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介意她不理自己,反正他总有办法叫她开口与自己讲话。
“想来才知你的手段甚是高明。”他说。
她捧着喝空的马蹄杯,蹙眉疑惑地看他。
谢庭钰:“装模作样地逃跑,不就是为了让我能更加疼惜你吗。还在山里受了许多苦,真是熬得住。”
她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讥讽一句:“一年过去了,大人还跟从前一样,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离开玉京,还偏偏叫自己‘海棠’?”
“我……”
不离开玉京是因为当初马上需要一个新的身份,秋衡山守陵人这个身份实在合她心意。
一住下来后,发现此地风景秀丽又人迹罕见,除了每月会有人固定时间上来给她送点吃食用具需要应付一番,一切完美。
巧合的是,这里种了成片的海棠树。
用了“海棠”这个名字,的确是她的一点点恻隐之心。
停顿了半晌,她没好气地开口:“这世上叫‘海棠’的人海了去了。”
他扬起手中的毛边纸,挑眉道:“哦?那‘风是海棠雨’呢?”
她抬眼一望,即刻认出那是自己写的东西。
她自知自己的字写的不好,记下来的内容也是粗陋浅显。
当下便误以为他又要嘲笑自己肚里没墨水,霎时尴尬到满脸通红,她低头握紧马蹄杯,音调略抬高一点,说:“我随便写的。要笑就笑好了。”
她这副模样,落到他的眼里,却是少女情意被拆穿的羞涩。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起身坐到床沿,笑吟吟地垂眸看她,抬手轻捏她那微烫的耳垂。
他说:“朝中局势波诡云谲,牵一发动全身。我既要娶名门正妻,自然谨之慎之。所以短时间内还不会考虑成亲一事,你不用担心。”
比起着急攀高枝少走几年苦路,埋下日后受牵连的祸根,他还是更想要稳健地、长久地拥有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
听了他的话,她却腹诽:我担心个鬼!我巴不得你赶紧娶妻生子,放我自由。
为出一口恶气,她挑刺道:“原来这一年里大人还没有娶妻吗?往后也娶不到吗?好没用哦。”
谢庭钰笑容一凝,难得被她哽到无言以对。
他沉下脸,伸手去搂她的腰,气势威严地压下来,冷声道:“再说一遍。”
她真是被他玩怕了,即刻就怂了下来,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在这边,秋衡山那里怎么办?”
他也不计较她的胡言乱语,听她好奇秋衡山的事情,便语调平淡地回答:“二月十一日夜,秋衡山何家墓园起火,经查发现是守陵人的居所意外失火。”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眸,继续刚才的话:“那妇人恐惧担责,连夜奔逃,不知所踪。”
他低头去吻呆愣的姑娘,在她耳边如情人呢喃道:“从今往后,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他风轻云淡地警告她:“你就是要死,也得死在我的怀里。我会将你的尸体埋入后院的海棠林,树根汲取你的养分继续生长,让你能够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她惊惶地僵住,连他越发过分的亲吻都不敢推拒。
第16章
入夏后,天就亮的早。
卯初时分天边就已经泛起鱼肚白。
轩窗四开,霜色莹亮的天光随着清晨凉风一道充盈屋内。
本朝规定每月初一、十五为上朝日。
今日正是四月十五。
洗漱过后,棠惊雨随意穿着一件窄袖长袍,姿态认真地给要去上朝的谢庭钰穿朝服。
他又教了她一次。
她很快帮他穿好,这会儿正低头系革带。
谢庭钰垂眸看她——云鬓松松,纤手如玉。
紫袍穿完,时间还够。
他伸手用虎口处托起她的下颌,一张颇具姿色的面容悉数呈现在眼前。
经过两个多月的精心调养,她的脸莹润了许多,皮肤白皙滑腻了不少,气色也好了很多,真像一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娇小姐。
确实是“人未识”,除了这座府里的一小撮人,没人知道她在谢庭钰的卧房里住着。
“张嘴。”他说。
她抿紧唇,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
“不听话?”他的大拇指指腹轻抚她的两片唇瓣。
“你要上朝了。”她小声地提醒。
“不急。”他兴致盎然地盯着她。
他多的是办法要她听话。
她深知这一点,当下只好垂下眼睫,依他所言分开双唇。
托住下颌的手挪到她的后颈处,他俯低上半身探舌去吻她。
一个旖旎的深吻。
结束后他直起腰,满意地摸一摸她的脸,然后拉起她的右手,捏住她的掌心往自己唇边放。
哪怕已经相隔一年多的时间,她的身体依旧记得那天他入宫面圣前,是如何作恶咬痛她的手。
下意识就想缩回来。
他瞬间攥紧,看着她笑,低醇的嗓音如同雨夜里温过的酒:“怕我咬你?”
她别开头,视线落在他斜后方的一张香几上,抿着唇不说话。
“我不咬你。”他自顾自地回答。
亲她的右手虎口处时,她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他闷声笑起来,又亲了一下她那同样敏感的掌心。
玩够了,他才松开她,心情很好地上朝去。
*
谢庭钰官复原职半月后,外出公干回来的陆佑丰才有空同他说上两句话。
“上回的刺客查清楚了吗?”陆佑丰问。
谢庭钰“哈哈”一笑,说:“是受贪污赈灾款被砍的许大人家的老母亲所指使。”
那位老母亲眼盲耳聋,托许大人临终遗言,她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被处刑了,目前被安置在郊外的尼姑庵养老,哪来的余力指使一帮训练有素的刺客下手。
故此谢庭钰就是查到了,也当看不见地放过了。
同样被刺杀过几回的陆佑丰冷嗤一声:“又是这样。真没意思。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谢庭钰装模作样地说:“劝你淡然些。免得被角落里窥伺的谁听了去,告到主子那儿,又是一番折腾。”
陆佑丰怪里怪气地回:“哦。好怕哟,吓死我了。”
二人笑过一番。
说到这里,陆佑丰顺道忆起往事:“上回我跟你一同去的木屋,前些日子着火了你知道吗?也不知道那姑娘跑去哪儿了,何家找了几日都没找着,也就没有继续找了。现在已经寻了新的守陵人替上了。”
那次他扬马回谢府,寻到曹子宁和章平洲说明情况,本欲随他们一起去秋衡山,但在路上他瞅见自己追踪已久的凶犯露面,于是调转马头先行追凶去了。
再回来一打听,他就听到意外失火奔逃的一桩事。
陆佑丰将目光转向将墨笔浸入水洗里的谢庭钰:“嘶,莫不是因你遭了迫害?”
谢庭钰好笑道:“我看你是忙糊涂了。”
陆佑丰即时醒悟过来。
若那姑娘真是因为谢大人遭了迫害,那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必然要让他知晓此番报复行径才是。
大约也是好不容易能闲下来透口气,陆佑丰捡了张乌木交椅坐下,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杯冷茶,与他闲谈起来:“你就不想知道她去哪儿了?”
谢庭钰一脸冷淡:“不好奇。”
陆:“奇了。我瞧着你们关系匪浅啊。”
谢:“互怼两句酸话就是关系匪浅了?”
陆:“何止酸话,你不是还跟她大吐苦水来着?”
谢:“山上空寂无人。彼时除了你们,就是长埋地下的死人,还不许我诉苦发泄一番了?”
这话说的陆佑丰都困惑了,搁下葵口杯:“只是这样?”
谢庭钰姿态坦坦荡荡:“怎么?你还想往我身上扣风月逸闻?”
陆佑丰大呼:“哇,你这话倒是严重了。”
“不严重。大理寺一把手的位置不是你就是我,任何细小的差错都会影响结果。”
“你少在这儿乱扣帽子。”
“同上。”
“你……!”陆佑丰气地站起来。
“哈哈。”谢庭钰潇洒盖上整理完毕的卷宗,眉眼处扬起一股少年人的浪荡气,“同你说笑罢了。右少卿奇才聪颖,玉树临风,真胜了谢某,也是名副其实。”
这话一说,倒显得他陆佑丰小心眼而他谢庭钰倜傥大方了。
是以右少卿气到“你你你”了好一阵,都没组织出合适的措辞来回骂他。
陆佑丰寻常听说谢同僚问话嫌犯时弯弯绕绕,再嘴硬的嫌犯不出半个时辰都得在他的辩口利辞下露出马脚,丑态尽出。
原先陆佑丰以为这是黎堂真过于崇拜他的顶头上司而吹侃出来的,如今简简单单地直面一回,才知小黎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