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叶水柔又转脸看着秋姑,温言说道:“你刚来京城,一来怕是水土不服,二来也要熟悉风土。这几日你先四处逛逛,以看为主,且不着急上手的。”
这一番安排已属十分妥帖。秋姑神色中满是真切的感激,与她们道别后离去。
等她掀了帘子出去,叶水柔这才看着林清如,笑盈盈问道:“我有什么帮得上阿清姐姐的?”
“你看这个。”
林清如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的宣纸,在叶水柔面前缓缓打开。只见雪白的宣纸上面,放着一颗有些融化变形的淡黄色麦芽糖。
“麦芽糖?”叶水柔有些疑惑,她眨着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林清如将麦芽糖挪开,先是为她指了指宣纸上的字迹。
那是她从那柄短刃上,拓下来的繁复花纹。那歪歪扭扭的笔迹印在洁白的宣纸之上,像是蚯蚓拱土一般滑稽。
“听说这花纹,是西域的文字。”林清如修长的手指点在墨黑的笔迹之上,“我并不识得。想着你们生意往来天南地北,或许与西域胡人也有交道。这才前来问一问你,识不识得这上面的西域文字。”
叶水柔凝眸看了一眼那繁复扭曲的花纹,她并未曾追究多问林清如任何缘由,只是轻轻摇头说道:“我不久前才从姑苏前来,自然是不识得这些。”
闻言的林清如神色微微一黯。
“不过,应该是有人识得的。”她抿嘴轻轻一笑,“从前凌朔将军在时,边关安稳,叶家倒是常去西域走商。商队曾在路上救下几个边地落难的胡人,便收留了他们当商队的翻译。只是这些年叶家倒是不怎么出关了,这几个胡人便留在了京城,偶有西域来的商队采买茶叶、丝绸、糕点之类,便由他们前去交涉。”
林清如不由得心下一喜。
“不知现下可否方便,劳阿柔请他们来分辨一二。”
叶水柔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一两刻钟的功夫,便有叩门进了房间。林清如只见来人眼窝深陷,颧骨高耸,鼻尖鹰钩,脸颊轮廓很是分明,一看便是西域胡人的长相。
叶水柔向她介绍,“这是阿吉,从前叶家去西域走商,全靠着他呢。”
阿吉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听她这样说,脸上倒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来。他挠了挠头,“小姐过誉了。”
这一开口,倒让林清如有些惊讶。他的官话说得十分流利,并无半点口音的样子。
叶水柔将那拓印着纹样的宣纸递给阿吉,“阿吉你看看,这是你们的文字吗?上面写的字是什么意思?”
扭曲字迹似乎让阿吉有些难以辨认,他皱着眉头看了许久,才对叶水柔说道:“小姐,这似乎是个名字。”
林清如几乎是立刻坐直了身子,“什么名字?”
“麦翎。”阿吉再次确认了一边,“这个名字应该是麦翎。”
这个名字让林清如的视线瞬间凝视于桌上那颗融化变形的麦芽糖!果然如此,职业杀手在作案之后,留下专属于他的特征,以完成这场具有仪式感的谋杀。
或者,以让雇主明白这场谋杀出自于他之手。
麦芽糖,代表的是凶手的姓氏。
看到林清如久久陷入思索之中,叶水柔先挥了挥手示意阿吉退下。她本就是玲珑心窍,不容林清如多说,便已嘱咐阿吉,“今日所见所闻,切不可对外言之?可明白?”
阿吉见她神色郑重,只喏喏应下。
而那枚麦芽糖,依旧闪烁着淡淡的莹润光泽。
见她说话,林清如这才回过神来。
叶水柔看她对那颗麦芽糖十分上心,待得阿吉出了房间,开口打趣道:“这颗麦芽糖,可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来头?”
“我听说你家也有果脯铺子?不知是否有卖麦芽糖?”
“叶家的五味记果脯,可是京城响当当的招牌呢!阿清姐姐竟没听过吗?”叶水柔掩嘴一笑,“非我自夸,五味记的馃子小吃,蜜饯零食,不少高门显贵也极是喜爱呢。至于这麦芽糖么……也有,不过是五味记最普通的零嘴罢了。”
林清如思索片刻,“如果方便的话,还请阿柔帮我留意一下,购买麦芽糖之人。”
她不过是想着,眼下虽已不是盛夏时节,只是麦芽糖易融化,凶手也许不会准备太多。上次苏阳行凶,凶手腰间锦袋的麦芽糖洒落满地。他想要再次行凶,或许会再次采买。
虽是一条线索,只是这般,无异于大海捞针。且不说凶手未必就会再次采买麦芽糖,就是这街头小巷,四处都有麦芽糖的身影,哪里就能那么赶巧,凶手一定会到叶家铺子购买。
说到底,也不过是撞撞运气。
叶水柔秀眉微皱,“留意个人倒是不打紧……只是这麦芽糖不过是最普通之物,每日购买之人多如牛毛,可该留意什么样的?”
“好分辨。”林清如说得笃定,“就是西域胡人。”
叶水柔当即融会贯通明白过来,这或许与刚刚宣纸上的名字有关。她点点头,“有这特征,那便不是什么难事了。若是我发现了有相似之人,便遣人来告知姐姐。”
“这件事对我来说十分重要,还请务必秘而不宣。”林清如神色郑重,眼中带着真诚与恳切之意。
说着,她又仔细想了想,许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又嘱咐道:“若是真遇见了此人,只费心留意前来通知我便是,千万不要与之发生冲突,亦不要惊动了他。”
叶水柔亦是正色,“阿清姐姐放心,我晓得分寸。”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下人前来叩门通传,“小姐,外头来了花间楼的小二,说是又是来找林姑娘。”
林清如一听是花间楼,想及必是容朔有事找她,还未曾等她问起,又听得下人说道:“似乎是有急事。说请林姑娘赶紧去一趟花间楼。”
这话让林清如心下没由来一紧,心中突然有不妙的预感升起。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她起身朝叶水柔告辞。
叶水柔见她着急,当下也不做挽留,只笑着说道:“左右无事,我去五味记瞧瞧。”
刚踏出叶琅轩外便见小二在门口等候,她见了小二便问道,“是什么事这样着急?”
小二只老实回答,“这是殿下的吩咐。”
叶琅轩与花间楼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一去苏阳半月时间,花间楼繁华依旧,容朔的离开并未让其有任何颓势,自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不用小二提醒,林清如熟门熟路到了凝香阁之中。推门一看,容朔已经屋内安静候着了。
今日他穿着一袭赤缇色宽袍。虽说高门世家不喜用这样张扬的颜色,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样的颜色极衬他的无双容貌。许是伤势并未完全恢复,容朔的脸颊还带着异样的苍白之色,衬得一身的暗红之色越发妖冶,颇有惊心动魄之感。
林清如没由来地想起为他换药时,他白皙肩胛上的一片血红。
容朔看着她推门而入,眼眸微微一眯,嗓音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慵懒之意,“覆璇,你先出去吧。”
屏风后的琵琶声戛然而止,抱着琵琶的女子半遮面庞,与林清如擦肩而过。
这是林清如第二次与她擦肩而过,即使被琵琶遮住了大半张脸,这种见她十分面熟的感觉依旧在心中挥之不去。
林清如不由得转头凝望覆璇的身影,即使她渐渐远去淹没于众多酒客之中,她的视线也不曾挪去半分。她更加笃定自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覆璇,只可惜脑海之中似乎始终差了一点,不曾想起。
容朔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看来覆璇,很是吸引林姑娘。”
林清如莫名从这声音听出淡淡哀怨之意,她疑惑转头,对上容朔双眸。
“容公子找我何事?这样着急?”
容朔似乎这才想起正事来,他轻挑眉,“林姑娘,很可惜。咱们还是没赶上。”
他的语气中并无半点懊恼之意,似乎有早已猜到此时的信然。
林清如的心陡然一沉,“司徒南……”
“他死了,就在昨晚。”
第109章 天缘凑巧
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林清如没想到司徒南的死亡来得如此迅速,不由得也有些扼腕叹息自己的擦肩而过。如果早回来一天,或许可以留住司徒南的命。
毕竟, 他知道很多东西。
“司徒南是怎么死的。”
林清如看向容朔,后者眸色深沉地回望于她。双眸对视的一瞬,两人的眼神中有近乎诡异的默契。林清如想, 她应该知道司徒南是怎么死的了。
果然, 她听到容朔说道:“一种你我都很熟悉的死法。”
已经无需多言, 割舌, 血尽,还有麦芽糖。
这样的死法更加证明了,司徒南背后有其他人。苏鹤毅也好, 司徒南也好, 都不过是棋子,是这条利益链上的一环。
只是,二人都已是朝中三品官员,他们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势力, 才能驱使二人以供他用。这样的想法几乎让林清如惊出一声冷汗,再往上, 便只有寥寥几人了。
林清如突然想起人贩拐卖一案之时, 容朔曾说这是一滩浑水, 劝她不要涉足以免难以脱身。只是她那时听来并未仔细思量, 现在想来却是颇有深意。
容朔早知自己身份, 那时他是否是在暗示些什么?还是他早就知道这背后纠葛?
林清如不由得皱眉问道:“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什么知道什么?”容朔并未回答她, 只是与她打着哑谜。
她似乎也习惯了容朔这般故弄玄虚, 索性她只问:“你是怎么知道司徒南的死讯?司徒南的尸体呢?又以咬舌自尽的名义被迅速处理了吗?”
“死因现在还未有定论。”所幸她听到容朔这样回答, “尸身还在路上。最快今晚, 最迟明早,估计就会抵达京城?”
“还在路上?”听得容朔话中的意思,林清如有些疑惑,“司徒南死在何处?他为何不在京城?”
林清如瞬间明白过来,司徒南是想要逃跑。
事情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起来,司徒南不仅死了,还死在逃跑的路上。
苏阳错判之事已然败露无疑,他这般慌张地逃之夭夭,到底是害怕皇上的问责,还是背后之人的灭口?
容朔只对她说道:“京城与东川郡的交界之处,他死在那里。”
东川郡虽与京城接壤,到底有上百里的路程。司徒南若是于昨夜而死,容朔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些。
“尸体还没运回京城,你怎得知道得这样快?”她脑海中几乎是下意识地猜测,“你派了人跟踪他?”
“我的消息一向灵通。”容朔只是笑,又说道:“是三皇子的人。”
林清如这才想起来眼下是三皇子顾云清暂管大理寺,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不对!”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三皇子为何会派人跟踪司徒南?他是如何得知司徒南有问题的?”
要知道,司徒南在官场一向表现得古板而安分,向来是个明哲保身的角色。
林清如心下不由得一沉,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三皇子便是司徒南背后之人。
其二,三皇子业已知道苏阳错判与贿赂之案。
无论哪一种猜测,都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若是第一种可能,三皇子是没必要将司徒南的尸身带回京城的。只消说是司徒南意图逃避罪责,咬舌自尽便可轻易掩饰而过。毕竟,前几起案子都是这样做的。
若是第二种可能,苏阳与京城路途遥远,消息传递并非易事。她方才回京不过一日功夫,并未来得及述职,他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就说明,她们此去苏阳,一举一动三皇子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