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詹铎颔首同意,接着站起,“祖母身子不爽利,早些歇息,我明日带她一起过来看您。”
“去吧。”詹老夫人笑着道声,面上早已和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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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客房。
袁瑶衣和耿芷蝶坐在床边说话,小姑娘抱着一碟点心,真是袁瑶衣带回的那些。
“这里的床好硬,睡一觉醒来肯定硌得身子疼。”耿芷蝶抱怨着,一侧脸颊鼓着,好生可爱。
袁瑶衣笑:“我倒没觉得,是蝶姑娘平日铺的床太软吧。”
耿芷蝶放下小碟,拿帕子擦着手:“等回京后,你就住进国公府了,我想见你都麻烦。”
虽然詹家和耿家交好,但是到底不能天天跑过去,回去后就得重新背上那许多的规矩。
“我也不会一直住在那儿。”袁瑶衣道,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希望能顺利找到姨母,说不准可以一起过年。只是,那张纳妾文书还在詹铎手里,父亲当日收的聘银,她该如数还回去吧?
“不住公府?”耿芷蝶好奇的眨眼,“铎哥哥要在外另开府邸?可我爹说,他这次回去是要做世子的。”
袁瑶衣笑:“是我不住公府。”
詹铎自然是要住在公府的,只是她不是。
耿芷蝶打了个哈欠,懒懒问着:“他把你安置在外面,是做外室?”
见小姑娘一直问个不停,明明已经开始犯困,仍撑着眼皮问,袁瑶衣便小声道:“都不是,我只是想离开。”
是她在离开闳州前就决定下的,不攀附这高门,去找姨母。凭着自己,总能找到营生的活计。
“你离开,”耿芷蝶嘟哝着,小脑袋点了下,“也好,铎哥哥总冷着一张脸,每天对着肯定不舒服。”
小姑娘心思简单,并不会往深处想,接着小身体一蜷,就躺去了床上。
袁瑶衣帮着把被子盖好,然后就静静坐在床边,跳跃的烛火映着她的脸颊。
隔着一层窗纸,屋内的光透到外面。
房檐下,詹铎颀长的身躯立在那儿,没有沾着半点儿光线,整个人隐在黑暗中。
他手里提着一个红漆食盒,里头装着从延州府带出的果点糕饼,重五刚交到他手上。适才在祖母处,老人家叮嘱他该给袁瑶衣些奖赏。
他觉得这盒吃食她或许会喜欢,出自最有名的酒楼
冷风擦着墙壁吹过,摇曳着他身上的绯色官服,昏暗中,一张脸像是被冻住。
方才屋中女子的声音犹在耳边,软软的,那般清晰。
她说,她不想留在国公府,她想走。
詹铎皱眉,提着食盒的手收紧,发出指骨的咯吱声。
胸口处莫名发堵,门扇就在眼前,他一推便能进去,手慢慢抬起,指尖碰上门板的时候,终是紧握成拳。
他转身从门边离开,绯色衣袂在暗夜中画出一道光彩。
往前走几步,碰上走来的重五,詹铎手一抬,将食盒推给去对方身上。
重五下意识接住,并赶紧跟上:“公子,你不去瑶衣娘子那儿了?”
方才他要去送食盒,被詹铎接了去,这厢怎么又完整的提回来了?他回头去看客房,房门紧闭,并没看到袁瑶衣的人,这是连房也没进?
“不去了。”詹铎齿间撂出三个字。
她想离开?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还是单纯哄耿芷蝶的话?
他的眉间愈发皱紧,不禁抬手捏了捏。
“公子你头疼?”重五问,“要不要让瑶衣娘子给你看”
“你少说话!”詹铎低低一声,双目一闭,果然头是有些疼的。
重五赶紧闭了嘴,心知这时主子心情不好,只小心跟着。可心里怎么也不明白,分明刚才人好好地,怎这一会儿功夫就变了脸?
还夸瑶衣娘子懂事,要给奖赏,现在连房门都没捞着进去。
他偷偷拿眼去打量主子
“回船上。”詹铎扫了一眼身旁的随从,鼻中送出一声冷哼。
重五张嘴想问什么,嘴唇动了几动,最终选择闭紧。这种时候多话,说不准主子会拔了他的舌头。
本以为老夫人正好在寺中,公子会顺理成章留在这边,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本想明日大早,上去山顶看那做佛塔,这下好,又要回那摇摇晃晃的船上了。
回到船上。
詹铎一把推开房门,里面明亮的灯火照出来,一眼便可看见空荡荡的软塌。
以往他回来,总会见着那里坐着个柔美女子,或看书、或做针线,恬静又温顺
他大步进去,手一甩拨开珠帘进了内室,才进去,身后珠帘哗啦啦落下,来回的碰撞着。
重五将食盒小心放去桌上,隔着珠帘问:“公子还有事吩咐没?”
这船上什么人都没有,也不知回来做什么?他一会儿连找个说话儿的都没有。
“明天回京,”詹铎背对着外面而站,声音冷沉,“你去老夫人的船上看看。”
“是。”重五应了声,遂退出了房间,临了轻着关上房门。
房中静了,外面的水声和风声传进来,好似更显得房中空荡。
詹铎解着官服的领扣,缓缓转身,不经意又瞧去小厅的榻上。叠的板正的被子,软枕旁边的小包袱,里头定然装着那本记录药材的小册子,上头有他披改的字。
“离开?”他唇间琢磨这俩字,手里将官服挂好,“不会的。”
她要是有去处,为何跟着他千里迢迢来京城?再者,他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是她的夫主,女子自来依仗丈夫,她会不跟着他?
不是还有纳妾文书吗?袁僖亲自写下的,将她给了他。
兴许,只是她哄耿芷蝶的话,毕竟那个小丫头实在聒噪,会一直问个没完。而他只是正好粗粗听到一句,不明全貌。
如此想着,便也送出一口气,胸口的堵闷稍缓。
这一路回来走得急,如今口舌干燥,他走到小厅的桌旁倒水喝。
一口凉水入腹,心境得到些平静。看去桌上的食盒时,也不知自己带回来做什么?他又不爱吃这些甜腻东西,留在寺里便好,那里斋饭清淡不垫饥,这些好好可以当零嘴儿。
左右明早她就会回来,届时给她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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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延州府渡头,三艘大船先后驶离,往北朝着京城而去。
袁瑶衣没有回詹铎的船,而是上了詹老夫人的船。
她也没想到,自己昨日帮助的老人是詹铎的祖母,邺国公府的老夫人。
一起跟过来的还有耿芷蝶,正依偎在老人家身前撒娇。
“老夫人,这也是我编的,”小姑娘一手拿着一个草编,高兴说着,“你觉得哪个好?”
“都好,我们小蝶儿的手真巧。”詹老夫人笑呵呵的揽着耿芷蝶,脸上尽是慈爱,“这是蚂蚱吧?”
耿芷蝶点头,便看向袁瑶衣:“是瑶衣教我的。”
詹老夫人嗯了声,也看向站在几步外安静的女子:“你会的东西真不少。”
袁瑶衣正也看着一老一少两人,觉得像记忆中自己和祖母的样子。祖母喜爱她,总会叮嘱出门的祖父,回来给她带着糖。
“小的时候没什么东西可玩儿,阿兄便教我编这些。”她道,完全不介意自己来自一个小地方。
詹老夫人笑:“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拘着,自在说话就成。”
“谢老夫人。”袁瑶衣道声。
听得出詹老夫人的话是真心,可她心里知道自己身份,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平平稳稳的不闹事儿,尽快找到姨母。
这时,尤嬷嬷走去榻边,在耿芷蝶耳边说了什么。小姑娘立马儿从榻上跳下,跟着尤嬷嬷出了房间。
这一看便是詹老夫人吩咐的,如此,这房中便只剩下她与袁瑶衣。
“很快就会回府了,”老人家道声,指着榻前的绣蹲,“坐下吧,与我说说话儿。”
袁瑶衣道声好,轻巧的过去坐下。
昨晚光线暗,加之晕厥刚醒,詹老夫人并没怎么记住袁瑶衣的脸。如今天儿亮堂,人就在眼前儿,却看着是个真真的美人儿。
美,却不妖。难得身上有一种纯真的清澈感,眼底也干净。
最重要,是品性好。对她这个不相识的老人家出手相帮,着实是有了好印象。
“瑶衣,”詹老夫人唤了声,“不用担心,国公府和你家中没什么不一样,你还是你。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
袁瑶衣听了,心里一暖。周巧月与她说过,邺国公府只会比周家更加复杂,可是第一个遇到的老夫人,却待她不错。
“知道了。”她乖顺的应了声。
詹老夫人满意点头:“铎哥儿自小品行端正,没有旁的世家子弟那些习气,屋里干干净净。”
明白到老人家在说什么,袁瑶衣脸颊发热,便就没作声。
老人家只当女子家的脸皮薄,也没再问,岔开话头说去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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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官船。
詹铎面前的桌子上堆满公文和信笺,这是延州府那边给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大大小小。
外头小厅,重五收拾着,看着那开都没开过的食盒,心疼着里面的点心。放了这么久,怕是已经不酥了。
“点心不吃,就连船上也空荡荡的。”他嘟哝着,提着食盒往外走。
詹铎听见关门声,知道是重五出去了,如今这房中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航行顺利,过了晌午,船队停靠上了京城的渡头。
詹铎率站在船头,看着忙碌的码头。水师营的人,邺国公府的人,都在忙活着卸船。
然后,他看见一个素淡的女子身影,纤巧单薄,正从祖母的船上下来。
一个婢子引着她前行,去的是祖母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