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忙活了一会儿,酉时刚过,外面天色渐黑,各家各户也都点起了蜡烛。
陈慧坐在阿缠房间中,听她讲余大家的遭遇。
有自己的经历在前,如今听了余大家的遭遇,倒也不觉得多么意外。
只是这其中竟然涉及到了替换皇族身份,她忍不住道:“那个许大人和假县主的胆子着实很大,也不知他们到底有多深的感情,竟敢这么做。若是被发现了,皇帝怕是要震怒。”
这事儿往大了说,就是混淆皇室血脉。
一个能换,其他的呢?
皇帝才不会管那个什么皮只有一张,他只会联想到他自己身上,然后让惹出这些事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一次铤而走险,换得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谁会不想要?”
阿缠觉得,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懂人心了。
只要利益足够大,铤而走险算什么,人都可以不当,申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惜他们运气不好,撞到了你手上。”陈慧笑道。
“怎么能说是运气不好呢,分明是让人意外的缘分。”阿缠也笑。
无论是善缘还是恶缘,都是缘分,她从不区别对待,都很用心。
因为提前与余大家说好,预留出了几日的时间,阿缠并不十分着急。第二日开店的时候,陈慧在接待客人,她还在柜台后涂涂抹抹改方子。
巫族的丧葬种类有很多,有些选择火葬,有些要剔除腐肉,只留下骸骨永存,也有巫族死后是要留下全尸的,这个方子子便是专门用来处理尸体的。
方子中大量用到黑火石,这是一种产于火窟中的石头,入手微凉,具有强烈的吸水性,还有一定的腐蚀性。
巫族会用黑火石将死去族人的尸体制成干尸,然后才进行后续仪式,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
不止是人族会诈尸,巫族也会诈尸。
不说近的,就说远古流传下来的传说中,大巫被砍头后原地爬起来大杀四方的故事可谓流传甚广。
后来的巫族没有先祖那般勇猛了,却也继承了先祖死后容易诈尸的习惯。
为了免除这种烦恼,巫族祭司会先让族人的尸体失去活性,这样尸体易于保存,还不容易跳起来吓人。
阿缠还在纠结她的方子,一旁的客人已经和陈慧聊了起来。
那位女客道:“最近的天是越来越冷了,晨起出门,家里的丫鬟都要提前准备好手炉。”
“夫人的身子还是弱了些,得调理一番才是,免得冬日里艰难。”
“谁说不是呢,自从生了那个小冤家,我就格外的怕冷。”那位夫人抱怨了一句后话题一转,“对了,我之前在手炉中放了香粉,燃得实在太快了,什么时候老板改一改方子?你们店里最近出的新香我实在喜欢,恨不得整日熏着才好。”
阿缠听到对方的话后突然生出了些灵感来,她抬头朝对方笑:“夫人若是想要手炉中用的香粉,我这两日就研究研究。”
“那真是太好了,我可等着老板的香粉了。”
送走了这位客人,阿缠回到后院,看到院中还挂着未晾干的衣裳。
她不由想到上个冬日,自己把衣服洗了之后,那衣服竟然好几日都晾不干。
正好她要用到黑火石,那石头吸水,倒是可以先研究一下,怎么用它来烘干衣服。
阿缠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她立刻将方子上黑火石的用量增加了三倍,然后兴冲冲地拿了银票出门了。
见阿缠去了后院没一会儿就往外跑,陈慧只来得及在后面喊:“路上小心些。”
“知道了。”
阿缠去西市寻了三家猎铺,将自己方子中零碎的东西在两家小铺子买齐了,然后去最大的那家铺子买黑火石。
黑火石的价格不算贵,不过寻常的铺子不会一次性存太多,虽然这石头相对稳定,只要不拿在手里,就还是安全的,但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
阿缠买的其实也不算特别多,一桶而已。
她去问的那家猎铺果然有货,不过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将货运过来,对方还问她是否需要送货上门,免费的。
阿缠欣然应下,将地址给了店家。
等她走后,猎铺的掌柜将阿缠的地址,连带她买的货的数量名称都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伙计道:“送去明镜司衙门。”
皇帝万寿近在眼前,上京各处戒严,他们这些猎铺在这种时候更要格外的谨慎,就怕不小心卖了不该卖的东西,被官府查封。
黑火石这东西,虽然不算特别危险,但一次性买这么大量,也需要通知官府。
于是阿缠这张购物清单,最后被送去了明镜司,由下面的明镜司卫统一放到了今日值守的千户封旸的桌上。
封旸捏着一叠京中猎铺送上来的货单,一个个看过去,看到一桶黑火石的时候,他眼神也没什么波动,下一刻眼睛忽然扫到了下面的地址,熟悉的昌平坊让他一个激灵。
再核对了一下地址,还真是季姑娘家里。
他盯着那张货单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好越俎代庖,得找自家大人。
于是,这货单最后被送去了白休命手上。
“一桶黑火石?”白休命面无表情地看向封旸,“这种小事也需要我教你怎么处理?”
“大人,您再瞧瞧下面的地址。”
白休命目光一凝。
“虽然不知道季姑娘突然买这么多黑火石做什么,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封旸语气不是很确定,他的印象中,季姑娘好像没有惹出过什么麻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货单时,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白休命没理会在那自欺欺人的封旸,出声问:“只有黑火石,没有其他东西?”
封旸摇头:“那家猎铺报上来的只有这一种。”
“嗯。”
见白休命只嗯了声就没反应了,封旸不明所以,只好继续问:“大人,这单货放过去了?
“让那猎铺伙计先把货送来明镜司。”
啧,连季姑娘的货都要严查,大人在公事上果然从不徇私。
于是,当天下午,阿缠在家里等着她的黑火石送货上门的时候,和石头一起来的,除了货,还有白休命和他的下属。
阿缠站在门口,看着被明镜司卫抬着的一桶黑火石,还有一旁拘谨的猎铺伙计,心想,白休命的主动上门探望,可真是十分具有个人风格,一点都不让她失望。
“白大人这是来做什么呢?”阿缠斜眼睨他。
“例行询问。”他语气顿了顿,“还请季姑娘配合一二?”
说得好像自己不配合,他就会离开一样。
阿缠撇撇嘴,往后让了让,终于不再堵在门口了:“请进吧。”
可惜她只请进来一个白休命,其他人依旧站在门口,谁也没敢往前迈一步。
白休命跟着她走进铺子里,十分自觉地坐到桌旁,还反客为主地为阿缠倒了杯水。
阿缠端起水杯正要喝,忽然意识到不对,又把水杯放下:“说吧,要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保证让白大人满意。”
“季姑娘为何要买数量如此多的黑火石?”
“为了烘衣服啊。”阿缠回答得毫不犹豫。
“烘衣服?”白休命眼神莫测,似乎在问阿缠,你觉得我信不信你的话。
阿缠理直气壮地瞪回去:“一看白大人就十指不沾阳春水,我们寻常人家,冬日里洗了衣服难干,家中又没有许多衣裳备着,可不都是烦恼。”
阿缠说了半天,对面的男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也不失望,再接再厉:“于是我就想着,黑火石吸水,炮制一番后,说不定可以用来烘干衣服,能免除我许多烦恼,谁知道才起了一个念头,就把你引来了。”
她手肘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眨着眼,显得无辜极了:“难不成,我犯了什么忌讳?可是猎铺的掌柜也没说不能买呀?”
白休命看着整个人都要凑过来的阿缠,目光缓缓落在她的唇上。
大概是近来天气干燥,她的唇色不如往日莹润。
阿缠等了半天,都没等来一个反应,顿时不高兴了,也不装模作样地叫白大人了,伸手戳了他一下:“白休命,我和你说话呢。”
白休命收回视线,也不理会她作乱的手指,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万寿节在即,猎铺的大宗买卖,都要经过明镜司复核方能发货。”
阿缠指着门口那一桶的石头,不可思议道:“这叫大宗买卖?”
“大概是猎铺老板谨慎惯了。”
“好吧,那白大人的复核结果如何?”
白休命却不回答,而是说:“黑火石除了吸水,还有一些其他用途……”
“我知道。”阿缠十分自觉地抢答道,“还可以用来风干尸体。”
白休命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在他的认知中。
“如果白大人有风干尸体的需求,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可以免费教你。”
“那便多谢了。”
“不客气。”阿缠朝他笑,突然笑意一敛轻嘶了一声,方才扯动了唇瓣,她的唇上裂了个小口子。
她舔了舔下唇,舌尖上带着淡淡的甜腥味。
阿缠心想,早知道今早就该听慧娘的话,涂些口脂了,她真是好脆弱,做人好难。
见她一脸的幽怨,白休命静静地看着,忽然朝她伸出手。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小巧的下巴,阿缠并无太大反应,只是疑惑地看向他。
白休命的拇指从她柔软的唇上轻轻拂过,那细微的疼痛忽然消失了。
阿缠下意识地想要舔一舔,舌尖却碰到了他还未收回的手指。
湿热的感觉一触及离,白休命的手指微微一顿,指腹忽然压住她丰润的唇瓣,碾磨了一下,原本浅淡的唇色顿时便得红润起来。
在阿缠尚没有做出反应时,他的手收了回去。
“好了。”他说。
阿缠摸了摸下唇,伤口已经不见了,果然已经好了。
白休命真好用,她在心中夸了一句。
然后就见白休命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你要走了?”阿缠问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