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瑶笑起来有种哀婉的淡然,“傻姑娘,跟在本宫身边对你没好处,既没有心上人,本宫便替你做主了。”
令月摇头,因着宴席还在继续,不敢哭太大声音,只小声说“不要。”
薛瑶却不理会她,自顾说着:
“去年的探花郎齐永怀,现任翰林院修撰,从六品,仕途稳健,为人忠厚老实,去岁年底将家中老母接来京中,老人家是朴实的庄稼人,很好相与,你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
令月眼底一片死寂,薛瑶说的这样仔细,大抵很早就开始替她物色了。
翰林院,是宫中极其隐秘的机构,负责草拟诏书,颁发圣旨,里面都是历年科考的精英。
皇子伴读,天子近臣,皆出自于此。
在里面呆够三五年,基本都会调任到合适的位置,担任朝廷要职,前途不可限量。
“秋狝回宫后,本宫会将你的卖身契还你,再给你一笔丰厚的嫁妆。”
她叹气,捏住令月的手,极其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
“但本宫既不会收你为义妹,也不会让你以本宫身边大宫女的身份出嫁,你是陪嫁丫头,本宫有资格放你出宫,从此以后,你和本宫,和薛家,和整个尚书府将没有半分关系。”
令月已经哭成了泪人,抽噎不止:“主子,您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奴婢哪也不去,您别不要奴婢……”
她自打卖身进薛府,跟在薛瑶身边,说是主仆,却更像一起长大的玩伴,情义深厚,早就难舍难分。
好在萧衍之已经离去,底下歌舞声喧闹,太后和她又分别在左右两侧,距离较远。
薛瑶眼前的案几足够宽大,令月跪在其后,只能依稀看见半个颅顶,众人只当她犯了什么错。
“齐永怀那里,本宫已找了媒人,听到你的身份,自然不甚惶恐,以他对老母的慈孝来看,就算日后官职做大,也会对发妻尊重有加,你们性格本宫瞧着也合得来,是桩好事。”
薛瑶说着,眼圈渐渐泛红,自己斟了杯酒饮下,“令月,你本名叫什么?”
“奴婢家中无银无米,卖去青楼之际,是夫人救了奴婢,才有幸跟在主子身边,如今又能嫁给朝中官员,奴婢感激不尽,本名已经不重要了,奴婢只是令月,是夫人给您买回来的令月。”
她沉重磕头,想起尚书府夫人一夜忽死,她便心中一梗。
“本宫祝你,一生清雅伶俐,顺遂安康,赐你尹姓,出宫后,便叫尹令月,但不必对外说与本宫有关,就说是自己从前的姓氏。”
薛瑶拿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泪,“别哭了,是好事。”
令月抬手,双手接过帕子,委屈极了,颤着声儿轻唤:“主子……”
舞乐声停,姚淑兰缓缓起身,“薛贵人,训斥下人大可以回去再罚,你是唯一伴驾随行的宫妃,别丢了身份。”
薛瑶起身,冲太后福礼:“母后教训的是,臣妾谨记。”
“嗯。”她挥挥手,“哀家乏了,回去歇息,这高台之位,薛贵人可要坐稳。”
姚淑兰话里有话,薛瑶装作似懂非懂,依旧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乖顺点头:“臣妾晓得,恭送母后。”
姚淑兰走后,薛瑶才扶起令月:“今日过后,皆知你在秋狝之宴上惹我不快,秋狝回去后你离宫,顺理成章,之后的路,你要自己走,切记,不要和本宫,和尚书府再有任何牵扯。”
令月起身,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滚落,我见犹怜。
薛瑶狠心不再看她,做戏做全:“行了,你下去吧,叫旁人来侍候。”
“主子!”令月带了哭腔。
薛瑶冷眼看向她:“立刻下去!”
令月看出薛瑶眼中的坚毅,终究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离开宴席的地方后,哭着跑回营帐。
手中紧紧攥着的,是薛瑶方才替她擦拭眼泪的锦帕。
第48章
桑晚被萧衍之抱着,帝王走路幅度大,她好似在摇篮中,昏昏欲睡。
口中还小声嘟囔:“陛下,您别晃……”
帝王轻笑,元德清在身后跟着,担心道:“陛下,需要传轿辇吗?”
“不必。”萧衍之拒绝,“难得见她性情袒露的一面,朕想抱她回去。”
从前方宴席回营帐的路看着不算远,但阔野之地广垠无边,走回去便用了足足两炷香的时辰。
萧衍之是习武之人,桑晚又清瘦,隔着狐裘抱起来软乎乎的,时不时还会嘟囔一两声。
一会儿闭着眼,一会儿又睁开盯着帝王看,视线涣散。
留在营帐内伺候的宫人看萧衍之抱着桑晚回去,皆震惊不已。
已经醉得晕乎乎的人刚被放在榻边,就直奔那精致的笼子,伸手进去想摸那雪狐崽。
比起昨日的拘谨,活泼不少。
“陛下,雪团!”她说话还带着酒意,醉感强烈。
萧衍之吩咐宫人去备醒酒汤,十分配合桑晚:“雪团是它的名字?”
桑晚想了想,认真点头:“对,我起的,好听吗?”
“好听。”萧衍之宠溺笑道:“阿晚取什么都好听。”
桑晚却瞬间撅起嘴来,“陛下分明是在敷衍阿晚。”
“怎么会,朕对你最上心了。”萧衍之微愣,“阿晚的事,朕都事无巨细。”
“那您怎么不好奇,它为什么叫雪团,分明就是不在意……”
桑晚略侧过身,将雪团从笼子里抱出来,给帝王留了小半个脊背,又晕乎乎的坐不稳,还是不得不倚着萧衍之。
帝王哭笑不得,也是体会到桑晚内心深处有多细腻敏感。
找补着问:“那它为什么叫雪团?”
“不想说了。”桑晚声音很小很轻,分明还有些赌气。
萧衍之被她酒后的模样可爱到,在她背后忍笑,“没关系,朕可以亲到阿晚想说为止。”
话音落下,就将桑晚转正,对视瞬间,即使醉意浓烈,桑晚依旧慌了神。
将雪狐塞到帝王怀里,连忙捂着唇:“不能、不能亲。”
这是桑晚第一次饮酒,也是第一次醉酒。
在萧衍之面前,从未有过这样真实的一面。
雪狐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在萧衍之腿上又轻轻抖起来,帝王身上的气息过于凛冽。
萧衍之捏着它的后脖颈将雪狐提溜起来,“小东西,朕救了你,阿晚却因你同朕置气,不如处置了好?”
桑晚连忙伸手,想抱回雪狐,被萧衍之眼疾手快地躲过,故意威胁道:“想要?”
“嗯。”她点头,“陛下当心捏疼它了。”
桑晚满眼着急,萧衍之趁她醉酒,问的直白:“那阿晚告诉朕,为何不能亲?”
“因为、因为我们没有成亲呀……男女授受不亲。”
她看着帝王,眸中似有委屈。
萧衍之不依不饶:“那先前在宫里,怎得不躲开?朕亲的也不少了。”
桑晚眼皮垂了垂,似在思考,模样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就在帝王不打算继续逼问时,桑晚忽而一字一句地说:“先前无所谓,我是陛下带回宫的,自然随您、随您摆弄。”
即便能猜到答案,但从桑晚口中说出,萧衍之还是心头一紧,苦涩难言。
萧衍之:“既然已经亲过了,为何现在又不肯了?”
桑晚下意识咬唇,男人用另一只手把着她下巴,在她唇边摩挲,“别咬,喝了酒没个轻重,明日又该羞赧不见人了。”
咬过的唇瓣红艳艳的,实在容易招人误会。
桑晚听话的松开唇齿,声音糯乎乎的:“从前不在意,现在、现在不想这样稀里糊涂了……”
萧衍之想听的答案,近在咫尺。
他将雪狐放在腿上,桑晚看了安心不少,萧衍之哄道:“朕对你的心思,还不够明确吗?”
桑晚脑袋晕乎乎的,想到之前的徐才人,和赏菊宴上,后宫中百花齐放的妃嫔。
又想到方才的舞女青俪。
心里忽然很难受,泪水蓄满眼眶。
“可我不想陛下对别人好,也不想您多看旁人一眼,您会亲我,还会亲别人,她们都是您勾勾手指就能得到的人,我、我不想成为和她们一样的人。”
桑晚越说越委屈,泪水清透,瞬间滚落。
在酒意的加持下,就这样梨花带雨地看着萧衍之,“我不该喜欢陛下的,注定会很伤心很伤心,我不会争,也不想争,可我、可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萧衍之心顿时拧在一起,将桑晚揽进怀里,一遍遍在她耳旁重复说着不会有别人。
奈何桑晚怎么都不信,心中认定皇帝对自己只是新鲜感还没过去。
况且做皇帝的,怎么可能只会有她一人。
大抵是先前在南国,皇帝荒淫无度的形象让桑晚太过根深蒂固。
从小又是在冷宫旁的猗兰殿长大,见过了太多内宫悲戚,宁愿不要,也不想踏足深宫,与人相争。
别的都好哄,唯独这一点,桑晚内心过于倔强,萧衍之怎么说都没哄好。
桑晚只当皇帝在骗她。
萧衍之将雪狐放回桑晚手中,在她身前蹲下来,用锦帕给她拭泪:“喜欢上朕是好事,别哭。”
“可、可是……”
桑晚心里乱糟糟的,帝王攥着她的手,摸上已经放在她膝头的雪狐崽,“没有可是,阿晚不信朕说的,往后看便是了,路还长呢。”
“而且,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喜欢就够了。”
萧衍之语重心长,看着她的眼睛,逐字认真地说:“朕只要你的喜欢。”
元德清将醒酒汤放在案几上,悄悄退下,脚步很轻,生怕发出多余的响动。
药碗中还冒着热气,萧衍之并不急着喂她,出于私心,也想多看两眼桑晚酒醉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