花摊篇(十六)
“哭哭哭!整日这样哭得连福气都没了!”
路过村子里时,阿绵听到张家传出一个老妇的叫骂声。
还有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怎么就这么倒霉娶了你这么个媳妇!生下个没把的,触了我儿的霉头。否则他怎么会就差一名考不上?!早知道当时就不该信你家的鬼话,叫我儿娶阿绵还好些!”
阿绵顿时感觉到牵着自己手的那只大手紧了紧。
再一抬头看孟驰坚,脸色比锅底炭还要黑。
其实去年某天晚上,阿绵就全跟他老实交代过了。那天晚上本是阿绵先问的,她叫孟驰坚一五一十地说,此前心里有没有过其他小娘子。
孟驰坚发现她浑身软得像棉花,唯独嘴巴硬得很,语气中满满都是“你敢不说是一巴掌,说了更是十巴掌”的威胁。
不过他还真没有。主要原因是他十几岁时就顶替了二哥,与大哥一道去服了兵役(这也是为什么铁匠铺最后分家的时候传给了孟驰坚,而不是孟二)。回来后一直情绪消沉,与家人、村里人之间的关系甚至都到了一个冰点,连家中的小妹都不大敢跟他说话。
猜测他手足相残的谣言在村里很盛行,就这么过了几年,孟母实在是伤心够了,以死相逼让孟三成个亲。
这是最后的办法,想找个人或许能唤回她家小儿子的魂。
此后遇到阿绵,还是他接触的第一个小娘子。
阿绵狐疑:“兵营里头,大家聊起时,你没想过这些事吗?”
“那会儿一门心思想要立大功,光宗耀祖什么的,还想过能当上将军就好了。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后来……我发现我们不是勇夫,只是一些柴火。上面的人随手就会拿柴火去烧掉。”
阿绵问完后,就被反客为主,这下吞吞吐吐,没多时就被某人逼着吐了个一干二净。
与张家订过娃娃亲,但是张家与她爹一道商量反悔了,张亦行与她剖白过心迹,还牵过一次她的手。
阿绵觉得自己有点冤枉。
却被孟驰坚罚了一晚上,连带着在他耳边说了好多平日里根本不会喊的称呼。
跟其他成了亲的小娘子不一样,阿绵至今大多数时候都称呼孟驰坚为“三哥”,很少当着人前喊“夫君”什么的。
阿绵看到他脸色,就知道起码得乖三天,才能把这小心眼的男人哄好。
然而没想到的是,妇人骂过后,却是张亦行的声音反驳道:“娘,别这么说,是我自己没考上,不关微微和宝宝的事。”
“可、可,一个女娃,根本就是赔钱货……”
陆微微的声音也响起:“娘,我们不都是女儿身?这赔钱货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以后不是一样孝敬您老人家?难道我张府养不活一个娃娃了?”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你们两个现在倒是一条心了……索性我多管闲事,以后你们的开销我也一并不管了!”
“娘,你慢点啊,小心摔了。哎,可惜我家相公,就差那么一丁点了,就成秀才了。”
阿绵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头昏脑胀,催促道:“我们快回家去。”
“嗯。”
驴车在前方慢慢走了起来,阿绵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陆微微抱着个孩子出来透口气。那孩子身上的布是麻布,应该是自家织的,不过脸颊上还是有一些肉肉的,胳膊也有藕节似的肉,养得也还行了。
阿绵担心自己肚子小,万一生下来小小绵太瘦弱了可怎么办?
可是那本小册子里,明令禁止孕妇胡吃海塞,说是不利于生产。
“万一宝宝生下来只有小猫那么大怎么办?”
孟驰坚说:“不会的,我们慢慢养就胖了。”
“嗯嗯。”
“对了,还有个事,等再过两个月,娘眼睛不大好,家中肯定得请个人,还有到时候做月子什么的。现在我与两个人说起过,一个是咱们村里的媒婆,她说自己很有经验,照顾过不少小娘子;另有一人是邻居王婶,她照顾过儿媳生了几个孩子的,而且离我们家近。你想要请谁?”
阿绵一时也决断不了,想了想说:“叫这二人都做一餐饭食,我来尝尝,看看哪个人的手艺更合口味。”
“好。”
阿绵家要请妇人照顾月子的事,不知怎么被刘大娘知道了。
“小东家,你这豆花摊就租到五月份,之后我也有空啊!我是过来人,这做饭手艺你也是尝过的,咱们好歹是熟人,你更放心一点不是!”
阿绵说:“另外两个妇人过两日要来我家,让我试菜。你若是也想做这份工,也可以做一份饭食来。”
“这不是见外吗?我在你手底下做工,一向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你也是看在眼里的。而且……”刘大娘一跺脚,“无论她们工钱如何,我都比她们低一百文!”
财迷阿绵这会儿居然没有动摇,“这不是钱的事,我夫君说这是大事情,不是在外面找人搬货,要妥帖的人才行。”
刘大娘见下个月就要没有工钱发了,心中烦躁,“哪有那么夸张的了,我们那会儿都没你们这个条件。就自己生自己带,不也就这么过来了,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都要试菜的。”
“……”
刘大娘左说右说,都不能让阿绵直接内定她。
最后沮丧地摊手,“不就是烧菜吗,我做了几十年的菜了。”
虽然儿媳生孩子,两次都是宁可住死贵死贵的月子中心,不过刘大娘这会儿还是打起了信心,想要努力争取这份工的。
过了两日,三位妇人先后来到了阿绵家。
媒婆属于是身兼多职的,进门后乐呵呵地与大家寒暄,一下子就将氛围炒热了。
王婶嘴笨些,攥着围裙与阿绵点点头。
刘大娘进了门,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对手,见她们都围着阿绵,不由得心思动了动。
第150章 豆花摊篇(十七)
刘大娘暗中打量了一下这个家。
显而易见,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是拿着竹篓的孟驰坚。
这个竹篓是从前阿绵背的,如今在内部编了一圈向内倾斜的竹篾 “倒须”,鱼可以游进去但钻不出来。
白天的时候压在溪流的石头之间,过两日再去取上来,就有一文钱也不用花、阿绵最喜欢吃的鱼了。
阿绵认为能想出这样主意的孟驰坚和她差不多,都是村里顶顶聪明的人。
果然,这一次又从竹篓里取出了一条与他巴掌差不多大的鲫鱼、四五条认不出的小杂鱼、几只晕头转向的小虾,还有大约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十几个田螺。
这就是试菜的全部食材了。
孟驰坚云淡风轻道:“这些不是从河里捞的,是花钱在城里买的。”
媒婆反应最快,一下就挑走了鲫鱼,王婶想要去选小鱼小虾,刘大娘见势一屁股挤开她,先行下手抢走了其他的。
轮到王婶,就只剩几颗田螺,根本就做不了菜了。
阿绵的家这份工,一个月工钱有六百文,定下来后大约能做大半年的工,若是做得好的话,说是可以做到宝宝一岁。
这个价钱是很让妇人们心动的。
王婶的家就在隔壁,她想了想,提着田螺们去自己家做菜了。其余二人则分别就用阿绵家的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