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姐姐别难过,人在京中,总还有见面的机会,虽无缘做夫妻,可相识多年,朋友还是做得的。”
她无力笑笑:“陛下已醒,我该去给太后复命了。”
帐外秋风萧瑟,天色渐晚。
薛瑶的背影很是落寞,就好像再也走不出心中的阴影,也回不去当年正少时。
苏若叹息:“年少时便喜欢的人,又怎会轻易放下呢,好在咱们陛下,将姑娘接来身边了。”
她说完,屏风内原本商议政事的声音戛然而止。
元德清去传旨不在帐内,柯沭先前去接钟旭,也不在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余下的孟涞和凌元洲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安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在萧衍之耳旁小声解释:“姑娘看到您后背的鞭痕,问了苏若姑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萧衍之急火攻心,当即气血翻涌,没忍住剧烈咳嗽,又咳出些许血渍。
毒素已清,颜色变得鲜红刺目。
“——陛下!”几人紧张喊道。
安顺吓得磕头不止:“奴才死罪!”
桑晚心惊,三两步绕进屏风后,看到帝王唇瓣被血染得红艳,又泪意不止。
焦急用帕子擦着,细腕不受控地微颤:“快去请钟大人。”
萧衍之一把握住她伸来的手:“朕没事。”
“可是……血。”桑晚目光无措,满眼担心。
帝王却不甚在意,拿过帕子随意擦了两下,对自己身子还是心里有底。
直白问:“你都知道了?”
桑晚的手腕还被萧衍之攥在手里,倒是关心则乱,这下羞赧也无处遁逃。
抿唇点了点头,极小声地“嗯”了下。
这下轮到萧衍之心中杂乱,一点点松开她,靠回床榻。
桑晚忽然很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从身体里抽离。
萧衍之回避那么久,不想让她知道,如今……
“陛下不想让我知晓,我可以装作不知。”
她眼中委屈,萧衍之右侧伤着,吃力地抬起左胳膊,摸了摸她哭得发烫的眼。
“怎还委屈上了,朕不说,是因陈年旧事,实在不堪入目,不想让你知晓朕的那些过去。”
“但不告诉你,朕又觉得对你不公,心中有愧。”
萧衍之呼出一口浊气,“这样也好,朕与阿晚,日后便再无隔阂,你也不会总猜忌疑心,朕日后会有新欢了。”
帝王如今伤成这样,桑晚哪里还会怪他,只剩心疼了。
萧衍之这一箭,是替她档的,一国之君,不顾性命保护她,桑晚还如何猜疑的起来。
再说,她是先喜欢上身为晋国君王的萧衍之,才知晓他是当年之人。
孟涞脸皮厚,倒是神色如常。
柯沭和凌元洲何曾见过萧衍之这样肉麻的一面,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事情没谈完,他们还走不得。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呈来汤药,安顺起身接来,还没放到萧衍之手中,便被桑晚顺手接过。
“陛下右臂伤着,没好之前不要使力了。”
说着,用勺子舀起汤汁,送到萧衍之唇边。
真是风水轮流转,帝王突然就想到在南国见到桑晚时,也是这么给她喂药。
孟涞见萧衍之竟乖乖地一口口喝着,实在憋不住笑,背过身去,肩膀抖个不停。
柯沭和凌元洲也走到孟涞那边,和他排排坐着,忍俊不禁。
凌元洲轻声嘀咕:“陛下转性了?这么听话……”
“你懂什么,这是情趣。”孟涞纠正,“果真在军营呆傻了。”
“背后议论朕,脑袋不想要了?”萧衍之随口说道,明显是开玩笑的口吻。
孟涞一本正经:“臣等在讨论国事,陛下误会了。”
桑晚不会武功,耳力没有萧衍之那样通灵,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碗中汤药见底,扭头询问:“没备下蜜饯?”
安顺犯难:“这……”
萧衍之轻笑,用左手将眼前的人倏地拉近距离,随后在桑晚唇瓣落下一吻,“比蜜饯甜。”
桑晚却皱起眉头,表情忽变:“——好苦。”
从两人的对话听来,原本要转身的孟涞又继续背对着两人。
简直没眼看,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帝王,完全拿他们三人当了空气。
安顺始终将头压得很低,生怕看见不该看的,脑袋不保。
端着空碗下去时,连退出去的背影都有些恍惚,让孟涞好一通嘲笑。
桑晚在榻边坐正身子,看萧衍之脸色煞白,病恹恹的虚弱模样,心生怨恨:“太后……就该杀之而后快。”
帝王眼神倏冷:“光杀太后无用,朕外祖一家和姚家有灭族之仇,朕要将整个姚氏,皆以大晋律法斩之,昭告天下。”
孟涞几人也转过身,正经起来。
他双手递上信件,是方
才潘子墨送来的,“内阁中太后一党的奸细已查明,此人先帝还在时便已在内阁,藏得很深,这次是自己找上潘子墨,送来太后这些年暗中涉政的证据。”
萧衍之接过信函,大致扫了几眼。
“那年陛下血洗朝堂,未将他揪出,之后几度想和太后撇清干系,却被姚家以妻女性命威胁,不得不继续替太后做事。”
孟涞叹惋:“秋狝之行,他察觉到陛下要捉他,遂交出太后这些年的血证,只求陛下能保他妻女,他甘愿赴死。”
萧衍之示意柯沭将信件送进熏炉中烧了,“那就如他所愿,允他和妻女再见最后一面。”
“陛下仁慈。”孟涞拱手,眼中毫无波澜:“早年站错队,如今想活,也绝无可能了。”
桑晚心头一喜,“有了证据,可以问罪太后了?”
“没这么简单。”萧衍之笑意苦涩,“太后都曾垂帘听政过,区区涉政,闹到最大,也只是将她送去寺庙清修罢了,动摇不了整个姚家。”
柯沭给桑晚解释:“这些年,龙影卫也搜集出不少当年铁证,但若想推翻姚家,必须找到当年诬陷姜大人,以天灾掩盖,让姜氏满门遭遇屠戮的真相。”
“还有戕害皇族,把持朝政,意图掌管萧氏江山。”凌元洲忿忿补充。
桑晚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不过萧衍之现在身体无恙,就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别的,她相信帝王,交给时间就好。
说到这,凌元洲总觉得哪里不对。
“太后今日像有备而来,仿佛早就知晓陛下遇刺一事,她的反应太过平静,临走前还质问姑娘,倘若刺客是桑烨指派,又该如何?”
萧衍之眼睛微眯,凌元洲又猛地站起身,却降低声音:“若太后提前已知晓您遇刺,御前岂非有她的人?”
柯沭后背一凉,单膝跪地:“绝无可能,御前的人都是臣逐一筛选,若有奸细,臣万死难辞!”
孟涞倏地拍了下脑门。
他来的晚,没看到姚淑兰刚来时的模样,却没错过她之后的反常。
“不是御前有奸细,而是太后和刺客有关联。”
他说完,桑晚毛骨悚然,“可是,行刺之人,不是周家死士吗?桑烨他……”
孟涞不愧是当年的状元郎,在萧衍之身旁做了这些年的谋士,脑子越发灵光。
最大的可能,就是桑烨和姚氏、和太后有联系,不然他为何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只为今日刺杀帝王吗?
下的还是这种需要巫医药引,不会立即致死的毒。
帝王赞许地看了眼孟涞,冷笑道:
“这就说的通了,萧承基当年高热,太医院束手无策,是钦天监说,宫里或许有脏东西,要请法华寺来做场法事。”
凌元洲当时还小,但也是京城勋贵之家,对这事颇有印象。
回忆道:“法事结束,宁王高热虽退,但半月后心智受损,如痴儿般,已然药石罔效。”
听他们讲当年之事,桑晚心惊,不自觉的往萧衍之身旁挪了挪。
被他用左手攥住,“别怕。”
孟涞:“现在看来,先帝请来的根本不是法华寺的僧人,而是南国的巫医。”
“听钟大人说,当时南国巫医盛行,后来遭南国先帝截杀,不许其祸害世间,自此隐退,多年后,世上再无巫医。”
柯沭想到这,渐渐将所有事连到一起:
“所以,姚家当年把持朝政后,从钦天监口中知晓真相,寻遍天下名医其实在找巫医,但均无果,桑烨的出现让姚淑兰有了希望。”
“不对。”
孟涞当即摇头否认柯沭的想法。
“陛下所中之毒就源自巫医,证明桑烨身边已有巫医存在,若刺杀和太后有关,此刻巫医怕是和姚淑兰牵上线了。”
“那太后再次重金悬赏,寻天下良医,只为给巫医一个合理进宫,医治宁王的由头罢了。”
凌元洲说话直白,双手愤恨握拳:“宁王心智恢复之日,岂不是陛下……毒发之时!”
桑晚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难怪箭上的毒并不会当即致死,只会让人逐渐疯癫无状,原来在等萧承基有继位的能力。
到那时,再让巫医放出药引,毒杀陛下,众人也只当陛下身患顽疾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