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逢没有回答岁和的问题,只是一边把那块并蒂莲玉佩放回在枕边,一边吩咐了他几句话。
岁和听完吃惊地“啊”了一声。
谢逢瞥了他一眼:“想保他们,就照做。”
岁和:“……哦。”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在一瞬犹豫后,默默去做了。
他不想背叛他家老爷,但面对从不把他当下人看,对他就像对自家子侄一样和善的萧家人,还有那么多和他爹娘一样的淳朴百姓,他实在是狠不下心……
再说就他家七公子这模样,肯定是已经有对策了,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他家七公子也会出手。
所以,嗯,要怪就怪七公子!他只是一个性命握在别人手里,不得不听命行事的苦命人罢了,能决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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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后,山下果然来了大批朝廷兵马,气势汹汹地围住了寨子,要寨子里的人出来投降。
但这行人才叫嚣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被早就做好应敌准备的萧远海打了个灰头土脸。
不过他们人多,即便出师不利,首战失败,影响也不是很大。
“来人,既然这些匪寇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那就给本官强攻!本官得到消息,这寨子里只剩一百青壮,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区区百人,抵抗不了多久,给本官冲!”
在越发紧张的局势下,不得不亲自带兵前来围剿杏花寨的谢文韬一声令下后,官兵们开始强攻。
萧远海带着寨中仅剩的一百青壮在石墙上守了小半个时辰后,假意不敌,放弃石墙往山上逃窜。
官兵们以为即将大胜,士气高涨地追上,谁知追至半山腰一处临崖的窄道时,崖上突然天惊地动般滚下许多石头,砸得他们死伤惨重,惨叫连连。
谢文韬见此惊怒,但也没有慌张,只是扬声高喊:“不过是唬弄人的小伎俩罢了,都给本官稳住,继续前行!”
他们人多,便是折损一半都还有一千多,怎么也能碾死那区区一百多人。
就是谢逢那竖子在做什么?说好会与他里应外合,帮他减少伤亡呢,怎么至今不见人影?
想起谢逢这个出身卑贱,性格冷漠,除了一张脸,没有半点讨喜之处的儿子,谢文韬心中很是不悦,但此时他没功夫多想,只觉得这儿子实在不中用。
幸好他今日带的人够多,就算费劲些也能把这寨子拿下……
正这么想着,前方原本一个人都没有的山林间,忽然又冒出许多举着刀的青壮,再往上的山道上也烟尘滚滚地传来震天的喊声,谢文韬一愣,难以置信地变了脸色:“怎么还有这么多人?不是说人都出去了吗?!”
他手下的副将也被这一幕吓到了:“难不成他们早知我们要来,故意引我们入瓮——不好!我们中计了!大人,快撤吧!”
谢文韬惊怒不甘,但前方的士兵们听见副将这话,已经慌了神纷纷往山下溃逃,他叫骂无果,只能先下令撤退。
“别让他们跑了,兄弟们,给我杀——”
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着这一幕的萧远海心下一松,擦擦汗跳出来,带着青壮们追上去,成功夺回失守的石墙,把来犯的官兵们赶了出去。
为了把戏做的真实一些,他照着谢逢的吩咐,撵着那些官兵跑了十几里路才折返。
而那些被吓破了胆的官兵忙着逃命,根本没发现追着他们跑的“大部队”其实只有几十个人。只是这些人手里抓着长长的树枝,树枝在地上拖动惊起烟尘,才显得声势十分浩大。
先前山道上的烟尘也是这么来的。
那些突然从山林间冒出的青壮,则是寨子里的老弱妇孺们换上家中青壮的衣物,又在衣物里塞东西垫宽了肩膀,垫壮了体型,假扮的。
至于那震天的喊声,则是利用山壁间的回音弄出来的。
总之,寨子里的确只剩下一百多青壮,加上剩余的老弱妇孺,也只有五百多人。但谢逢把这些人全用了起来:青壮们负责厮杀诱敌,老弱妇孺们,有力气的在山崖上往下推石头,剩下的人,一部分假扮成青壮埋伏在山间,一部分拖着树枝在山道间弄出烟尘。
于是这五百多人,就弄出了数千人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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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杏花寨大获全胜,萧远海很高兴,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拉着谢逢喝了好几碗酒。
“多亏了妹夫出的好主意,我们才能保住寨子!来,妹夫,我再敬你一碗!”
经此一战,萧远海对谢逢十分敬服,因为今日这计谋是谢逢想出来的——早在萧定他们出发前,谢逢就猜到了朝廷会趁火打劫,派兵来围,与萧定商定了应对之法,所以萧远海才能提前做好准备,从容应对危机。
想起今日凶险,萧远海心中很是感激,又拍着谢逢的肩膀感怀了好一会儿,才脑袋往桌上一磕,呼呼睡了过去。
“我二哥酒量不好,剩下的我来帮他喝,姐夫,来!”
一看亲哥倒了,萧远河马上转着眼睛拿起他的酒碗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被冯云香一把拎住了耳朵:“你还小呢,喝什么酒,老实吃你的饭去。”
萧远河蔫了:“大伯娘,我都快十岁了,不小了。”
“那也不行。”冯云香说着给自己倒了碗酒,笑容爽利又郑重地向谢逢道谢,“要谢也该是我这个大人来谢。来,归元,冯婶也敬你,替我们全寨子的人敬你,多谢你的仗义相救!”
谢逢不爱喝酒,尤其是眼前这种劣质浊酒。但他知道这酒已经是萧家人能拿出的最好的酒,加上冯云香已经是他的岳母,他便还是在微微一顿后,将就着喝了一口。
冯云香见此也没在意,笑着将碗中酒一口饮尽。
之后又小坐了一会儿,谢逢便回屋休息了。岁和神色平静地伺候他洗漱,嘴里却是忧心忡忡:“公子,老爷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知道我们骗他了,这之后……我们该怎么办啊?”
昨夜公子让他去回王山,说他们会配合老爷行事,与他们里应外合,让老爷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杏花寨。可如今,老爷肯定已经回过味来,知道他们骗了他。
想着自己的妹妹还在谢家,大公子的性命和七公子的解药也都还在老爷手里,岁和没法不焦虑——虽然杏花寨保住了,他也是开心的。
谢逢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语气淡然道:“明日我会下山一趟,与他见个面。”
“什么?”岁和听得吃惊,“公子这么做,岂不是自投罗网?!”
谢逢瞥了他一眼,把帕子还给他:“就算我不去见他,他也会逼我去见。这一趟,免不了。”
他那父亲既已来了,就不会轻易退兵,这守寨之战,还没有结束。
岁和已经知道这位七公子智多近妖,非常人可比。见他从容淡定,一点不慌,心里也没那么焦急了:“可是公子要下山,萧远海肯定会知道,他能放你下山吗?”
谢逢又净了一下手,才说:“他会。”
只要是为了寨子,别说放他下山,就是让萧远海去死,那傻大个也会毫不犹豫地抹脖子。
第43章
翌日午后,山下果然传来消息,说昨日大败而退的官兵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像昨日一样上来就动手,而是选了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一副要围困他们的样子。
萧远海勇猛能打,但不善谋略也不懂兵法,得到这消息后,立马来找谢逢,问他该如何应对。
谢逢告诉他,第一步,先把内鬼抓出来。
“内鬼?”萧远海听得吃惊,“妹夫你是说,我们寨子里有人吃里扒外?”
“肯定有,要是没有,昨日那带兵之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寨子里只剩下一百青壮!”谢逢还没开口,一旁的萧远河先说话了,“这么准确的消息,若不是有人报给他,他怎么可能知道?哼,吃着我们寨子里的粮,却当着外头那些人的狗,叫我知道他是谁,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别看他长得老实憨厚,脑子却比他哥灵活很多,谢逢才说了一句他就想明白了。
岁和心虚地看了这小子一眼,感觉身上凉嗖嗖的,但想想自己没真的害过他们,还临阵倒戈帮了谢逢一把,又悄悄挺直脊背,不慌了。
谢逢也看了萧远河一眼:“说的不错,那你说,我们该如何抓出内鬼?”
萧远河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外头那些官兵又回来了,内鬼知道这消息后,肯定会想办法把昨日一战的真相传给他们,我们应该严守寨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再在暗中盯梢,把可疑的人统统抓起来。这种时候,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见他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魄力,谢逢有点意外,随即就生出了几分与他聊下去的兴致:“那抓住内鬼之后,又当如何?”
萧远河想也不想地哼道:“当然是杀了!”
“杀了虽能解气,却于当下的局势无益。”谢逢神色淡然地点了他一句,“你再想想。”
萧远河愣了一下,又努力想了想:“姐夫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内鬼做文章,让外头那些人不敢再打我们的主意?我知道了!我们可以威胁内鬼,让内鬼听我们的话,给外头那些人传假情报!”
见他一点就通,谢逢难得地露出点赞赏之意:“孺子可教。”
被夸奖了的萧远河很高兴,马上打蛇随棍上地给谢逢倒了碗茶水:“是姐夫教的好!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兵法?姐夫多教教我,我一定好好学!”
够机灵,会来事,也有魄力,这小孩倒是比他亲哥更有为帅的天赋。谢逢看了他一眼,抬手接过了那碗茶水。
“原来是这样!”比他们俩都慢了一拍的萧远海终于拍着大腿反应过来,“那我这就安排人手抓内鬼去!”
岁和听见这话默默低头:王山啊王山,我对不住你,但是我也不想的。
原来昨日打完仗后,他就在谢逢的授意下,假装着急地去找了王山,让他务必在今天之内传信给谢文韬。
“昨日之战是萧定暗中设下的障眼法,公子事先不知,等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才没能及时阻止。但今日大胜后,公子已经趁着萧远海醉酒,从他口中套出萧定的后招,只要老爷马上带兵回来突袭,公子定会助老爷反败为胜。”
如此这般忽悠一番后,王山信了,所以今日之内,他肯定会落网。
事情也果然如岁和所料,半个时辰后,萧远海就拎着王山回来了。
王山三十多岁,是个表面老实巴交,实则心思活泛的跛子,平日里负责给镇守在山下的青壮们送饭。
他原是街上卖炊饼的,与庞家有几分远亲关系,才会在活不下去后,前来投奔庞四海。
他为人胆大心细,被萧远海抓了也没松口,只说自己是担忧敌人再次来犯,才想着出去看看情况,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是内鬼。
谢逢早已从岁和口中知道这人的秉性,见此对萧远海说:“你们先出去,我来跟他说。”
萧远海如今十分信任谢逢,听见这话立马就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谢逢这才转动轮椅靠近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王山,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淡声说:“你是有个老母亲,在我父亲手里吧?”
一脸老实苦相的王山瞳孔一缩,面皮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
此事连庞四海和萧定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谢逢也是猜的。
确定这个王山就是他父亲派来与岁和通信的人后,他让岁和出去打探了一下这人的来历,自己也找人闲聊过,很快便得知这人除了妻儿外,还有个老母亲,逃难时与他走散了。他是个孝子,多年来心中一直很记挂他的老母亲,至今仍时时念叨,盼着与她团聚。
人人都夸王山是个大孝子,可王山的母亲已经五六十岁,本就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又是在这样的乱世中,按常理来说,王山即便不愿意相信他母亲已经遇难,也不会这般坚定地觉得,自己还能与她团聚。
除非他知道她的下落,也笃定自己终有一日能与她见面。
再结合他那父亲惯爱拿血缘至亲控制人的手段,谢逢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庞四海对你和你全家都有救命庇护之恩,只是一点无法让你们安身立命的银钱,料想不足以让你背叛他。能让你不顾一切的,想来也只有你牵挂多年的老母亲了。”
谢逢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冷淡地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死在这里,永远无法再和他母亲团聚;二是听他命令行事,事成之后他会让人救出他母亲,让他们母子团聚。
王山脸色青红变幻半晌,终于咬牙松口:“我凭什么信你?”
谢逢抬眼轻瞥:“你可以不信。”
王山:“……”
王山不敢再低估这个看起来神仙一般,手段却深不可测的青年,他耷拉下肩膀,认命地吃下谢逢了给他准备的“毒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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