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族盘踞前朝后宫多年,积累家财无数,种种剥削和贪婪的罪行被公之于众,被打为逆党,记录在逆臣书里。
外戚的消亡打散了常年笼罩在皇宫上空的阴郁之气,冬日暖阳普照大地,万物在萧索肃杀的寒气中沐浴着太阳的光泽。
在冉冉身上的朝霞中,朱缙与林静照并肩登上皇宫的最高处,影子在晨光拉得长长,高处凛冽的风吹散了衣裳上的尘埃。
登高望远,远方是阑珊的万家灯火。万里江山,锦绣山河,这是属于他们的时代,更确切地说,是属于他的时代。
今后史书很长的一部分篇幅,将专为一代帝王而书写。
林静照眺望着远方灰黑色的山峦,头顶香叶冠散发着独一无二幽芬,丝丝扣扣锁住她本该绚烂的人生,望穿秋水也越不过宫闱的藩篱。
“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半晌,她于风中幽幽一句。
朱缙道:“多谢皇贵妃。”
他一袭白袍,玄风笼罩,站在高处如缥缈的太虚神仙,透着几分神性。不似人间的帝王,而似漠然虚静的神仙,飞升漫游于天地之外。
这样玄淡一个人,却能将君权握得死死的。
林静照的手被寒风冻得冰凉,朱缙握了在手,用掌心摩擦着。她微作讪然,似没被他这样亲近待过,下意识要抽出手来。
朱缙握着不放,拢着她的腰往自己这边带,低头观察她的神色。
林静照唇角微微弧度,有些僵硬,也顺势揽住他的腰部,投入他的怀抱。
一拉一扯间,两人罗裳挨蹭。
朝阳初升,依偎着。
从前,她总这样依偎着陆云铮,而今,身畔的男人却变成了君王。
不知不觉之间,她已被从江杳彻底改造成了林静照。她的身子属于皇帝,精神念着皇帝,身上亦沾染着他独有的道家香叶气息。
林静照伏在朱缙怀中,仿佛他真是自己丈夫,可以肆无忌惮地躺在他怀中睡觉,说些家长里短,闺中私事,嬉笑打骂。
可一见他折射雪亮的漆目,她便蓦然被拉回现实,高处不胜寒的惶恐感,仿佛一不小心会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帝王就是帝王,她和他永远是君臣,他永远成不了她的丈夫。
朱缙指节蹭蹭她的颊,“在想什么?”
林静照眼神带着天真,唇齿微张,“陛下生得一副好颜色,怪不得皇后会沉沦。”
他闻此,雾凇结霜的眉眼融化了几分,在漫长冬日的霑洒下,竟很愉快。
“还是第一次听贵妃夸人。”
她道:“臣妾只是实话实说。”
守着距离感,不曾说太多,畏惧冒犯天威,哪个字触犯了君王。
朱缙默了默,遥感下面坚硬几分,阖目长叹,愈发将她搂紧,生涩地揉搓着,平息体内那莫名其妙的痒意,一丝丝轻叹着。
良久,他吹着凉风,叫了碗凉茶,才压下去,窝着难以言说的冷火。
“为了成就陛下的霸业,臣妾背负了妖妃的罪名。”
林静照似并不知他的变化,单单说。
朱缙的思绪被她拉回来,犹沉浸在那种异样的感觉中,“朕会保护你。”
林静照语气湿漉漉的,“当真?”
朱缙颔首,唇忍不住擦了下她额头,长袖微风鼓荡,沉沉地说,“不准质疑朕。”
他一直在履行着这句话,从周有谦、皇后、太后、寿宁侯,凡称她为妖妃之人都得到了惩戒,他永远站在她的这一边。
谁欺负了她,他都会为她撑腰。
林静照心情复杂,她不要的他给了全部,她想要的他一样不给。
如何不是命运弄人呢?
她要的,实则是最简单的东西。
君王所赐,无论好坏她都得接着。
“嗯……谢陛下。”
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君王。
她也是个绝顶坚韧的女子。
游戏还在继续。
日子好好坏坏,总得继续过下去。
林静照将心事深埋,对着红墙黄瓦的宫墙,想起了曾经的太子朱泓。
朱泓,你究竟在哪里?
朱泓死了就死了。
她被困在宫墙里,再也出不去了。
暗叹了声,尽力忘记这些事。
朱缙拢着林静照,修长的身姿临于万里江山之前,身后冬光浩荡下如黛的远山。
抛开别的不谈,他和她就这样依偎还挺惬意的,岁月静好。
……
南阳,山间,周家小院。
周有谦正坐在篱笆前喂鸡,听闻皇后和太后娘娘薨逝的消息,怔了怔,随即摇摇头,无微笑也无悲伤,只剩淡然。
儿子问:“爹爹,太后娘娘定然是被人所害,爹爹不想回到朝廷重整超纲吗?”
周有谦撒了一把米给鸡,又卖着老腿拿了筐子,将院中晾晒的豆子都收了。
“老朽早已致仕,再不问庙堂之事了。”
儿子愤愤道:“爹爹真可惜,当初那个出卖爹爹的卑鄙小人江浔如今扶摇直上,做了朝堂的红人,奸佞陆云铮更抢了爹爹的位置,风风光光做着首辅。”
周有谦充耳未闻,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事,对权位和官爵无半分留恋。
“世上有忠臣就有奸佞,有善就有恶,有正直就有谄媚,有白天就有黑夜。”
他早已看破官场,宦海沉浮,莫如庭话桑麻,在青山绿水中安度残年。
千古悠悠多少事,都化作一抔土。
……
江府。
陆云铮陪江杳回娘家。
今日江浔在家中摆宴,亲人小聚。
今时不同往日,江浔因办凤仪宫失火一案立下大功,深得圣上褒奖,扶摇直上,官运亨通,成为圣上近臣,春风正得意。
反之陆云铮,萧条落魄,多日来不去内阁不拜君王已让他的阁权严重流失,成为一道被人遗忘的影子。陛下虽未降罚,也没主动重用他的打算,陆云铮就这样被搁置着,如昨日黄花。
江浔见女儿女婿到来,热情招待,尤其是许久不见女儿,甚感想念。之前与陆云铮的隔阂似解开了,不再耿耿于怀。
陆云铮尽力在微笑,在小宴上敬岳丈的酒,掩盖自己内心的荒芜。
江杳捏捏陆云铮的手,悄声道:“太好了,陆郎,你与爹爹和好如初。”
陆云铮目睹岳丈的荣耀,茫然若失,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圣上从前最倚信的明明是自己。离开几个月,便物是人非了。
他灌了一杯酒,愈加苦闷。
苦闷到了极处,又想通了。
从来都是臣子侍奉君王,没有君王反过来迁就臣子的道理。他当然可以选择淡出朝野,立即有无数人会替代他的位置,很快被遗忘,没有任何人挽留他。
寒窗苦读十年,他才刚当上首辅,怎能说放弃就放弃?
之前确实是他过于敏感了。
挨板子有什么的,杀头他都不怕。
奸佞整日围着陛下,陛下定然耳濡目染,成为喜怒无常的暴君。自己应尽首辅之责,尽量帮陛下戒掉修仙之恶习,从美色中超脱出来,辅佐陛下成为一位明君。
如此,方为一番事业。
陆云铮想好了,明日就入宫拜君王,进内阁,把养病这些日失去的都夺回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觥筹交错。过往的阴影似过眼云烟,被心照不宣地忘记。
此番小聚,热热闹闹,程京带着儿子程黎来了。程黎近来屡遭挫折,科举失败,决心再也不考了,以后仅游山玩水,写点地方志。程老爹忧心这个儿子,头发都白了。
陆云铮一边想着官场上的事,一边想着那个拦截花轿的疯婆子。
那疯婆子再也没出现过。但她生得和杳杳一般无二,自己绝对看清了,没有错。
那女人如今在哪里,还在世上吗?
第41章
随着皇后及太后代表的外戚一党消亡,先帝朝余孽皆被剪除干净,前朝后宫焕然一新,井然被新的秩序所统摄。
陛下奠定了君权,乾纲独断。
又为早逝的元后守丧,暂时不立后。
皇贵妃成后宫唯一的主子,代行皇后职责,有时也代行司礼监的批红职责。
圣上自己则沉溺于炼丹斋醮,常常花数月时间参悟玄之又玄的大道,行踪更加神秘,谕旨常常像字谜,杂以暗语,有时是一句诗,官员得动脑筋参悟着来。
这就需要官员又有学识又有眼色。
新朝扶摇直上的官员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会写青词的,另一种是以柔邀上,善于揣摩圣意的。
官员之中大兴奔竞之风,明争暗斗,倾轧比拼,流血牺牲,只为抢那一丝圣宠,比谁更能讨君父欢心,谁更炙手可热。
如此情势下,陆云铮重返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