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袁瑶衣没说一句话,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儿。
她也没再挣,任由詹铎牵着,就这般回到了德琉院。
在看见院门的时候,她下意识停下,不想进去
院中,下人们见着主子回来,俱是站着迎接。
袁瑶衣抽着自己的手,这回,詹铎松开了。她不着痕迹的站在他身后,斗篷的兜帽深,将她的脸完全遮住。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詹铎迈步穿过院子,进了正屋去,而后仆妇们相继散开。
袁瑶衣还站在门台上,有婆子从她身旁经过,将院门关上,下了闩。
“娘子,你还站这里做什么?”连婶迎过来,拉着她往院中走。
才走了几步,连婶便觉得不对劲儿,摸着袁瑶衣凉凉的手儿,问怎么了?
袁瑶衣喉间发堵,想说什么偏又说不出,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哭出来。
她吓到了,真的吓到了。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会发生周家那一晚的荒唐。
除了吓着,还有事情的复杂,詹铎竟想留下她。
她越这样,连婶越担忧,忙把人拉去一旁:“娘子与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袁瑶衣道声,极力压着心中情绪,“灯笼被我弄丢了。”
她能说什么?什么也不能说。
闻言,连婶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丢了便丢了,明日支使玉莲去找找便是。我还当是公子生气,说你了。”
袁瑶衣摇头,没再说话。
“天晚了,娘子快回房去休息吧?”连婶带着人往正屋走,“要不要水沐浴,我去准备。”
袁瑶衣还是摇头,已经到了正屋外,她脚下生出犹疑。是不是当初詹铎安排她在正屋,便就是对她的打算?
回到西间的卧房,直到熄灯躺去床上,她心中还是没有平静下来。
黑暗中,她的眼睛盯着房门,上头的窗纸透进来外面的光线,说明詹铎还没有睡。
刚才在废院的一幕幕,反复在脑海中映现,让她无法平静。
她是有自己的打算,可是中途的意外不可避免。如今,她只有快些想办法,离开这里才好。
。
翌日,腊月二十六。
离着年节只剩三四日,国公府越发忙碌起来。
一大早,袁瑶衣便到了念安堂,彼时詹老夫人才刚起,被人扶着慢悠悠来到正间。
“瑶衣,你是来得越发早了。”老人家笑着道,随后坐去软榻上。
袁瑶衣笑着上前,将一盏温水送上:“我是见老夫人这几日精神越来越好,想着头疾可能要好了,于是就早过来了。”
詹老夫人接过水盏,满意一笑:“就你懂事。”
随后,她将水喝下,手往旁边一送。
边上,尤嬷嬷利索的接了空瓷盏:“袁娘子当真是上心老夫人,一天三次的往这儿跑,刮风下雪都拦不住,也难过老夫人好得这样快。”
袁瑶衣听着,冲尤嬷嬷感激一笑,多少次,在老夫人这儿,都是对方给她说好话。
也就是当日延乐寺的一次帮忙,让人感念到现在。
詹老夫人自然能看到袁瑶衣做的一切,真比那满院子的所为儿女子孙强多了。别说会亲手给她按摩头,就连坐下说话都有些勉强。
“我自是知道瑶衣辛苦,”她拉上瑶衣的手,慈爱的拍了两下,“等年节时,给你个大大的奖赏。”
“哟,还是老夫人偏爱,”尤嬷嬷笑道,跟着给了袁瑶衣一个眼色,“娘子还不谢过老夫人?”
袁瑶衣会意,忙端正朝人作了一福。
以前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她真的需要一个恩赏。
詹老夫人摆手叫人起来:“上回你说的那些药草,一会儿也有人送来,便不用回德琉院,留在这头儿用朝食吧。”
袁瑶衣道声好,心中也不想回去,哪怕詹铎不在。
“最近府中真是喜事多多,”尤嬷嬷惯常的哄詹老夫人开心,“连彭家的郎君都来看您,也是有心。”
詹老夫人颔首,问道:“元悟啊,的确是有心。”
屋里热闹说着,有接下来的年节,也有关于詹铎的议亲。
半晌时,袁瑶衣去了烧水间,准备给詹老夫人熬药。
正蹲着生好了炉子,听见外面一阵热闹,好像是谁来探望詹老夫人。
袁瑶衣不是念安堂的人,也就没在意,继续着自己的事情。她适才给老夫人按摩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人头上的脉络比以前顺畅,这样看来,配上几副药服用,头疾真的能大大缓解,最起码不怕再见风。
过了一会儿,药罐已经开始沸腾,她拿筷子搅弄了两下。
哒哒,有人在外面敲了两下门。
袁瑶衣回头,见着门外站着个年轻郎君,一身朱灰袍衫,面容俊秀。
“这是老夫人的药,”男子手一提,是一摞捆好的纸包,“让我给娘子送过来。”
袁瑶衣站起来,伸手接过:“有劳公子。”
“娘子客气了,我不是府中公子,”男子一笑,道,“我姓彭,只是来给老夫人送药的而已。”
袁瑶衣一听,也就想起尤嬷嬷早上所说的彭家小郎君,便就是眼前这位吧?
看着倒是和兄长一般的年纪,听说家中也是行医的。
彭元悟走进水间,身形清隽高挑:“娘子看看,我带来的药对不对?”
第40章
水间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桌子,袁瑶衣把彭元悟带来的纸包一一打开,摆好,每包都是不同的草药。
桂枝、穿心莲、蒲公英
“娘子看看,这些是否对了?”彭元悟问,人站在墙边,窗口透进的光映亮他半边脸,面容温善。
袁瑶衣点头:“都没错的,辛苦公子了。”
这些都是平常的草药,随便一间药房便能买到,哪怕是国公府中亦有准备。她不明白,为何詹老夫人要这位彭家郎君,专门从外面送进来。
彭元悟摆手,笑着道:“应该做的,承蒙老夫人常年照顾,这些药草皆是选得最好的。”
“原来是这样。”袁瑶衣心里道声难怪。
再常见的草药,也有好赖之分,例如产地、采收的时候、草苗的质量
看完后,她铺开几张粗纸,然后将那些药草按照分量分开,回头再添几味便能完成。
彭元悟并未离开,而是站在桌前帮忙。见那药罐即将溢出来,也会蹲下去那筷子搅一搅,火小了便添块儿炭。
他的举手投足,就能看出是懂医理的。
这厢,袁瑶衣将药包分完,开始一个个的包起来。然后转头看着墙边的木橱,想着找个地方放药包。
“娘子还是换个地方放比较好。”彭元悟从小炉旁站起,手里还攥着筷子。
袁瑶衣回头看他:“换个地方?”
这药要是配好了,晚上就得熬制,放在水间这里方便,打开一包倒进药罐中直接添水煮就好。
“在用药上,老夫人很仔细。”彭元悟道了声,别的也不再多说。
袁瑶衣冲人一笑,遂点下头:“一会儿我将药交给尤嬷嬷。”
“说起尤嬷嬷,她方才与我说,娘子将老夫人的头疾治好了。”彭元悟说去别处,便也自然走回到窗边这儿,“还有一种按摩头的手法,当真了得。”
袁瑶衣听了,轻摇头:“只是以前在家里,听祖父说了一点儿,粗粗记着而已。”
有时候用心记下的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要不是不许女子多学,她还真想多知道一些。
“娘子过谦了,能得老夫人夸奖,必然是你真的有本事。”彭元悟道,神情中带着赞赏,“我家也是行医的,以后倒是可以互相交流。”
袁瑶衣只当是对方的客气话而已,便道了声:“不敢当。”
“我这儿刚好带着一种药草,不知娘子是否认得?”彭元悟说着,从冬袍的暗兜里摸出一方包着的帕子。
他打开来,往袁瑶衣面前一送。
袁瑶衣看了眼,伸手从帕子上捏起一点儿,然后放至鼻前嗅了嗅,一丝清苦气钻进鼻间。又辨认一番,确实不认得,遂朝对方摇了下头。
彭元悟从帕中跳出一块相对完整的药草,道:“夜牛草,是用来治疗伤寒症的草药。”
“夜牛草?”袁瑶衣仔细看着,确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也许是只有北方才生长的药草吧?
打从离开家乡后,她是真的认识了许多新的草药,也看见了天地的广阔。
彭元悟颔首,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瞒娘子说,来之前父亲与我听说你在给老夫人治头疾,我们总觉得一个十五六的女子没有这个能耐。老夫人或许只是得了伤寒,被你侥幸得了便宜”
说着,他竟还不好意思的轻咳了声,然后耳尖红了。
袁瑶衣没想到人这样坦白,所以他送了药还不走,是想给她“道歉”?至于这夜牛草,是他预备着的,万一詹老夫人是伤寒,他正好可以用上。
“是元悟见识短浅了,娘子莫见怪。”彭元悟双手拱起,随之弯下腰做了个礼。
袁瑶衣摆摆手:“公子莫要这样。”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这人倒是如此认真。
这时,药熬好了。
她正准备过去,彭元悟却先一步蹲去小炉旁。
“娘子帮我拿着。”他的帕子一包,递给袁瑶衣。
袁瑶衣道声好,接了过来。然后见他垫着手巾端下药罐,一手拿筷子挡在灌口处,只将药汁过滤出,倒进碗中。
看得出是常做这些事,动作熟练利落。
“好了。”彭元悟拍了拍双手,随之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