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蘅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第二日她收拾妥当,待用罢了饭菜,便见铺子外停
了一驾马车。
那马车上的车夫见是秋蘅,这便跳下车来,同她见了个礼。“蘅娘子,奴是宣王府的马夫,受了王妃之令,前来接蘅娘子去王府的。”
秋蘅有些诧异,王府车驾她是见过的,那通身的气派着实让她有些不敢出入。
而面前这车驾,虽无那些奢华装饰,但也瞧得出来非是寻常人户可用的。
那马夫见她踌躇不前,这便又扯了身上的令牌,道:“王妃言说蘅娘子恐是不惯府中迎贵客的车驾,这才安排了这辆稍小些的。”
“县主见蘅娘子昨日面色不佳,恐娘子晚间不得安睡,又要早起,这才指了奴来接娘子。”
秋蘅见那人身上的令牌确如她昨日在宣王府中所见的一般无二,这便也安下几分心,她又嘱咐了秋媮好生看着铺子,这便上了车驾,与那人一道去了宣王府。
秋蘅行至王府之时,听竹院正堂里头,两位县主已然在等着她了。
秋蘅这便行进去,与两位县主坐在一处。
三人面前各摆了一个绣架,萧韵坐在最左边那处,萧凝坐在最右边那处,唯秋蘅居中,正好可左右环顾相看。
两姐妹各自居于左右绣罢一个寿字,却见秋蘅正以鲛丝绣着花样。
那鲛丝虽是贵重,但素来不能直接落针,需混着与旁的丝线一道绣才好。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鲛丝虽能随着光亮明暗略泛微光,可直接相看,却是看不出来颜色。正是如此,多数绣娘才会混着旁的丝线一道来绣。
萧氏姐妹二人瞧着奇怪,但见秋蘅绣罢一处,这才道:“蘅娘子,你单以鲛丝来绣,可能瞧出来落针之处?”
萧凝亦道:“从我这处看,倒是半点也瞧不出来蘅娘子在绣什么。”
“二位县主之后要给太后殿下献礼,总是该先习惯在有鲛丝的绢布上绣才是。故而我先行绣上两块底样,待二位县主熟悉针法后,便要在铺了鲛丝底纹的绢布上习绣了。”
萧韵不解,道:“蘅娘子不是说,待我与阿凝绣完寿字之后,再由娘子来补笔么?为何还要先绣一块,让我与阿凝在这上头习绣?”
“是呀,若是在已然绣了底纹的绢布上习绣,那这寿字怕是绣得不会太好看。”萧凝也不免有些担忧。
“二位县主说得都对。”秋蘅摆下手中银针,道:“我先时听王妃提起,言说宫中三公主去岁就已然送过一幅百寿图。此次,虽是加了一番新花样,但终究是由我来补这笔。”
“我觉得,还是需要让二位县主熟悉这鲛丝的习性,若然入宫之时太后殿下相问,二位县主也可自行做答。”
秋蘅这话说得何其含蓄。
小姑娘家有时为了些许面脸,扯一两句小谎本也没什么,既是众所周知之事,听过便罢了。
想来正是如此,这二位县主也才敢同人讲自己一直苦习刺绣技艺。
再者,有宣王妃在前,寻常人户必不敢在背后嚼这舌根。
而这人不但敢与宣王府过不去,甚至还能将这消息递到宫中太后殿下跟前,想来这身份亦是贵重,丝毫不差于宣王府。
如此一想,秋蘅自也猜得到后头诸事。
倘或太后殿下寿辰之时,萧韵与萧凝一道献上这份寿礼,必是会被旁人刁难一番。
眼下秋蘅已负责教习二位县主技艺,若是届时事发,让这二位县主在宫中受了气,自己如何还能讨得了好?
萧韵听罢,恍然大悟。“娘子说得是,若我与阿凝答不出这内里奥秘,太后殿下自是会疑心。届时再向我阿娘发难,便是不好了。”
秋蘅点罢头,又道:“虽说不过月余就要献礼,但这凡事还是需要做两处打算。我想着,若当真不行,在二位县主绣罢寿字之后,恐还得辛苦一二,来以鲛丝绣最为简单的水波云纹。”
“届时,寿字在前挡却诸多位置,水波云纹只需大致绣得一二便好。如此,这份寿礼便皆是出自二位县主之手,旁人再也挑不出半个错漏来。”
萧韵听罢欣喜,反倒是萧凝神情有些担忧,她摆下手中丝线,道:“蘅娘子,虽我与姐姐在娘子指点之下略有长进,可若当真由我们来绣,只怕是这图不够精美。”
萧韵亦道:“这技艺也非是一日可成,怕是届时寿图不够精美便是不好了。”
“二位县主放心,妾想了个法子。”秋蘅看向左右,道:“妾想着,不若就由妾再以鲛丝绣上一幅观音像。”
“届时,王妃可将我所绣的观音像为底,再将二位县主所绣的寿字为面,制成双面挂轴。”
“二位县主在献寿礼时,便悄悄与太后殿下言说,说内里自有奥秘。待太后殿下私下再去瞧时,必定欣喜。如此一来,县主们也不必在人前太过打眼,太后殿下心中也欢喜。”
“只是这事,还得报与王妃,听一听王妃的意思。”
萧韵与萧凝听罢,觉得此事可行,这便与秋蘅一道去寻了宣王妃。
宣王妃听罢,心中也明白,要让自己这两个女儿在短短月余内习得此道必是不可能的。
而秋蘅所言之法,却也是一可行之事。
她看向秋蘅,道:“蘅娘子先时不是说称之为补笔,如今怎又想着单独绣观音像了?”
秋蘅对着宣王妃施以一礼,道:“禀王妃,先时是妾所思不够周全。”
“这毕竟是要献给太后殿下的,若然有人疑这补笔一说,强行栽上一顶诓骗太后的帽子给二位县主,便是不妥了。”
“只要将我与二位县主所绣之物分开,若再有人言说此事,王妃自也可让宫中尚服局来查验。若是无人言说,那此事便不再提起,太后殿下欢喜,王府无恙,便是最好。”
秋蘅这番话字字句句皆是在替宣王府考量,待她说罢,一旁方嬷嬷面色已是不好。
可如今两位县主满面欢喜,宣王妃亦是微微颔首,她倒也不好在此时立即发作出来,只得暂且按下不提。
萧韵:“阿娘,我觉得蘅娘子说得对,不说旁人,单是那三公主……”就必定会挑她们的事头。
萧凝亦道:“是呀,阿娘,如此一来,也不会凭白给人留了话柄。左右,只要太后欢喜就好。”
宣王妃瞧着自己一双女儿,笑道:“看来蘅娘子的话,倒是比我说的管用了。”
宣王妃说罢,又看向秋蘅,道:“蘅娘子的主意好,这便一切依着蘅娘子的意思来就是。素里需要什么绢子丝线,只管着人去库房里取。”
秋蘅听罢,正是应下。
“蘅娘子一心教习刺绣技艺,可娘子住在兴化街,宣王府却是在永华大街,娘子整日里奔波也多有不便。”
“我想让娘子留在王府尽心教导两位县主刺绣,不知娘子可愿搬来王府居住。”
宣王妃此话倒是教秋蘅一时不知如何去接话。
留在宣王妃教习两位县主,自是能让秋蘅省下许多花费在路上的辰光,让她可以好生休息。
可这到底是王府高门,连去不同的几个院子都得坐马车方能去得了。
如此高门大户,内里丝丝缕缕的关系想必较路府更多才是。
秋蘅一时没了主意,也不知自己当不是当应下来。
一旁方嬷嬷见她久不回话,即刻道:“蘅娘子莫要不识好歹,王妃这可是怜惜你。”
第36章 客居左右不过一个下人罢了
萧韵听罢,一双黛眉便微微蹙起。
秋蘅回了神,随即欠了欠身,道:“禀王妃,王妃之好意妾自当领受。只是妾先时便应了人,言说每月朔日必会在铺中出售妾所制的绣品。若是暂居王府,妾怕将铺中的活计摆来,多有不便。”
萧韵道:“这有什么?蘅娘子,我们府中空了许多院子,届时让阿娘单给你寻个院子不就成了?”
“娘子白日里教授我们之时,也可自顾绣些铺中的绣件,好让我与阿凝也都瞧瞧内里针法。”
萧凝亦道:“蘅娘子倒是不必担忧这些,府中人不会言说蘅娘子的不是的。”
姐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之后便都齐齐看向宣王妃。
宣王妃便道:“此事娘子不必多有顾虑,我将娘子请来本也就是为了让我这一双女儿好好学一学你的绣活。既是如此,你日常多绣些个
她们没见过的样式,反而是好的。”
眼见宣王妃也如此言说了,秋蘅再无推托的由头,便也只能应了下来。
眼见正事说毕,一行三人便都告退回到听竹院继续习绣。
“你方才是怎么回事?”待到底下人都散尽,宣王妃方扫了眼一旁的方嬷嬷。
“韵儿与凝儿好不容易有个瞧得上眼的人,肯静下心来学了,你怎还要当着她们面数落那蘅娘子?”
方嬷嬷自晓方才一时心急,这便告罪道:“王妃恕罪,老奴也是瞧这蘅娘子着实是个有心机的。她嘴上好听,说是在替王府着想,可她所绣的观音像必是会得了太后殿下的眼。”
“若是日后太后殿下问起来,咱们势必得将这蘅娘子的事情如实报与太后知。以她的脾性自是会费尽心思讨得太后殿下的欢喜,那要是如此……”
“如此有何不好吗?”宣王妃听罢这话,着实没觉得何处不妥当。“若她入了太后的眼,得入宫中尚服局,那也是咱们宣王府举荐有功。”
“若她入了宫中,日后宫中消息几何,咱们也可比另几家王府知道得快些。”
宣王妃眼心中所思所想自不会如方嬷嬷这般短浅,于她而言,只要是能替王府争得脸面,能于王府有益,这便是最好的。
方嬷嬷听罢,又道:“万一,她若是得了陛下的眼……”
“那便是更好了呀。”宣王妃眼中含笑,道:“她一个无家无榜之人若是入了陛下的眼,想要在后宫站稳脚跟,那必是得依靠着咱们宣王府。”
“如此一来,陛下身侧有了咱们的人,若她再生下个一儿半女,难不成于我们无益?”
“方嬷嬷,你是我祖母生前亲自替我择的陪嫁,她说你见多了后院手段,又是个本份之人,故而多年来我都让你在旁伺候。”
“于后院之事,你确实多有助益,但你也要清楚,咱们往后,眼睛可不能只盯着后院了。”
宣王府除却已故的先王妃虞氏,便只有她这位继妃白氏,旁的侧妃妾室一个都没有。
方嬷嬷的这点心思摆在宣王后院里头,自是一等一的好,只是眼下并无旁的女子来占去白氏的恩宠,她这些子打算自是派不上用场。
宣王妃的这些话算不得重,但方嬷嬷向来是得脸的,陡然听得这些话,面上不免一阵抽动。
可座上那位是王妃主子,她只是个奴婢下人,自是有气也不敢显露出来。
于是,这方嬷嬷便欠了身,另扯了话茬,将这事揭了过去。“王妃,那蘅娘子若是来了,不知安排在哪处院子为好?”
宣王妃见她提起正事,想着她终归跟着自己多年,自也不再多做言说。“既然韵儿与凝儿都要去听竹院习绣,那就直接将听竹院的侧院一并收拾出来。”
“你再择几个手脚麻利的人在院中听使唤,另外再指个丫鬟近身伺候蘅娘子起居。”
方嬷嬷听得宣王妃如此言语,心下略有些不爽利,但面上依旧不显露半分,只笑着应下来,这便言说去择人拔往听竹院。
待离了宣王妃的屋子,方嬷嬷面上才露了怒气。
秋蘅不过一个乡野之人,只因有一手绣活当得起旁人唤她一声娘子,这便要入住王府,还要她指派人手去伺候着,当真让她心下不爽利。
她一壁走,一壁想,思量着如何才能打压那秋蘅一二,这便也走到了王府管家的屋子。
她将宣王妃的话说罢,管家便道:“要拔去听竹院?”
“怎么,不方便?”
管家连忙摇头,道:“方嬷嬷,听竹院临近世子的琼芳小筑,依着王爷定下来的规矩,我择人之前还需得去与世子的乳母林嬷嬷通个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