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旋即他便想明白了,不是找不到,怕是不敢找。
对旁人而言那是尸骨,对他来说,是如噩梦一般的过去。
他神色认真许多,郑重道:“你放心,一会儿我亲自去盯着,定然将伯母的尸骨一个不落的找回来。”
“多谢。”
“客气什么。”沈灼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拍拍对方肩膀以示安慰,结果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两人离开了西陵王府,一路上白休命只跟着她走,也不问目的地是何处。
阿缠其实也没有什么想法,她不过是临时起意想要将白休命从那里带走而已。
能直面伤痛是勇敢,可逃避也并不可耻。
她回身看了白休命一眼,见他身上的衣裳还是脏的,想了想,带他去了一间生意不错的成衣铺子。
掌柜一见两人进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绕过白休命,直奔阿缠去了。
“姑娘可是要来看裙子?我们这儿新进了不少款式,还有些是上京贵人们喜欢的样式呢。”
阿缠闻言一笑:“那便劳烦掌柜为我挑几件上京贵人们喜欢的男子衣裳吧。”
掌柜闻言一愣,看了看阿缠并未挽起的长发,又瞄了一眼白休命。
心想这二人显然并非夫妻,看面相也不似兄妹,这男子怎地能光明正大的花女子的银钱?
啧啧,枉他长了张这般好看的脸,真真是让人不齿。
掌柜不过片刻时间,便脑补出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但面上依旧微笑:“姑娘稍等。”
他转身去了后面,很快便与店中伙计一起拿出了六七套衣裳,颜色由浅到深,布料上乘,且上面都有精美的刺绣,可见这掌柜并未哄人。
虽然未必是来自上京的款式,却也着实配得起贵人了。
“你喜欢哪一件?”阿缠问白休命。
“你选吧。”
于是阿缠便选了一件与他身上颜色一样的交领窄袖长袍,这袍子虽是玄色,衣领与袖口却用暗红色绣线绣了流云纹,配上同色腰带,穿起来应当好看。
白休命见她选好了,便跟着伙计去试衣裳。
很快他便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走了出来,阿缠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自己的眼光。
衣裳好看,价格也不便宜,一套衣裳要价二十两银子,幸好阿缠出门前带了足够的银钱。
她一边付账一边想,白休命着实不太好养活。
付了账之后,她与掌柜攀谈,从掌柜口中得知了西陵城中最出名的酒楼在何处,等出了成衣铺子,便带着白休命直奔酒楼。
午时正是酒楼热闹的时间,不过这两日城中大事不断,西陵王府出事的消息也渐渐传入了市井,城中大户人家都紧闭门户不敢轻易出门,以至于今日酒楼的生意实在一般。
往日爆满的酒楼,今日还有许多空位,这倒是便宜了阿缠,他们进来后被小二迎到了靠窗边的位置。
小二在旁候着,等着他们点菜。既然要让白休命开心,阿缠自然是让他点他喜欢的菜肴。
他点菜的时候,阿缠透过敞开窗户,听到外面有人在叫卖饮子,她闻声探头往外瞧。
饮子的摊位正对着街口,街对面跑来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女娃娃,头上扎着两个揪揪,短手短脚小小的一团,似乎是奔着摊子来的。
不过小姑娘脚步不太稳,跑了两步略显着急,自己将自己绊倒了。
摔倒之后她也不哭,坐在地上愣了会神,直到一男一女急切地跑过来,才哇哇大哭起来。
“阿娘。”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朝跑来的女子伸手,委屈极了。
女子赶忙上前将小姑娘抱进怀里温声细语地哄了起来,男子在旁急的直绕着娘俩转。
等女儿终于不再哭了,才算是冷静下来。
一家三口凑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小姑娘才终于开心了,指着饮子摊说要喝那个。
最后那一家三口到了摊位前,小姑娘要了荔枝膏水。
小姑娘胃口不大,喝了几口便给了她娘,那一碗饮子三人分喝了,最后又一同离开。
阿缠看了他们许久,直至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都不曾收回目光。
直到小二离开,白休命见她一直看着窗外发呆,才开口问:“看什么?”
“看那个卖饮子的摊位。”阿缠转回头,如实以告。
“你想喝?”
阿缠摇摇头,她不是想喝,只是有些羡慕。
那个小姑娘真好哄,她娘也很温柔。这样寻常不过的经历,却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就从沉郁的气氛中挣脱出来。她今日或许是被白休命影响到了,才这样容易难过。
阿缠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开,看向面前沉默饮茶的男人,没话找话地问他:“你方才点了什么菜?”
白休命抬眸看她一眼,说:“你喜欢的。”
“嗯?”阿缠不解。
很快,小二就将一盘盘菜端了上来。
如白休命说的,都是阿缠喜欢的。每一盘里,都带着鸡肉。
阿缠夹了片嫩滑的鸡肉片送到口中,咸鲜的味道充斥口腔,忽然就不是那么羡慕旁人了,现在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用完饭,午时都还未过,可阿缠又不是很想将人放回去。
在酒楼中又稍微歇了歇,她就带着白休命去逛街。
白休命并不拒绝,先是跟着她进了首饰铺子,阿缠在里面逛了一圈,首饰的样式是极漂亮的,可惜她银子没带够,只好瞧了个热闹。
出了首饰铺子两人又进了卖瓷器的铺子,这里的样式都是西陵独有的,还有成套的花瓣样式的碗盘,很是特别。
阿缠想着,等申家的事情结束,她就该回上京了。
总要买些礼物送给相熟的人,太珍贵的不好,简单的也送不出手,不如选些特别的。
于是,她在瓷器铺子里多逗留了一些时间,还拉着白休命过来,非要让他帮忙选样式。
选好了样式还要挑颜色,白休命不是很能理解她的纠结,见她对比了半天,最后将两套瓷器都买了下来。
之前犹豫的那些时间,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不是很能理解。
他们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铺子逛下来,逛得阿缠脚都酸了,回身一看,白休命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全都是她买来的东西。
这会儿白休命身上那股戾气倒是散去了许多,变成了深深的无奈。
这是他第一次陪女子逛街,虽然体力够好,但着实心累。
“还要去哪里?”见她回过身,他便出声问。
阿缠停下脚步看了看天色,现在大约已经过了未时,日头不算很热了,她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忽然生出一个新的念头,转身对白休命道:“不如我们去看日落吧?”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但他还是应了:“好。”
他们先回了一趟阿缠住的院子,将今日买来的东西送回去。坐在自己屋子里,阿缠忽然就想和她的床天长地久,不是很想看日落了。
可白休命都已经答应了,总不好反悔。
她就拽着他的袖子,伸出一根手指朝他比划:“我只歇一小会儿,你不要走。如果我睡得沉了,记得叫醒我。”
白休命已经被她磨的没了脾气:“好。”
可能是心中记着事,阿缠睡得不算沉,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还是亮着的。
白休命正坐在书桌旁,手中拿着一本游记,是她从上京带过来的书。
“太阳落山了吗?”阿缠声音很软,还有些含糊。
“没有。”白休命将书放到一旁,问她,“还要去看日落吗?”
“要。”阿缠打了个呵欠,磨磨蹭蹭从床上坐了起来,“但是我不想走。”
“我带你去。”
就等他这句话了。
白休命带着阿缠来到了西陵城的西城门,西陵军便驻扎在这附近,再往后,就不是大夏的领土了。
或许是这里常年充斥着战争与杀戮,这里的景色都带着几分萧瑟的意味。
除了偶尔入城的军士外,几乎不会有人出入城门。
白休命带着阿缠来到城下,立刻被双目闪烁着精光的守城士兵拦了下来,这里的守城士兵都出自西陵军,警惕心极高。
“阁下,若无官府开具的文书,这里禁止通行。”
白休命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在那守城士兵警惕的目光下,将那日从沈灼手上抢来的腰牌拿了出来。
核对了腰牌,守城士兵面色当即放松下来,拱手行礼,恭敬道:“下官见过大人,大人可是要出城?”
“我们去城墙上呆一会儿,若无要紧事,不要让人过来打扰。”
“是。”
那守城士兵将命令传达下去之后,便亲自引路,带着他们登上了城墙。
西陵的太阳今日格外的执拗,久久不肯落下。
阿缠站在城垛前,看着城外景色,她往旁边多走了一段距离,并不曾注意到后面。
忽然,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一名明镜司卫在守城士兵的带领下上了城墙,见到白休命时,终于松了口气。
“白大人。”那明镜司卫上前,恭敬行礼。
白休命认出这是沈灼手下的千户,淡淡应了声:“有事?”
“沈大人命下官告诉大人,令堂的尸骨已经寻齐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白休命才开口:“……知道了,替我多谢沈灼。”
“那下官便告辞了。”
很快,来的人就走了,这一面城墙上,只剩下了阿缠与白休命两人。
风有些大了,阿缠拢了拢头发,回过身的时候,见到白休命靠坐在墙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天边被落日染红的霞光,又似什么都没有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