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君也来了?”秋蘅与萧郴一道坐,这才发觉萧琏亦在。“二郎君何时来的?”
“是呀,我何时到的呢?”他将目光投至萧郴处,道:“我就是恰巧与某个黑了心肝肠肺肾的橘色猫儿同行罢了,结果这猫忒不要脸,看到他的心肝宝贝就抛下了我,将我当成了书童随从使。”
“兄长,你说这等没脸没皮的猫儿,我是不是应该收拾收拾他?”
“我觉得你的嘴欠收拾。”萧郴自是听得清楚明白,当即夹了一块灸羊肉来摆到他盘里。“赶紧吃。”
不独萧郴听出来了,屋内众人也一并听出来了,当即都掩了嘴去笑。八斤适时地跳出来,他凑到萧琏身边嗅了嗅,随后警觉地跳来,自朝着秋蘅怀里窝着。
秋蘅剥了一只虾去喂它,它便又是一通亲亲嗅嗅再咬,咬了许久都未能将那只虾吃进腹中。
亦浓在旁瞧得它如此作派,啧啧道:“这小家伙真是能装,我昨日还瞧它捕下来一只雀鸟,不过眨见,它就已经将那只雀鸟拆骨吃了。如今这虾连壳都给剥了,居然还能咬不动?”
亦浅:“这不还是因为是咱们夫人在喂嘛,若是换作你我,它怕是瞧都不过来瞧上一眼。”
萧琏顺势接了话茬:“哎,都是黄的狸奴,一样的黑心肝,一样的心眼多,一样的会骗人。嫂嫂,这样的狸奴你可不能宠着,它必定是个丧良心的。”
真是亲兄弟。
“听闻你母亲给你挑了许多家贵女,你都不甚满意。为兄想了想,我离开都城几载,着实也该尽一尽长兄之责。既然你母亲给你挑的你都不喜欢,想来你是个不中意那些娇娇弱弱的闺阁姑娘。”
“林楚长年走镖,他识得的江湖儿女众多,明日我就去寻他,叫他将那些好姑娘都画上一副画像来,趁你尚在郴川,赶紧见上一见。若有心仪之人,也好趁此一道带回都城。”
真是相互伤害的亲兄弟。
林嬷嬷也来凑了热闹,接话道:“少爷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将林楚唤来,定叫他当日将这桩事办成,不叫二郎君空走一趟。”
亦浓、亦浅亦来接话:“对对对,少爷宽心,我一定会将二郎看住,不叫他寻得机会夜半逃走。”
“我现在就走。”
一餐冬至团圆宴吃得众人尽展欢颜,宴毕之后萧琏自是叫请去厢房歇了。自然,萧琏并未夜半就走,在萧郴处他们最多是斗个嘴过个嘴瘾,若他回去都城,那老王妃可是动真格的。
郴川较都城的地气稍暖,自秋蘅来到郴川五载,这还是头一次瞧见落雪。她瞧着窗外纷纷而至的玉尘,恍惚回到了在侯府的那个岁暮之日,她也是这般倚着窗瞧着落雪之影。
“窗口风大,也不知多加件衣裳。”萧郴端了盏燕窝入内,他瞧见秋蘅倚窗而坐却未加衣,当即扯了一旁的锦被盖到她身上。“你晚膳未用多少,我另着亦浅备了盏燕窝,你再用上一些。”
秋蘅瞧了那盏子一眼,即刻推托,道:“这个时辰了,若然再食用,怕是不好克化了。”
萧郴倒也不强求,只将盏子摆到一旁,道:“二弟是叫他母亲催促成亲催得着实没办法了,只能借着办差之名躲出了都城。”
“凝儿与韵儿都已成婚,凝儿担忧自己女儿相貌平平,韵儿那处尚不知腹中是男是女,她的夫婿便开始如写奏折般的拟定名讳。”
“因是有此二事,才更叫二弟左右为难,避无可避,就只能躲出来了。”
秋蘅瞧着他,清眸或舒或阖,踌躇半晌,道:“那你呢?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行,男孩长得肖似蘅娘,定是个玉树临风之辈。或是个女孩,为夫我也算还行,面容一途尚过得去,不会叫咱们的
女儿出生便落了下乖。”
秋蘅若有所思地颔了首,道:“那夫君可得好生想想了,该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我来想……”萧郴脱口这三字方回过味来,“孩,孩子?”
“恭喜郎君,你要当父亲了。”
“我,我要当父亲了?”萧郴急忙与秋蘅坐至一处,一只手摆在秋蘅小腹之前,半晌都不敢摆上去。“我要当父亲了!”
“蘅娘,你要不要再吃点别的?你晚膳用得着实太少。对了,得进补,不喜欢燕窝的话,人参,鹿茸,灵芝是不是应该也行?”
“我虚不受补!”秋蘅扯住了他,只将目光移至窗外。“陪我看雪吧,这是来郴川后的第一场雪。”
“听你的。”
一如多年之前,只是当年相对而坐,而如今,却可相拥而坐。
第171章 番外二月如安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当今太子妃,自己的父亲是当今东朝太子。可她不能随父姓萧,也不能随母姓赵。
她的母亲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楚胭。
旁人皆以为这胭字是代表红艳之色,最是适宜女儿家的名字。可楚胭知晓,这个名字是她母亲在告诉她,她就是她的咽喉,她的命门。
楚胭自小被送到虞家生活,由虞家人照顾抚养。她的义父,虞家那位郎主——虞植将军将她视作亲女,叫她衣食无虑地长大。
楚胭觉着,这样也是极好的。
虞家长年在临阳戍边,虽临阳风光比不过江南秀丽,城镇不如都城繁华,但楚胭却是极其欢喜这儿的。
楚胭及笄那年,虞植带着她与虞浅音一道回都城述职。楚胭可以去见自己的母亲了,可临回都城之前,虞将军却来寻她,叫她万不可随意入宫。
楚胭忽然明白过来。
她还是她母亲的命门,她还是一柄能害死她母亲的利刃。
虞氏一族长年领兵在外,此时得归都城,都城中各家官员自要往来走动。
虞浅音长她许多岁,多年来都掌虞家中馈,在此等往来之事上,自是得心应手。
她年岁相当,出身又好,自然就被都城中好些人户看中,争相要将虞浅音定作新妇。
可楚胭却觉着,那些人都配不得自家这位姐姐。
楚胭私底下相问虞浅音,对于这些上门求亲之人,她可有中意的。虞浅音却只是笑笑,言说一切都听父母之命。
楚胭觉着,她的虞家姐姐着实有些好过头了。
某日,又有人户上门来说亲。楚胭实在受不了,便偷偷跑了出去,想要独身去瞧一瞧都城的繁华景色。
可是,她并不识得路。
她便这样走呀走,看呀看,从日升走到日暮,可她还是没有寻到回虞府的路。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只觉得她如今身处之地不像是在都城。
自她来此,都城的每一处都是无比繁华,纵是街市之上的贩夫走卒,他们身上的身裳较临阳都要好出许多去。
而眼下,她的四周皆是衣衫褴褛之辈,一身华服的她站在此处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浓墨渐渐吞噬暮霞余辉,可这里的街市却未亮起明烛引路,那层层墨色叫她渐渐喘不过气,好似被无声的恐惧围堵在原处,叫她一步都不能挪动。
来往的路人都已将目光摆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衣衫,她的首饰,她身上的每一样落在他们身上都可叫他们安生活上几年。
楚胭想要逃离,却寻不到方向,直至一个人将她拖到了一个院子里。
那方小院也没有明烛高悬,楚胭瞧不得那人的模样,只觉得是个身量高瘦之辈。他将门户闭上,落下门栓,随后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不多时,那处便有了光亮。
楚胭抬眸瞧去,却发觉那是一处灶间,灶膛之中柴火跳动着的橘红火苗打在他消瘦的面容之上,她才将他的容貌观去了几分。
他与她见过的人,都不同。
虞家行武之家,她素日里见得最多的便是同为行武的兵士,他们皆身强力壮,叫楚胭觉着,这世间的男子应当都是如此才对。
可面前这人,他虽身量较自己高出许多去,可身形着实过于纤瘦了些。“你,认识我?”踌躇许久,楚胭终还是先张了口。
“我不过一介穷苦之人,如何会识得如姑娘这般出身高贵之人。”那人一直低垂着头,手中捧了卷书,就这般借着柴火微光来背书。
锅中水滚,袅袅热气自锅盖边缘溢出。那人站起身来揭开锅盖,将内里唯一的一个蒸饼取出来,端给了楚胭。
“我这里只此一物,姑娘若饿了,便食了它。若姑娘瞧不上眼,我这处却也无旁的果腹之物了。”
楚胭瞧了瞧那个只有她掌心般大小的蒸饼,小心翼翼探出手去,却在碰到一瞬间又抽回。此等热气着实有些烫着她了。
她来回几次,那人面上并无厌烦神色,也未出言催促,便是这般端着陶碗,直至楚胭能将那蒸饼拿在手中为止。
楚胭才方将蒸饼拿到手中,他便自顾回转又坐到灶膛前,再借着柴火余光继续背书。
楚胭几步走过去,借着灶膛火光,她瞧见屋内似是摆满了书卷。屋子里好似没有正经的架子来摆书籍,那些书卷不是在矮桌上摆着,便是在床榻之上。
匆匆一眼,她竟是未能瞧得还有允他进食之所。
似乎,这灶上便是他日常进食之处。
楚胭瞧了瞧手中的蒸饼,当即将其一分为二,将其中半个递到他手中。“我今日借你半个蒸饼,待明日我家人寻来了,我定当归还。”
“不必。”他只将楚胭递过来的半个蒸饼几口吞下,便又埋头书卷之中。
“你在此处看书,会伤了眼睛的。”夜间灯下读书本就损伤双目,偏他又是在这等昏暗之所,且不提旁的,只怕是上头的字都未能瞧得分明才是。
他并没有理会。此后无论楚胭如何说,他都未再抬过一次眸。
渐渐地,灶膛中的柴火烧没了,炭火亦炀尽了。
院中归于黑暗,一如最初那般。
可此时的楚胭,却未有害怕。
没有光亮,那人将书合起,随后便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将方才所看的文字尽数背出来一般。
楚胭也不敢再开口说话,生怕打搅那人背书。
又过了些许辰光,外间嘈杂声起,渐渐便有火光而来。那行人拍打着院门,叫嚣着开门,楚胭心中害怕,当即退去几步。
倒是他从灶膛处站起来,去将院门打开来。
“姑娘!末将终于寻到姑娘了!”幸而来的人非是歹人,只是虞家将领。
陶然瞧了瞧面前这个身无四两肉的人,又道:“姑娘无恙吗?”他虽在相问楚胭,双目却是狠狠盯着那人,此等情景仿佛只消楚胭说上一句不好,陶然便要拔刀相向。
“陶家哥哥,我没事。你是知道的,我不识得路,是这位郎君心善,怕我在外行走犯了禁,这才叫我入院里避上一避。”
听得楚胭这般回话,陶然的目光才稍有缓和。“多谢这位郎君,时候不早了,在下要迎姑娘回府了。”
楚胭当即走过去,扯了陶然往旁立了立,她压低了声,道:“陶家哥哥你带银钱了吗?我今日出来得急,未带银两。”
陶然自明其意,当即将自己的钱袋递于楚胭使。
楚胭行过去,双手捧着那钱袋,道:“多谢郎君收留,这些银两权当作相谢之礼。”
“不必。”他还是这般简单的两个字,待到说罢,便又回到灶间坐定,权当不曾见过这些人。
“我知郎君非是挟恩图报之辈,我与郎君虽初次相见,却也知郎君是个一心求学之辈。这些银两郎君可以留着交束修,日后也好参加考科。”
楚胭瞧他依旧未来接,这便上前几步将这钱袋摆到灶台之上。“我乃清远侯义女,今日谢过郎君相救,他日郎君若有所求,凡我力及之处,我必助你。”
话毕,楚胭自是曲膝施了一礼,这才回转与陶然一道离开。
“姑娘,你可算无羔。将军为了寻你,都已经入宫去求了
陛下恩典,这才准咱们宵禁之时亦能出来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