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只是让我们这么叫,哄她开心罢了。虽然郎君原谅了她,可她的身份和郎君是云泥之别,怎么可能真的带回府做诰命夫人?估计就是当个外室宠着。”
“别人都说我缺心眼,我看你比我还缺。”秋明煞有介事,“郎君这么看重规矩名分,不会让我们胡叫的。而且昨天我们叫她夫人,夫人看着也不开心......”
白羽纳闷儿,“她有什么不开心的?”
“不知道,夫人是奇女子,不是我们能揣测的。”
奇女子阿棠此刻,却是很开心的。
她穿着软底绣鞋,走起路来轻飘飘,她又喜欢蹦跳几步,足尖点地,瞧着像只翩飞的花蝴蝶。
花蝴蝶对着晏元昭道:“想不到你对女子妆扮如此有研究,我在女子堆里混过几年,怎么感觉还不如你会呢。”
晏元昭微微一笑,“过奖,不过我于此道并无研究,直觉使然罢了。”
阿棠叹服,“陆先生说你什么都做得很好,真是如此......”
她调转身子,倒着走在晏元昭面前,笑容清甜如蜜,“衣坊那位娘子说我们是一对壁人,我可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
然而晏元昭心觉她的高兴恐怕和他理解的不太一样。
果然——
“她的意思是我们的容貌很相称啊!我的容貌都可以和你放在一起比了。”
女郎雀跃着,全身金饰宝珠在阳光下轻盈跳动,闪闪发亮。
晏元昭的目光逐着光点,最后落在她嘴边笑意。
他慢悠悠开口,“我一直觉得,你高看了我的相貌,低估了自己的。”
“你不用哄我。”阿棠脆声道,“我见过很多美人,我自己什么水平,我心中有数。”
“我没有哄你。”晏元昭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我在颐园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
阿棠张大嘴巴,“你真没骗我?”
“我说过,我不喜欢骗你。”
阿棠痴了片刻,忽地双手撑在他肩膀上,跳起来亲了亲他的眼睛。
多么特立独行的一双眼睛啊!
晏元昭被她撞得后退半步,忍俊不禁,看周遭无人,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阿棠舔舔嘴唇,“不对,你当初都觉得我那么美了,怎么还对我很冷漠,要我费大劲儿去勾搭你?”
“因为美色并不能让我动心。”
他欠身,将她发间歪斜了的金簪扶正。
第95章 夜街市她欢喜的话,他的忍受便值得。……
临近日暮,秋阳将两条身影斜斜拉长。
矮一点的那条走得急,长些的那条本来原地不动,最后颇为无奈似的,追了上去。
最终双双停在人头攒动之地。
“大伙儿走过路过,都来看红煞星和雪里青一决胜负,角逐鸡中之王!”
“押红煞星的拿红签儿,押雪里青的拿黑签儿,买定离手,马上开始不等人了啊!”
破锣般的叫喊从人群中心传来,阿棠兴冲冲地攥着晏元昭的手,挑了个人群
疏散的空隙,一路卖力往前挤。
他二人衣饰华贵,晏元昭脸色又铁青得吓人,看客望而生畏,纷纷闪避,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阿棠轻而易举地抢到前排,和竹笼里跃跃欲试的两只公鸡对上眼神。
“你说我支持哪一只好呢?”她问。
晏元昭不答反问,“你不觉得鸡的味道很难闻吗?”
“有一点,习惯一下就好了。”
阿棠转头看他冷硬的面容,笑了,“要不你还是在外头等我吧,我说了,不用你特意陪我来看斗鸡。”
“不,我陪你。”
围观斗鸡的都是群粗人,晏元昭要是不跟她一起,还不知有多少人向他千娇百媚的夫人投来赤裸裸的眼神。
阿棠反正浑不在意,仔细观察了两只鸡,选了黑毛的雪里青下注,拿了晏元昭的钱换回三根签筹。
签筹做得用心,涂了黑漆,还黏了根鸡毛在上头。
晏元昭眉头紧皱。
来看斗鸡,还下赌注,亏她想得出来,气味难闻,厮杀亦是野蛮无聊,还不如去乐坊听曲子。
签筹散尽,老板将竹笼一开,红煞星和雪里青杀气腾腾地冲向对方。
周遭一下沸腾,看客吆喝此起彼伏,阿棠眼睛陡然放亮,抻长了脖子。只见两鸡掀翅厮斗,曳脖咬颈,爪如铁钩,喙利而尖,翅膀拍打的闷声与尖锐的嘶鸣交织,发腥的鸡毛不断扬起纷飞。
晏元昭举袖掩鼻,目光沉沉地落在阿棠身上,仿佛吸引了众多眼球的鸡并不存在。
他看到她兴奋的双眸,随着斗鸡微微移动的纤颈,晃荡不休的耳坠子,因为雪里青发挥不佳而蹙起的眉......
他牢牢攥紧她的手。
她欢喜的话,他的忍受便值得。
阿棠眼睛放在寄托她厚望的雪里青上,心思却离着鸡十万八千里。
她是不是太坏了?知道他不喜这种场合,还要带他来,好像一定要证明他的勉强。可为什么一定要去证明呢......
阿棠余光偷偷看向身边人,他已不像刚才那般紧绷,掩面的袖也放下了,只眉仍皱着。这似乎还是今日他第一次皱眉。
她咬了咬唇,转头对他道:“雪里青看着要输了,这钱拿不回来,没劲,咱们还是走吧。”
晏元昭一扫局势,“雪里青还有余力,败象不明显,要不再看看?”
“不要。鸡味儿臭气熏天的,鸡毛都要飞我头上了,不看了不看了。”阿棠一言撂下,把三根黑筹往身旁拿着红筹的人手里一塞,“喏,全送你了。”
那人嘿嘿一笑,“谢谢小娘子!”
抬头一看,小娘子和他的夫君都不见了。
阿棠抓着晏元昭的袖子出了人群。
守在外头的秋明和白羽赶忙过来,白羽往自家郎君身上一看,确定没有沾上鸡毛后松了口气,“可算看完了。郎君,接下来去哪里?”
晏元昭看向阿棠。
阿棠道:“庆州城东西南北四市我去过三个,还剩南市没去,我们过去随便走走吧。”
南市最出名的便是夜市。
临近中秋,月圆似玉盘,华灯初上。夜市刚开始喧哗,酒肆瓦市的旗招绣旆高摇,灯烛荧煌,还有无数摊贩当街叫卖吃食,干脯、白切羊头、沙糖、冷元子、烧兔......食物的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阿棠跑了一下午,早就饿了,东看看,西看看,买了签兔腿、两罐姜萝卜、一袋炒蛤蜊、一包鹿脯、羊肉包子......全都交给秋明拿着,到桥下专供游人吃茶歇息的小亭子里吃。
她挨个尝了一遍买来的吃食,分了一些给秋明和白羽后,又挑了几样往晏元昭身前一推,“我知道你不喜欢味道重的,这几样好吃又清淡,你一定会喜欢。”
又道:“虽然是露天里叫卖,但很干净的,你信我。”
晏元昭浅浅嗯一声。
而后,阿棠看到他接来她递去的烤兔腿,优雅斯文地撕下入口。甚至连她没给他荐的羊肉包子,他也吃了一个。
“好吃吗?”
他每尝一样,她问一句。
“还不错。”
他一直这么答。
阿棠看他咀嚼时的神态,和昨晚吃东西时差不多,甚至还更和悦,确信她给的吃食让他感觉不赖。
她打心眼儿里高兴。她知道晏元昭尝过山珍海味,不缺美食体验,但宫廷和官宦人家的美味和民间食物并不一样,后者更有滋味儿,吃着更带劲儿,她一直想让他破除偏见,放下身段尝一尝。
吃饱后的两人继续逛,月华光洁,南市行人如织,商户挂上了巧模样的花灯,辉映明夜如昼。
摊贩摆了在边境和铁鹘人互市来的货物售卖,有奇形怪状的兽骨项链、填了草药的香囊、又韧又厚的草编鞋,还有铁鹘特色的吃食。
阿棠对那些小玩意儿看过便罢,倒是很认真地赏鉴铁鹘美味。
“刚才那么饱,现在还能吃得下?”晏元昭道。
“能啊,吃点东西溜溜缝儿。”阿棠用木勺舀了香滑的乳酪送进嘴,吸溜了几口道,“铁鹘的食物也没什么特别嘛,这个羊乳酪和我在你家里吃的味道差不多。”
你家里......
晏元昭忍住没纠正她的说辞,只道:“你当时吃的正是铁鹘的羊乳酪,裴子绪开酒楼广纳食方,也寻了铁鹘的乳酪方子,因我母亲爱吃,就把方子送了来,因而家中常做。”
“哦——”阿棠都快想不起裴简这号人了,“我还以为裴世子整天摇着个扇子没事干呢,原来还做生意。”
晏元昭低笑,“他的生意不小。”
具体规模裴简并未和他透露过,但裴简隔三差五就给他送价值不菲的宝贝,尤其最近四年,他心绪低沉,裴简瞧出“晏夫人重病”似有内情,并未刨根问底,经常搜罗天南地北的奇珍异宝让他开怀,知道他喜欢上游猎,还送过他稀罕的犀角弓。
晏元昭无功不受禄,朋友之禄也不行,将他所赠退回大半,却也窥到他财力一角。
阿棠边吃边道:“你为什么和他关系这么好?他无官又无职,行事做派都是典型的公侯子弟样,风流散漫,和你相去十万八千里......”
“他从前不这样。”晏元昭又严谨一点,“不完全这样。”
阿棠好奇看他。
“他很聪明,文韬武略皆有所长,少年时常与我讨论策论。只不过他是裴将军幼子,父兄都在边疆为将,他不宜太高调,因而人前藏锋露拙。后来裴将军卸甲,他就做得更夸张了,完全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纨绔,书剑都不再碰,只肯将谋智用在经商上。”
“原来如此。”阿棠手里木勺一停,“不对呀,前半段我理解,裴家已经好几个英雄好汉了,小儿子要是再特别出色,皇帝肯定更忌惮。但是裴将军交了兵权,他却更装鳖,这是什么道理?”
“自是有缘由的。”
阿棠等着他的缘由,但晏元昭负手看灯看月,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
“又来了!你就爱说话说一半,把我胃口吊起来不管填的。”阿棠忿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