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苏崇文赛马了?”
棠惊雨头也不抬,站在长案前,一手拿着铜剪一手拎着繁杂的山楂果枝,思考着如何留枝剪果合适,懒声应道:“嗯。”
“他还让你可以随时到梅雪居找他?”
“好像。”
“棠惊雨!”谢庭钰高声喊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我不准你去找他!”
谢庭钰双掌拍在长案上,案面上的山楂果枝、小物件、土陶瓶等都震了震。
棠惊雨终于舍得抬眸看他一眼,奇怪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找他?”
恼怒的人冷静了不少,挺起腰,沉声道:“任何时候都不许去!”
“嗯。”棠惊雨咔嚓一下剪掉食指粗细的果枝条,“我明天就去。”
谢庭钰大为光火:“你说什么?!”
棠惊雨沉着脸看他:“你可以喊得再大声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她现在简直无法无天!】
棠惊雨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剪枝。
谢庭钰立即讨好似的蹭过去,从她的身后揽住她的腰,贴着她温声道:“既然你已经赛马赢了他,便是完成之前的心愿了。以后他再寻过来跟你说话,你不要理他。那厮就是个伪君子,心眼坏的很。”
“……”棠惊雨不理他。
他拿脸颊蹭刮她的后脖颈。“刚刚我就是关心则乱,稍微大声了一点点。你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
“呸。”
他笑起来,侧头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将黏在自己身后的人扒开,指使他道:“往那儿去。”
他看见方桌前的一个食盒,走过去,打开,里面躺着一碗太极山楂奶露。
他惊喜道:“回来时特地给我买的?”
“不是。”她又拿起铜剪和果枝条,“那碗自己生出来的。”
他笑出声。“淘气。”
坐下来尝了一口,真是比他以往吃过的都甜。
棠惊雨想起买甜食的路上听说的一件事,便问道:“贾小姐要与别人成亲?”
“这有何稀奇的?”
“我还以为她会对你以身相许?”
“你这话是小瞧我。那晚被挟持的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公门中人都应该舍命相救。”
“哦——谢大人高义。”
“好说。”
话说到这里,谢庭钰便顺道跟她说起宋元仪与黎堂真二人的事情。
宋元仪与黎堂真二人心意相通后,黎堂真便去向定国公府提亲,成亲的日子就定在年前。
又因为宋元仪忧心英国公府里的婆媳、姑嫂等关系,黎堂真瞒着家里,跟李正卿申请调任,要前往祁水府衙任职。
时间也着急,明年开春黎堂真便要去往祁水,宋元仪自然同去。
兜兜转转,一对青梅竹马到底有了一份好姻缘。
此事也传到贾文萱耳中。
彼时她正站在亭廊下,望着庭院里的簌簌雪景,回头看了一眼屋里来来往往布置她的婚事的仆从婢女。
她没能抵住贾文藏的磋磨,不多时便松口答应婚事。
她跟宋元仪都是嫁人,一个嫁给喜欢的郎君,而另一个却是听从父兄之命嫁给不喜欢的人。
她垂下一双明媚的眼睛。
前来看她的贾文藏见了妹妹这副模样,说:“那位谢大人摆酒纳妾了。即便是他,正妻之位同样要留给门当户对之人。在这玉京城里,大家都一样。你不必如此难过。开心一些罢。”
原来只是妾吗。
贾文萱笑出声,心情确实莫名其妙的好了一些。
看来谢庭钰也不过如此。
她再次望向庭院外的纷纷落雪,心情大好地说:“知道了。我会开心的。”
*
远在西辽的严大人与女儿皆收到大理寺的来信。
尤其那封清新隽逸、笔墨不群的请愿书,执笔人之风流俊雅如在纸上。严飞凝可谓是日夜捧读,爱不释手。
严大人悄悄书信给李正卿,提了一些诸如那位谢少卿是否青年才俊,有家室否,为人如何之类的问题。
李正卿纵横官场多年,并不正面应答,只说大理寺人才济济,尚未婚配的青年才俊不少,待严飞凝亲自来大理寺一探究竟便知。
第51章
十二月初。
数月前的几桩大案尘埃落定, 尤其是先太子一案。
几大盘踞朝堂形成势力已久的世家,被接二连三地斩断粗枝繁叶,元气大伤。
首当其冲的是贾家。
若不是贾丞相一早向圣上请辞,告老还乡, 加之贾文藏将功抵过, 汨罗上下奏疏请愿, 贾家也不会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
饶是如此,贾家已不复往日荣光。
当今圣上英明,借先太子一案对玉京世家势力全面整治一番后, 便颁布立三皇子赵英祯为太子的诏书, 昭告天下。
本月十五。东宫。
太子在宫中举办了一个冬日火锅宴,邀请凉州三友携家眷前来一道把酒言欢。正是:
十二寒月雪泠泠,阆苑暖阁灯煌煌。
青蔬卷舒犹解腻,铜炉滚滚沸肉香。
高谈阔论叙乐事, 琼筵香袅飞羽觞。
今番闲情不易得, 惟愿岁岁皆安康。
棠惊雨端着一杯兰陵美酒, 在此声喧热闹中神游物外。
她发现前些日子谢府摆酒纳妾时, 来的也是面前的这些人。
初初认识他们时, 清楚他们不过看着谢庭钰的面子, 与她礼貌问好交谈,彼此间并不亲厚。
那日后,他们对她的态度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推动着她开始重新审视他们。
如今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谈, 她恍惚间明白这种变化的根源出自哪里——
从前她只是他们那条大船里的其中一个客人, 对待一个客人,礼数周到即可,深厚情谊、利益来往、秘密交换等更多深层次的东西, 是不会对一个客人展示出来的。
而如今,她是这艘大船里的一员。悲喜富贵、风霜责任共承担。
更意外的是,她没有对此感到厌恶,而是如潺潺流水般,平缓地接受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忽然觉得稀奇。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在迷离又有趣。
“瞧瞧。这简直是颗榆木脑袋。”谢庭钰抬手重重压在棠惊雨发愣的脑袋上,用力揉搓了几下,“连太子妃朝她耐心地问了三遍,都跟痴傻一般端酒愣着。”
棠惊雨骤然清醒,端好手中的琉璃酒盏,急忙站起来,朝已经从王妃升阶为太子妃的女子弯腰敬酒。
“不必如此。”赵英祯出声解围,笑着招手让她坐下,“这是家宴,放松些。”
太子妃笑着接话:“是啊。快坐下吧。”
良娣:“再不坐下,下人们该说太子妃实在小气啰。”
侧妃:“央央,你这么说也不怕太子妃一会儿罚你跪佛堂?”
太子妃:“正好让大家瞧瞧这两张利嘴,整日就知道诋损本宫的名声。”
席间皆知她三人此番不过戏言,当下都笑了起来。
谢庭钰拉着棠惊雨的手臂让其坐下。
她看着对面因为团结对抗这场皇子之争而关系变好的三位妃妾,心中颇为感慨地低头饮了一口酒。
饮时不专心,一下就被呛到。
谢庭钰适时递来一杯温水,另一只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好笑道:“真是个笨脑瓜,话不会听,酒也不会喝了?”
棠惊雨连喝两大口温水压下喉咙间的痒意,歇了两息后才缓过来,眼尾泛红地望向身旁的郎君。
他看到她眼里的求助,抿唇笑了一下,俯身在她耳边说方才太子妃是想请她为东宫完成一副别出心裁的花作,用以不久后的冬至盛宴。
他还记得上回周府的芍药,唯恐她心中无端多了一个芥蒂,手掌拢着她的后脖颈,在她耳边悄声道:“你要婉拒也可以,我替你说便是,不用担心。”
棠惊雨转眸,在水雾氤氲的烛火莹光中看他。
棠:“谢大人,你以前可不这样。”
谢:“再笑话我,一会儿让你站起来当面作诗。”
她立即闭嘴。
谢庭钰怜爱地抬手捏一捏她那温软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