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萧郴对明帝更是心有愤恨。
太后明知萧郴会对明帝产生怨怼,却依旧要如此行事,想是她本就有此意图。可叫萧郴与明帝生出龃龉,于太后又有何益处?
萧郴是宣王府的世子,明帝膝下又有子嗣,无论如何都是轮不着萧郴去夺那个帝位的。
何氏!
是了,当年虞氏一族战败,彼时明帝当也只是及冠未几的年岁。
若是明帝猜疑虞氏,暗中扶了何氏,再将虞氏一族铲除。而如今东朝之位未定,太后瞩意皇后所出大皇子,便想要借着萧郴之手,再除了何氏。
何氏倒台,那大皇子身兼嫡长,东朝之位除他还能有谁?
将这一切思得明白,秋蘅早已脊背生凉,汗湿衣衫。
这争来抢去的皇位,不过是几人之间的角力,却叫宫外诸多人都付出性命。
虞氏为将,他们的鲜血若然洒在与敌对战的沙场之上,这是他们的荣光。可他们不该,不该死在自己人弄权的道路之上。
这条权力之路上,每一寸泥里,都是无数人的鲜血,那一块块瞧不出端倪的石砖上,都是无数性命所染就筑成的。
她要走,她必须走,她绝不与这些一心弄权的汲汲营营之辈余生同伍!
打定主意,秋蘅当即躺在床榻之上假寐,静候萧郴回屋。
未至五更,萧郴如常回到卧房。
他换下衣衫后照例掀了薄被与秋蘅同眠一处,只他才方躺下,身侧佳人便翻了身子凑上前来,一双柔荑自衣襟处探入他胸膛,倒叫萧郴身子一紧,险些岔了气去。
他僵了一会儿,见秋蘅再无动作这才宽下心来。而秋蘅在指腹划过那些伤疤突起时,便也知晓她心中猜想不错。
萧郴,便是那只该死的黄狸奴。
秋蘅强忍着怒气将自己的头往那厮胸膛中又拱了拱,口中呢喃道:“狸奴。”
萧郴抬着紧绷的手指拔弄她汗湿的乌发,听着她口中一声又一声的“狸奴”早已口舌生燥。
“我在。”他将薄唇抵在秋蘅耳畔,仿若叫人蛊惑了心智一般。“蘅娘,你的狸奴,一直都在。”
言罢此句,他便启唇咬上了秋蘅的耳廓,如此行事叫秋蘅如何还能装得下去,她当即将萧郴推开,一壁抬手捂着自己的耳朵,一壁朝里退开几步,将二人距离拉得愈发远了一些。
“蘅娘……”
“世子!今,今夜暑热难当,妾,妾不扰世子安歇了。”秋蘅立时起身,随手拿起屏风架上的衣物裹上便走到了外间。
萧郴亦是起身跟过
来,秋蘅知他前来,一壁整理衣物一壁退,生是不敢再与他亲近。他几步上前,自后将秋蘅环在胸前,下颌处抵在她肩窝:“蘅娘,别走。”
秋蘅本意是想试一试他,哪成想这一试便要将自己赔进去。她试着挣扎几下,垂着头回道:“世子先松开妾,妾身上粘腻,很是不雅。”
“很好闻。”那厮将手收得愈发紧了些,那双铜铁长臂横在她腰间,竟是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骨子一般。
秋蘅伸手去推他的臂膀,却是未将他的手臂推开丝毫,秋蘅无奈,只能将自己的手臂往后去推他的胸膛,想要将他推开些许。
怎耐她并瞧不见身后的情景,两厢拉扯之下,竟是将他覆在双目上的红巾子扯了下来。
秋蘅瞧着自己手中的红巾子,心底升出的恐惧愈来愈甚,未待秋蘅想出法子应对,萧郴便已将她的身子掰过去,叫她与之相见,叫她盯着他的双目,不许她移开分毫。
是了,是他。
是他的眼睛,是那一双她所熟悉的眼睛。
萧郴抬手将她凌空抱起,将她与自己抬至差不许多的高度。秋蘅惊呼一声,当即抬手攀上了他的脖颈,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掉了下去。
他慢慢靠近,与她额间相触,彼此的气息缠绕,正如屋内赤金仙鹤炉内苏合香所燃起的云雾。
“蘅娘,我想……”
“我想吃东西,我饿了!”秋蘅焉能不明白那厮未尽之意,当即侧开头不去看他,只敢将目光往旁处摆。
秋蘅现下心中何其懊悔,早知如此,她当时便该直接唤谢璨的名字,如此一来哪怕萧郴再有心思只怕也会立时歇了才是。
“我也饿了。”萧郴未有将她松开,只是抱着她复往床榻处走。“我饿了很久了。”
秋蘅虽未能觉出味来,但瞧着离床榻愈发得近,左右看去不知该如何办,当即将头埋到他脖颈处,仿佛觉得只要自己看不到,便能逃得开一般。
他觉察到怀中人的身子在颤抖,行至床榻畔的他因着此事却不敢再进一步,他心中慌乱,期期艾艾地说道:“别怕,别,别害怕我。”
秋蘅听出他话语中的笨拙,这才敢抬起头来去看他的眼睛。“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萧郴想起新婚翌日他说的话,苦笑地点了点头将她摆到床榻之上,而后揽着她的腰与她躺在一处。
“我记得,但你别走。”他说罢这话便阖了目安眠,除了长臂依旧揽在秋蘅腰间,当真再无旁的动作。
秋蘅此时亦不敢再做挣扎,只得与他相拥而眠,暂且忍过这一夜再说。
翌日,待萧郴起身之后,秋蘅便即刻梳洗更衣去了听竹院里。
琼芳小筑不许外人入内,故此,秋蘅陪嫁的丫鬟婆子一应都在听竹院里住着。因她时常与萧韵萧凝两姐妹在听竹院中切磋针线,院里自然也留了一间屋子与她。
左右她的嫁妆一应物件全在听竹院中摆着,秋蘅越性便直接宿在听竹院里了。
先时一日三餐秋蘅皆是与萧郴同台而食,今日却接连不用早午二膳食,连带着晚膳时林嬷嬷亲去请,亦叫玲珑给挡了回来。
玲珑言说是秋蘅想一心替萧郴备好礼物,近些时日都不回琼芳小筑歇着了。
林嬷嬷听得这话心下生疑,却也不好当真与秋蘅的陪嫁起龃龉,只得回琼芳小筑将这事说与萧郴知。
萧郴猜想是自己昨夜行为有失吓着她了,这才遭她连连避让,想着叫秋蘅缓上几日亦是好的,便也不多加强求。
秋蘅宿在听竹院中几日,倒是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若要从这一潭混水当中离开,那必得成为太后手中一颗有用的棋子才是。
可是,她又不能直接去寻太后做交易。
举凡这些站在权利最为顶峰之人,他们是绝不许有人知晓隐密,而最能保守这秘密之人,便是已死之人。
既然太后要扶大皇子继位,那何氏必得生出来错处来才行。她要叫谢侯付出代价,亦要顺了太后之意,最好之策便是以谢家为引,叫谢家去攀咬何氏才行。
只不过,谢侯断不会如此听话,若要将谢侯拿捏在手里,那必得有一个天大的把柄才是。就好比路正源初时用来要挟他的那宗一般。
不,还不够,须得更大才是。
秋蘅在谢家宅院虽不久,但也大致知晓府中人的心思。
第164章 一双很行的兄弟“去里间床上。”秋蘅……
她的两个便宜兄长并无才干,明芳县主与冯氏一般,只想挣个内宅中馈,再替自己夫君争个世子位。
谢漓与谢浓只想得嫁高门,谢焰只贪图享乐,余下唯有谢煜,谢烁,还有谢璨。
谢璨为人秋蘅自是信得过,而谢煜其人,虽他与秋蘅皆为二房中人,但秋蘅对其所知甚少。
思来想去,此时最好下手之人,只谢烁一人尔。
而此时她最需要做的,便是寻出谢烁为何要留在月荷别院的原由。
某日清晨,门房处来人将玲珑唤走,不多时,玲珑便行色匆匆来寻了秋蘅。原是谢璨着人来递了口信,叫秋蘅今日午后去常青巷的茶肆相见。
秋蘅想他是查得月荷别院内里详情,这便与宣王妃禀报,言说想要外出采买些绣线。宣王妃也是不会拦阻的。
秋蘅如约来到茶肆,一个眼生之人拿着秋蘅先时给谢璨的香囊来迎,秋蘅这才肯与他一道入了楼上雅间。
幸而内里之人确是谢璨。
“我寻人去查过了,死了的那个车夫约是十七年前投身到府上的。因他年岁较大,人也不甚机灵,就被指去别院了。”
“多年来,他一直待在月荷别院,除非主家有令,便再无外出过。他的奴籍上写着是永州人士,我着人去打听了,那人递回信来,说那里虽有人与这车夫同名同姓,但人早早亡故了。”
“如此一来,我便再也查不得那人的来处了。”谢璨一脸懊恼,他能查得此事,便证明那车夫确实非寻常奴仆。
既非寻常之人,那他的亡故也必非巧合,只怕贼人去往月荷别院本就是冲着他而去的。
“你也莫要挂心了,能查到这些已经很好了。对了,谢烁回府了吗?”
谢璨摇头:“祖父派去的人传回话来,说他伤了腿,不能挪动,只能等养好了再行回府。不过祖父也多派了人手守在别院。”
“那便好。“秋蘅出言宽慰了几句,这便将带来的两个匣子打开。“这盒子里的香囊,你借着三公主的名头,将它们带回谢府中分发。”
“记着莫说是我送的,就说是宫里得来的,三公主特意叫你带回去,每人一个,以示天恩。”
“底下这个,我单独放了一个香囊,那一个必须要给谢烁。”秋蘅将木匣往前推了推,道:“谢烁不肯离开月荷别院的原由大抵不过两种,一种便是月荷别院有他所想要的人或物。”
“第二种,便是他在月荷别院方便外出行走办事。这个香囊里的香料是我特意调过的,若是时常佩戴,人身上便会沾染此等香料气味,哪怕当时不曾佩戴这香囊。”
“此香料寻常人是闻不出来内里的门道,我却是能分得清楚明白。”
谢璨接过去立时应下,叫秋蘅放宽心,他必定会将此事办妥。
虽有经了谢璨的手来将此事办成,但秋蘅心下还是多有忐忑。
是夜,秋蘅叫暑气余温闹得身上粘腻,越性也不歇下来,自拾了衣裳穿戴好,这便在王府中随意走着,好叫这夜风吹散些许不安。
夜风夹着促织声向她扑面而来,内里似乎还带了些荷花香气。秋蘅走近几步去折了一枝,随后就着岸旁青石上坐定,看着这些在夜风中摇曳的景色,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拔弄着花瓣。
她没有人手,如今能做的也只能等。
可是要等多久才能有结果,这却不是她所能猜得准的。
秋蘅在青石上坐了一会儿,便听到外间嘈杂声起。她静静听了听,似是听到甲胄碰撞之声,且这声愈来愈近。
宣王府中也
进了贼人?
秋蘅未加思索立时起身往琼芳小筑行去,她心中隐隐泛起的不安便如未燃明灯的黑夜,她疾步前行,想要早些寻到一处光亮,来驱逐这压得叫人喘不过气的浓墨。
秋蘅脚程比不得那些常年行武的兵士,她才方拍开琼芳小筑的院门,便惊觉外间兵士已快行至。
“嬷嬷,外头似是有兵士入府,还劳嬷嬷稍挡一挡,若着实挡不住,也莫要强求,切切不可伤了嬷嬷自身。”
秋蘅将话说罢,未待林嬷嬷答话便往书房而去。萧郴书房前并无薛无方,秋蘅将房门推开,便瞧见薛无方正扶着通身天禄司装扮的萧郴往软榻上坐。
薛无方不料秋蘅会在此时过来,一时不知该当何如。
“已经有兵士往院中来了,薛护卫先去帮林嬷嬷拦一拦,无需硬拦,此处交给我。”秋蘅说罢,瞧他未有所动,立时催促道:“你是想等着兵士进来抓他个现行不成?”
薛无方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应下退出去。
“蘅娘……”萧郴张了口,传至秋蘅耳畔的便是那因药伤了嗓子的沙哑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