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说的有道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除了黑虎寨,千重岭一带还有好几个寨子,谁知道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人也和刘彪一样生了野心,想吃掉他们寨子,霸占整个千重岭呢?
他们必须得想法子自保,让外头那些豺狼,再也不敢来侵扰他们。
“不过这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娘跟你说,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个数。眼下你最要紧的,还是先把伤养好,外头的事有你爹和你哥哥们呢。”
冯云香的话让萧喜喜回神郁闷了一下,她这会儿确实是什么也做不了。
算了,还是先听她娘的话先养伤吧。
“那四哥和爹又是怎么回事?”萧喜喜又问起了之前的事。
冯云香解释了一番,萧喜喜才知道,那日他们与那伙流寇交战时,刘广荣就带着人在不远处盯着。见流寇大败而逃,他没有现身,只是趁机收拢了一部分逃散的流寇,把他们藏到了黑虎寨山脚下一处隐蔽的大山洞里。
那大山洞在黑虎寨东侧,萧喜喜的四哥萧远川在黑虎寨附近盯梢时,意外发现了那伙流寇的踪迹,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昨日萧喜喜和庞四海一路追去黑虎寨时,才没碰上他。
不过萧喜喜走后没一会儿,萧远川就发现了那伙流寇和黑虎寨的人有来往。察觉到不对的他立马带人赶回杏花寨,在快到寨子时遇到了他爹。
父子俩一对信息,就知道黑虎寨有变,庞四海有危险。可他们还是去晚了一步,等他们赶到黑虎寨时,刘彪父子三人已经带着寨中所有青壮和那些被他们暗中收拢的流寇出发了。
父子俩又只能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之后便在自家山脚下看见了刘彪,趁他不备从后方突袭,杀了他。
萧喜喜听完忍不住庆幸:“幸好四哥没被他们发现,也没被他们撞上。也幸好爹不放心庞伯伯,带了三十人出去,又和四哥碰上了。”
若不是她爹和她四哥解决了守在山下的刘彪,他们还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想到这次的伤亡情况,萧喜喜动了动嘴角,终究是没敢问。
冯云香看出她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下,也没主动说,只是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好了,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娘给你做好吃的。”
萧喜喜忍着心里的沉重和难受,轻轻点了一下头。
**
杏花寨共有八百多将近九百口人,其中有差不多四百是青壮,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
这一战中,寨中折损了青壮一百七十九人,妇女三十五人,共计二百一十四人。另有两百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有十几人落下了终身残疾。
这个数字太过惨烈,萧喜喜是三天后才从她三哥口中得知的。
她三哥也不是跟她说的,是关起门来跟她二哥说的。
那时天已经黑了,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实在是有些躺不住了的萧喜喜,趁她娘没在屋里盯着她,悄悄下了床溜出房间,想去看看谢逢。不想却在路过她三哥屋外时,听见了她三哥和二哥说话。
——萧喜喜的二哥萧远海是这天下午赶回来的,萧喜喜已经见过他。因他的屋子被庞月娇占了,他只能暂时跟萧远风挤一个屋。原本跟他这个亲哥睡一个房间的萧远河,这几日也是跟萧远川睡的。
得知寨中的伤亡情况后,长相凶煞但内心十分柔软的萧远海闷声大哭了一场。
已经哭过的萧远风也是声音干涩道:“寨子里近一半的人家都挂起了白布,因为死的人太多,天气又暖和了,爹怕出现疫病,只能说服乡亲们,将他们一把火烧了。”
竟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萧远海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咬牙道:“那黑虎寨那边……”
“他们山上山下加起来死了四百人,还有五百多人投降了。死的那些也都烧了,投降的都在山脚下看管着。”萧远风声音变得冷漠,“听说他们寨子里还有三百多老弱妇孺,爹已经让五师叔带着一队人过去处理了。”
萧家原是开镖局的,萧定的父亲萧老爷子还在世时收了好几个徒弟,教他们习武走镖。这些人全是萧定的师兄弟,和萧定关系亲厚。他们之中有三人跟随萧定来了杏花寨,其中一人姓张名德业,就是萧远风口中的“五师叔”。
萧远海听了这话一愣:“老弱妇孺?才三百多?”
萧远风冷笑:“是,他们寨子原本只有不到五百人,多出来的那些青壮,都是他们近几个月来偷偷从各地招拢来的流民,还有之前逃掉的那些流寇。那些人说,黑虎寨只收青壮,不收妇孺……”
后面兄弟俩还说了什么,萧喜喜没再听。
她游魂一般拖着虽然恢复了一些,但还是哪儿哪儿都疼的身体走到谢逢房间门口,下意识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岁和正在给谢逢换药,谢逢没穿上衣也没盖被子,整个后背都露在外面。
萧喜喜一进去就看见了他后背上那道足有两指宽,表皮外翻,深可见骨的刀伤。她心下一揪,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岁和的疑问下,迈着虚软的双腿慢慢走向床边。
她的脸色比前几日还要白,神色也很不对,本想让她先出去,等自己换好药再进来的谢逢看得怔了一下,终是换了话说:“怎么了?”
萧喜喜没吭声,等岁和将谢逢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包扎好,又识趣地出去后,她才走到床边坐下来,低声开口:“你的伤,还疼不疼?”
“还好。”谢逢撑着身体坐起来,拿过一旁的中衣想要穿上,却不可避免地扯到了伤口。
皮肉被撕扯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停下动作,拧眉缓了一会儿。
也就是这个时候,眼前的姑娘突然再也压不住情绪似的,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没设防被她抱了个正着的谢逢:“……!”
他身体陡然僵住的同时,下意识就要推开她,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闷哑的低泣:“谢归元,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啊……”
谢逢一怔,已经抬起的手不知怎么就停住了。
第31章
萧喜喜埋在谢逢怀里闷声大哭了一场。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但心中沉痛积压多日,这会儿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
谢逢抬起的手僵硬半晌,终究没有像往常一样推开她。他沉默地听着她压抑的哭声,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忍着胸口被她眼泪烫到的怪异感,不太自在地轻推了她一下:“好了,松开。”
萧喜喜哭完之后心里舒服了一些,她乖乖松开他,抽噎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没穿上衣。
“……”
不是,那她刚才岂不是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他身上了?
萧喜喜呆呆地看着眼前青年不算十分健硕,只覆着一层白玉般的薄肌,但该有的部分都有,且肌理分明,线条也十分漂亮的胸腹,脸蛋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你……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掉!”看见他胸前的水光,萧喜喜又羞又窘,连忙抬手去擦,但只擦了一下就被谢逢握住了手腕。
“我自己擦。”
谢逢语气冷静,耳朵脖子却都有些泛红,胸前皮肤的温度也有些烫手,因为萧喜喜刚才那一下,擦到了不该擦的地方。
萧喜喜倒是没注意到,不过被他这么一制止,她也发现了自己这么做好像是在耍流氓。
“咳,那我,那我给你拿帕子。”她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找了条帕子塞给他,身体也下意识背了过去,不敢再看他。
明明从前压着他调戏还亲过他,她都没怎么紧张,这会儿却不知为何,心跳得快极了。
谢逢的心绪也有几分不同以往的紊乱。但见向来大胆霸道厚脸皮的她,竟也有这样乖怂的时候,那几分紊乱又变成了某种说不上来的轻快之意。
他接过帕子在身上擦了擦,忍痛穿好中衣,然后才神色恢复淡然地说:“好了。”
萧喜喜这才吸吸哭红的鼻子转过来,声音有点发虚地瞅着他说:“我刚才就是太难过了,不是故意那什么,占你便宜的,你可不许因为这个生我的气。”
“……嗯。”胸前似乎还残留着不属于他的温热湿意,谢逢顿了一下,移开视线说,“这么晚来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好几天没见你了,想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萧喜喜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间脸上的红晕已经散去,心跳得也没那么快了。她说完耷拉下眉眼,把自己从萧远风那听来的话告诉了谢逢。
谢逢早已从岁和口中知道这些,但闻言他还是沉默了一下:“节哀。”
萧喜喜蔫头耷脑地“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又吸吸鼻子,打起精神说:“不说这些了。我听我娘说,方白流伤得也不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本来也想去看看他的,但我娘拦着我不让我出门。好在方姐姐去照顾他了,他还住在我姑父家,应该不会有事。”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让谢逢放心,毕竟方白流是他的朋友。可谢逢听完这话后,心里却莫名生出了一丝不快。
他正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随即就有人大喊“来人啊”。
“是我娘的声音!”萧喜喜脸色一变,立马起身跑了出去,“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好休息!”
谢逢:“……”
谢逢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
叫声是从萧远海的房间里传出来的,萧喜喜跑过去一看,发现是暂住在这里的庞月娇做了傻事——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麻绳,上吊自尽了。
幸好冯云香不放心庞月娇,这几日总要时不时地过来看看她,这才险险将她救下。
“让我死!为什么不让我死!我要去找我爹,我要去找我娘!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我要……我要去找我爹,我要跟他说我错了,我不该任性,不该不听他的话呜呜呜……别拦着我,让我死!”
萧喜喜跑进屋的时候,庞月娇正倒在地上疯了一般哭喊挣扎。她娘不顾手臂上的伤,手脚并用地抱着她,不让她往不远处的桌角上撞。
“婶儿知道,婶儿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孩子,你是你爹娘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你不能这样轻贱自己啊,要不你爹娘的在天之灵看见了,该有多伤心……”
“冯婶我求求你,让我去死吧!我求求你了!我就是个蠢货,就是个祸害,我这样的人活着也只会害人,还不如死了干净!”
庞月娇前几天一直呆呆傻傻的不说话,卢东升每天来给她扎两次针,才把她的神智扎回来。可神智回来就等于那些痛苦的记忆也回来了,庞月娇无法承受,眼下是铁了心要寻死。
冯云香都快抱不住她了,好在这时萧喜喜来了。
“快!快帮我拉住月娇,这孩子要做傻事!”
冯云香连忙喊女儿来帮忙,可萧喜喜跑过来后,却是抬手就给了庞月娇一个响亮的大耳光:“你给我闭嘴!”
她这一巴掌没有留情,庞月娇顿时被打得脑袋嗡嗡,眼冒金星。
“想死?我告诉你,你休想!”萧喜喜也不等她反应,指着她的鼻子就厉声大骂道,“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你既然知道是自己的一时任性,害死了你爹和寨子里那么多人,那就该好好活着,好好赎罪,别想用死来逃避责任!”
她气势汹汹的样子骇住了庞月娇,庞月娇趴在地上捂着火辣辣的脸,好一会儿才语无伦次地哭道:“我……我不是要逃避……我是没脸再……我对不起我爹,对不起大家……”
“对不起有屁用,能让你爹活过来吗?能让死去的乡亲们活过来吗?”萧喜喜冷着脸和她娘一起把庞月娇从地上拉起来说,“既然觉得自己有错,就该赎完罪再去死。不然你就不配再叫庞伯伯一声爹!庞伯伯那么有担当的人,才没有你这样懦弱无能,遇到事情只知道哭和自残的女儿!”
冯云香知道女儿是故意这么说,想激起庞月娇的求生意志,便也马上跟着说:“是啊,你爹走的突然,他肯定还有很多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应该好好活着,帮他继续把那些事做完,这样才不辜负他对你的养育之恩。还有咱们寨子,也是你爹的心血,你爹肯定也很希望你能替他扛起责任,继续守护乡亲们。”
苍白的劝慰无法让庞月娇打消死意,但愧疚和责任可以。
她愣愣地看着萧喜喜,突然整个人瘫软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歇斯底里,悲痛欲绝,冯云香听得眼眶变红,忍不住偏头拭泪。萧喜喜的鼻子也是一阵发酸,但她悬着的心却是落了下来。
她知道,庞月娇不会再轻易寻死了。这一关对她来说,算是过去了。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一个月后。
经过一个月的休养,萧喜喜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左臂上的箭伤还得养着,不能太用力。
谢逢也能像之前一样坐轮椅出门了。
这天下午,萧喜喜终于又能推着谢逢出门看日落,不过两人出门没一会儿,就碰见了林素烟。
林素烟穿着一身青色布裙,身姿依然纤细如柳枝,可秀美的脸上,却没了从前总是故意挂在眼角眉梢的柔弱娇怯之色。
看见萧喜喜,她快步走过来,眉眼自然舒展地冲她笑了一下:“萧姑娘,我有事想跟你说,你现在有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