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厮想是日日过着刀剑加身的日子,身上大小伤处满布,有些痕迹已淡,有些还留着狰狞的面目。
秋蘅面上微热,这便也不敢再仔细瞧了去,只取了清水将他的伤处清洗,随后又上了药物与他包扎,这才退开去。
那厮竟也不多言混话,只在秋蘅退开后自顾理了衣衫。
秋蘅听得身后衣料声止,这才道:“是谢家的人,还是敬王府的人。”
“敬王府的暗卫。”
秋蘅忽长叹一声,这方转过头看向那厮。“大人今日能带这么许多人前来,想来不单是为了护我一命,而是身负重责。”
秋蘅在岷州时事涉其中,依着天禄司的行事,定是要早早除了才好。
这些时日这厮都是独自前来,其中皆是做一身寻常黑衣刺客装扮,想来也是为避开天禄司的耳目。
若这厮今日只带了几个亲信,便也罢了,可她方才匆匆一扫,屋内竟是站了十余个天禄司之人。
这等阵仗之下,想要不走露风声怕是难矣。
而这厮如此不管不顾,且先不论他较自己有几分真心可大于他之官途,单是为他自己性命着想,秋蘅便觉这厮断不会行此等糊涂之事。
思来想去,唯有宫中要对敬王府出手,这厮才会如假公济私带人前来。
“蘅娘果真聪明。”那厮颔首,道:“敬王府一直暗中结交几个手握兵权的朝臣武将,内里也行私军械之事,只奈何尚未拿到实证。”
朔风自窗外灌入,屋内烛火立时明灭几许。
秋蘅忽冷冷笑了一声,随后道:“我与大人
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我回谢府做我的庶出三姑娘,忠勇侯府,我自会料理。作为交换,大人需将敬王府处置了,他日若是路家回到都城,旁人生死我不管,只需护住路夫人便是。”
秋蘅很是明白,在这世间她既得罪了高位掌权者,无论她逃到何处,都是逃脱不开的。
既是如此,倒不如直接借着谢家姑娘的身份,暗自与这厮结了盟去,也好将这起子杀心祸患都给处置了。
黄狸奴听罢,又忆及秋蘅前几日的言语,道:“蘅娘可想清楚了,若是回去,蘅娘再也无法过那安生日子。”
“我从来也没得到过安生的日子。既然她们都要我死,那我偏是要活在她们跟前,好教她们日日惊惧受怕。”
那厮略略叹气,道:“那我吩咐人将那媪妇放出。”
“大人不可。”秋蘅出言阻止,“大人既得了这些活口,不若再做一场戏吧。大人自是有手段能叫谢侯查了端倪出去,那时,大人再嘱手下之人假意刺杀那嬷嬷,随后将这行敬王府的刺客抛出。”
“谢侯亲信之人自是会将人证物证一应带回去。相较起大人在旁言说,妾觉得,不如让谢侯亲近之人言说更是可信。”
秋蘅见那厮立在原处,笑道:“大人现如今不再属意我了吧?大人属意的是一个温良贤惠之人,可我不是。若大人现如今还对我有几分意味,不过也就是因我这副容姿罢了。”
“待年华老去,岁不与我,这副容姿不在,大人自也不会再费心神到我身上了。”
左右不过是离了这安生日子,再将昔日在路家时的假面皮一一拾起来继续用罢了。
既然她们不许自己平淡度日,那她们自也别想有安生时日。
那厮听罢,只上前来将秋蘅拦腰拥入怀中,一双铜铁般的长臂将她紧紧箍住。“蘅娘说,我从未真心替你想过,我想了几日,确实也没能替自己寻出一个借口来。”
“我心知蘅娘说得一切都对,我自觉对蘅娘很是上心,却独独没有问过蘅娘是否愿意。对不住,我会改,我不会再强逼着蘅娘了。”
秋蘅听罢这席话,心中尚未将这话琢磨出味来,那厮便已将她放开,这便自顾走下楼,吩咐人将那行刺客尽数带走。
秋蘅心忧秋媮,这便疾步下楼,去往后院寻秋媮。
她孤身入内,见秋媮好端端躺在床榻之上,身上未见有伤,这才安下几分心。
她料今夜不会再生事端,这便也回转二楼歇了。
经了这样一场,秋蘅本以为自是会睡不安稳,却不料一夜无梦,等她第二日醒转之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自顾揉了眼起身梳妆,却见妆台之上横了枝红梅,她将这红梅取了,自顾插入屋内的一个长颈瓶中,这便开始微理云鬓。
秋蘅这厢收拾妥当,提裙下楼之时,却是见辅内一众物件都已各归其位,仿若昨夜那一场事端无未发生。
秋媮已在后厨备了饭食,二人一道用了些许,秋蘅便与她直言,自己不走了。
秋媮未能明白,秋蘅便又与之言说一二。
“谢家老太太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我放过,既是如此,我不若就回了谢家。”
“姐姐回去谢家也好,至少还有侯爷护着姐姐。”
秋蘅听罢,也只是随意应了声,道:“若我回去,你是愿意同我回去以表姑娘的身份住在谢家,还是想独自留在此处?”
依着秋媮的心思,自是不愿去谢家的。
那侯府规矩甚多,她虽顶了个表姑娘身份却是与谢家无甚干系,只怕是会将秋蘅也一并拖累了去。
“我自是不想与姐姐分开,但侯府高门,我若过去怕也是不妥。”
秋蘅听罢,道:“你若不去也是好的。侯府本就龙潭虎穴非是个安生之地,我只是怕离了此处谢老太太依旧不肯放过于你。”
“若是他日谢家当真寻上门来,我假意与谢侯哭诉一二,叫他再留些心腹在旁,也可护你周全。”
秋媮自是点头应了,收拾了碗筷便各自离开了。
天禄司的手脚甚快,赶在谢侯心腹人到之前,便将戏码做足,不但让陆方‘艰难’地救下那媪妇,还凭白留了不少尸体与物证。
陆方几经辗转,这才将那媪妇带回都城安置,随后便指了人去将谢侯请来。
陆方回城途中,皆有刺客欲||夺了这媪妇去,他不敢轻易离了这媪妇身侧,免得教人再寻了机会去。
谢侯得了信,打马疾驰而来,待他行进屋内,那媪妇当即跪地,高声哭道:“侯爷,你要给夫人做主啊!”
谢侯蹙着眉头瞧了许久,一时竟也未能将她认得出来。
那媪妇抬手胡乱抹了自己面上的眼泪珠子,颤着声道:“侯爷,奴是兰夫人身侧的丁嬷嬷。”
谢侯这才忆起来,依旧兰清身侧似乎却有个丁氏媪妇。
谢知言令人将她扶人,这便相问当年之事。
“当年夫人在别院待产,那日夜间忽闻得杀声四起。夫人惊了胎,忍着腹痛同老奴一道从侯爷言说的暗道处逃了出去。夫人年岁已长,又因怀胎辛苦,走不出多远便已然不行了。”
“老奴本想寻个地方让夫人先行生产,夫人摆手叫不必了。她诓了老奴出去探路,自己个抽了刀子剖开了肚腹将孩子取了出来。待老奴回转之时,夫人已是奄奄一息。”
“夫人说,她知晓今日定是逃脱不开,让老奴务必护着孩子周全,等侯爷回来。夫人说罢这话,便咽了气。”
“老奴听得有人追来,这便直接抱着孩子逃脱出去,想着必定是要将这孩子送到侯爷跟前的。”
“老奴带着孩子一路去寻侯爷,经过盛溪之时恰逢战乱,这才与孩子分开了去。”话至此处,那丁嬷嬷已然泣不成声。
谢知言知晓兰夫人死前定是受了罪的,却不料她竟是活生生将生剖了自己,取出了孩子。
他身形微微晃动,一旁陆方见之,连忙上前扶了他。谢知言自顾缓了一息,随后摆了手,道:“孩子是男是女?”
“是个姑娘,模样生得很好,只是老奴将盛溪上下打听了个遍,也没能寻到姑娘。”
谢知言听着丁嬷嬷的话语,又思及秋蘅的模样,心下几分动容,又道:“夫人只产下一女,再无旁的?”
“是的。”丁嬷嬷自兰夫人死后便怀抱婴儿逃离,自也不会知晓之后兰夫人被人砍去头颅尸骨不全之事,更也不会知晓那个摆在她身侧的死去男婴是从何处来的。
谢知言蹙着眉头半晌,道:“那姑娘身上可有什么物件或是凭证?”
那丁嬷嬷道:“有,姑娘左肩处有一道伤口,因是夫人剖腹之时用力过甚,划伤了姑娘。老奴记得清楚,便是在此处。”言罢,那丁嬷嬷还抬手在自己肩头比划了一下。
谢知言得了想要的话,令陆方寻心腹人守着丁氏媪妇,这便抬腿离了那处屋子。
陆方将他引到另一处屋子,待闭上门后,方道:“侯爷,这一路上赶在咱们之前想要下杀手的人,是敬王府的暗卫。”
陆方如是说着,却也不敢抬头去看他。
他心知兰夫人虽为谢知言的劫难,但在谢氏全族荣光跟前,他也是断不会轻易与敬王府为敌的。
“她既敢命人杀了清儿,夺了她的头颅,那就也把这些头颅一并送往到她的院子里。”
第62章 时辰已至秋蘅抬眼看了他,随即又低垂……
陆方颔首应了,又听得上首谢知言喃喃道:“清儿还给我留下了一个女儿,我还有一个女儿。”
陆言听罢,却也不敢抬眸去瞧,只自顾离了那处屋子,独留谢侯在内。
不多时,谢知言便令陆方带着丁氏媪妇,几人急急赶往八表须臾。
想是谢侯也怕夜长梦多,也不拘时辰,直接就领着人叩开了秋蘅的院门。
秋媮见着泱泱一行人来,料想是谢侯那头已然有了印证,这才来寻了秋蘅想要将她带回。
因是早早得过嘱咐,秋媮便将人引了进来,言说去请秋蘅下来,这便独自先离了院子去寻
秋蘅。
秋蘅早已换上那日的装扮,待见了秋媮的神色之后便在她的陪同之下,一道下楼。“妾拜见侯爷,不知侯爷此时寻来可是有事要吩咐妾去办?”
谢知言见她穿戴着兰夫人先时喜欢的颜色,那一言一行,与兰夫人少时何其相像,一时竟也有些分不清。
丁氏媪妇见了秋蘅已是惊得双目垂泪,独自抬了衣袖拭罢一回又一回,“姑娘,这一定就是夫人所出的姑娘,侯爷,她与夫人生得如此相像,她定是姑娘!”
秋蘅假意装出一副受惊模样,随后与秋媮互视一眼,又道:“嬷嬷所言何意?”
谢知言抬眸瞧着秋蘅,忽道:“蘅娘子身上可有幼时伤疤。”
秋蘅听罢,抬手便去碰自己的左肩处,随后退却几步,道:“侯爷说笑了,妾,如何会有。”
谢知言将她这等举止看在眼里,这便让陆方将左右之人尽数遣了去,这才道:“蘅娘子不必如此,我有一早亡孺人,多年前在战乱之中错失了自己的女儿。蘅娘子与她容貌生得相似,我这才想问上一二。”
秋蘅略抬了眼,踌躇少顷,这才道:“是有一道。”
那丁氏媪妇听罢这便扑到秋蘅身上,哭道:“姑娘,是老奴不好,累得姑娘在外漂泊多年,都是老奴不好。”
秋媮将那丁氏媪妇扶到一旁,秋蘅两厢看了看,见谢侯未有言语,料他对自己仍有怀疑,这便道:“侯爷,妾虽身上有幼时所带之伤,但寻常人户的孩子幼时有伤也是有的。”
秋蘅这话方毕,那丁氏媪妇便道:“姑娘你要信老奴,你必定是咱们侯爷与兰夫人的女儿。夫人当年为了你,是拼尽了全力的!”她言至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一旁谢侯听罢,咳嗽几声,道:“我寻人查过,蘅娘子虽户籍之上写着青州山亭县人,可山亭县却无人知晓蘅娘子。”
秋蘅故作诧异,这便对着谢侯跪地行礼,道:“还请侯爷怜见,妾本是在青州长大,不料数年前,那户人家带回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户人家说是当年在盛溪之时错抱了妾去,大户人家求个颜面,这便将妾的名姓夺了回去给自家女儿。”
“妾知晓若再留青州必是会教人做了物件送去给旁人为妾,这才不得不弃了一切,只求个自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