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阿棠敏锐地抓住字眼,“是什么行动,能和我说吗?”
“无可奉告。”
说完,云岫转过身,最后看了她一眼,步履平稳地走出后院,丝毫不避秋明。
而秋明也不出意外地,没有识破她的伪装。
阿棠回到楼上,推开房门。屋里几盏铜烛台都亮着,晏元昭坐在柔和的烛光里,周身冷玉一般的气质好似也温暖许多。她刚跨过门槛,他便抬头看她,像是专门在等她。
只是说出的话毫不中听。
“洗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又想逃跑了。”晏元昭淡淡开口。
“外头冷,水也凉,我才洗得慢了些。千真万确,我不敢逃的,我还想活命呢。”阿棠解释道。
晏元昭轻轻地哼了声,不再看她。
阿棠想了想,走到他跟前,求恳似的,“晏大人,你能不能给我句准话,如果我这一路安分听话,帮你办事,可以不去大理寺吗?”
晏元昭笑了笑,对上她期骥的眼神,“如果我说不能,你待如何?”
“我......”阿棠艰难挤出笑容,“我只好给你磕一百个一千个头,求你放过我了。”
第68章 飞鹰道一名黑衣人的刀直直刺入晏元昭……
次日清晨,天空布了一层浓雾,厚厚地压着旅店的屋宇房舍。雾里凝着看不见的小水滴,沾衣欲湿,人拢着衣领在雾里走几步,湿寒之气直往骨头缝儿里钻。
队伍很早就上路了,阿棠踏上马车时,人还不太清醒,缩着脑袋歪在车厢一角,闭了眼睛补觉。厚实的白色面纱勾在耳后的发髻上,长至胸口,将她的睡颜藏去大半。
对面的晏元昭今日穿了玄黑绣银雁袍,双腿微分,单手枕额,也在阖眼休息,马车里许久无人语声。
接近中午,队伍来到西飞鹰口。
河东多山地,多
河流,山脉连绵起伏,峰峦耸立互峙,雄伟壮阔。千百年来一条条河流冲刷侵蚀着山体,将山脊切断,形成狭长的横谷孔道,被人善加利用,成为穿山通行的便路。
北出陵州后的第一州是裕州,要到裕州,如若不肯多花一天时间和盘缠绕远路,那就必经飞鹰道不可。此条陉道全长十几里,西口进,东口出,弯弯曲曲的,虽是驿道,狭窄处和羊肠小径差不多,数步来宽,勉强容马车通过。
陉道的两边是绵亘的山岭,杂树丛生,瑟瑟秋寒之下,格外萧条。
四名侍卫两两并排,各骑一匹健马行在前,护着后头白羽驾着的马车,余下四名侍卫殿后。道路虽狭,赶路却要紧,急迫的马蹄哒哒地响个不停。
早上的浓雾被风吹开,视野变得清晰,但天公没有丝毫作美的意思,一行人才进飞鹰口,就落起豆大的雨点子。
侍卫们从行囊里拿出斗笠戴在头上,白羽也取来一张防水的青毡布罩着车身。阴云迅速攒聚,队伍每行进半里,天色就阴晦一分,衬得两旁山嶂好似灰沉沉的暗影,挤压着中间的行人,尤其是他们已走到飞鹰道最窄的一段。
若从上往下俯瞰此处,被峰峦包围的陉道好似一个收紧的小口,窄小得不容人通过,也怪不得此道取名飞鹰,实是险阻到唯有鹰隼才能自由出入。
领头的秋明回收缰绳,放缓速度,对身旁侍卫道:“河东地势真是奇特,怪不得乃兵家必争之地,你看这鬼地方,要是打仗行军到此,遇到埋伏可不就完了!”
“是啊,我心里都毛毛的。”侍卫附和道。
好在风声鹤唳,实际并无任何事发生,一行人平安走过。
随着陉道变得宽阔,大家放下心来,重新驱马疾跑赶路。
然而意外却在此时来临了。
秋明骑着枣红马跑得正舒爽,浑没注意到前方距地面几尺高的地方,横亘着一条细绳索。飞驰的马腿迎上去,瞬间前腿一弯,几欲栽倒。
“小心,有绊马索!”秋明狠拽缰绳,大声吼道。
亏得他反应迅速,在马跪到地上前用剑鞘在壁上一撑,借力弹起,免遭被马摔下去的命运。
他身旁的侍卫就没这么幸运了,坐骑一声嘶鸣,人仰马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收住力。
后头飞奔来的侍卫忙紧急降速,马匹前蹄凌空,马背后仰,好不狼狈。马车与开路的侍卫还隔着一段距离,车夫白羽听到秋明预警,及时止住两匹马,满眼惊恐未定。
秋明与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侍卫前去检查绊马索,阿棠扯开车厢帘子,伸头望向前方,混着土腥气的雨点砸得额头冰凉。
她在进飞鹰口的时候就醒了,马车蜿蜒行进,晃得她又开始头晕。行到最狭处,为了确保马车安全通过,她还帮着白羽盯了外头情况。长在峰壁上的低矮松枝几乎要戳到她脸上,从那时起,她一颗心就紧紧提着。
“发生什么了?”她问白羽。
白羽摇头,正要下车去问秋明,忽然感到风声一厉,立刻歪身一翻,躲到马后。只见数支羽箭从高处的山林射出,直冲马车而来。
“有埋伏,保护主子!”殿后的连舒高喊一声,四骑冲上前,拔剑出鞘打掉密密的箭矢。
阿棠早已把车窗帘放下,耳边嗖嗖箭响不断,只觉心惊胆战,忽有一只漏网之箭穿透车厢顶,插进来一尺长,箭头上的冷水飞刺到她脸上,她一个激灵,尖叫出声。
“快趴下。”晏元昭命令道,她忙学他屈身伏在座位下,躲过又飞来的几支冷箭。
马车外,秋明和连舒带领所有侍卫护住车厢,箭矢一拨既去,一拨又来,有两名侍卫不慎中箭,仍忍痛挥剑抵挡,血滴落到地上,融进雨水里,随着众人脚下动作,化成淡红的水花四处飞溅。
谷里阴雨绵绵,草叶如割,终于那可怖的尖利风响渐渐消弭,不再有暗箭飞来。
然而未等侍卫们喘口气,左右峰峦人影一闪,十几名蒙面黑衣人从几丈高的地方跃下,面露凶色,手中长刀寒光凛冽。
“何方宵小,在此设伏伤人!”秋明喝问。
来者并不回答,挥刀迎面砍来。
侍卫当即举剑反击,一时间刀剑嗡鸣,铿锵刺耳。
黑衣人目标明确,依旧是被众人围在中心的马车,仗着人多势众,战力高强,与侍卫缠斗之际,不断逼近车厢。
白羽不会武,秋明守在车辕,与刺客交手时顺带保护他,两个黑衣人看到这一薄弱处,联手攻来。
利刃交织袭来,秋明躲过当胸的两剑,不慎露出身后一个空挡,其中一黑衣人大喜,立马登车探去,然而下一瞬后背传来剧痛,惨叫一声,双腿脱力,滑下马车。
白羽拔出带血的匕首,虽然手哆嗦着,但眼神凶狠,“你们休想靠近马车一步!”
前头虽守住了,却是防头难防尾,数名刺客快刀逼退车尾的侍卫,举刀劈向车厢后壁。这削金如泥的大刀若真劈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石火的瞬间,连舒打开车门,“主子,弃车!”
他与一位高个子侍卫一起踩着车辕,飞快将车里两人拉出来。
利刃斩下,车厢四分五裂,伴随着巨大的断裂声,残板噼啪砸到地面。
晏元昭一现身,情势立即不同,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他。
黑衣人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纷纷调转刀锋向他刺去。晏元昭戴上斗笠遮雨,毫不多话,宽袖一拂,接来侍卫手中长剑,干脆利落地拆下一记杀招。
主子亲自上阵,侍卫精神为之一振,无不拼力对敌。一时漫天淫雨,铁光冷寒,腾腾的杀气将山林草木吓得弯折低垂,惊魂不定的马儿躲在一旁悲鸣。
高个子侍卫将阿棠从马车中救出后,拉她躲到一侧山壁,并将自己的斗笠给了她。他护在她身前,紧紧注目着战局,随时准备加入。
阿棠伏在笠檐下的双眼眯起,在雨幕里辨出了云岫的背影,她与好几名黑衣人围攻晏元昭正凶。晏元昭虽有侍卫保护,但敌众我寡,落于下风,好几次险被刺中。
高个子侍卫见状,回头看了阿棠一眼,她会意,扯出一个“不用担心”的微笑,侍卫立马提剑上前,与同伴并肩作战。
此时阿棠身边再也无人,她定定看着眼前厮杀,深吸一口气,提起裙子,向离她最近的马飞奔而去。
秋明最先注意到“夫人”的奇怪举动,愣了一瞬后立刻反应过来,苦于分身乏术,只得大声道:“拦住她!”
然而此时已有一半侍卫负伤,另一半身处战局之中,难以抽身,唯有那高个子侍卫还离她较近,听令撤剑追她,不想他身边的黑衣人不依不饶,封住所有去路,那人无法,只能与之交锋。
此时场面已是极凶险,越来越多的黑衣人突破侍卫的防守,合攻晏元昭。晏元昭身边仅剩下秋明、连舒等三人,招架敌人都已十分勉强,哪里还有功夫再去管逃跑的女郎?
阿棠十分顺利地踩着镫子爬上一匹黑马,调转马头向东,正要引缰,忽听见秋明急急地喊了一声“主子”,她回头望去,看到一名黑衣人的刀直直刺入晏元昭右肩。
她咬了下嘴唇,猛地回转头去,缰绳一扯,双腿狠夹马腹,“走!”
黑马似是也迫不及待离开这个是非地,载着她如一支离弦之箭冲出去,将杂乱的声音和浓腥的血气远远抛在身后,转过几道弯,再听不见闻不到一点痕迹。
虽无追兵,阿棠亦不敢放松,驭使黑马在雨中迈开四蹄狂奔,顷刻间已跑出数里。
雨丝歪斜得厉害,衣上、鞍上俱是濡湿一片。前后渺无人踪,抬眼只见灰魆魆的山岭,不怀好意地凝视着她。
阿棠目不斜视,继续驱马逃命。一路跑出飞鹰道,疾驰上山,又疾驰下山,经过了村庄、镇甸......
她不知道她跑了多久,浑身被雨打得湿透,僵冷脱力,小腹微微绞痛,伏在马背上虚弱喘息。
天空灰黄,暝色照野,远远地,她看见前方高大巍峨的城墙。
这应当就是裕州城了。
疲惫不堪的黑马驮着她,缓缓向城门走去。
临近城门,阿棠忽然迟疑,下意识往另一方向拽动缰绳。然而黑马只是顿了一下,随后坚定地走向裕州城。
阿棠吸了下鼻子,抹去脸上雨水,沉默地任由黑马加入进城的队伍。
她是裕州城门关闭前最后一位进城者。
她牵着马,跌跌撞撞地走着,身边不少人都在看她。她知道自己狼狈极了,身上滴着水,衣裙里淌着血,脸色必然苍白得像只鬼。
“小娘子,你还好么?”一位妇人投来关切的眼神。
“我没事。”阿棠勉强笑笑,“请问你知道离这里最近的客栈怎么走吗?”
妇人热情地指了路,阿棠谢过她,艰难地来到客栈开了一间上房。一切安顿下来,她清理完身子,简单吃了点东西,随后把自己扔上榻,呼呼大睡了。
第69章 假作真这个小骗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
清晨,天边撕破一道白口子,客栈养的鸡照常昂起头,高声叫晓。
宏亮的鸡鸣破窗闯入昏睡的女郎耳里,阿棠烦躁地翻了个身,掩被继续睡。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她又被鸡叫吵醒两次,最后干脆把被子拉过头顶,安心梦周公。
不知从何时起,房里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黑色夜行衣,姿态优容,英挺的剑眉上却沾着一滴未消的露水。他安静地坐着,眸光深深地看着床榻。
榻上毫无动静。
过了一会儿,男人掀开被子,“起来,我知道你在装睡。”
凉意袭来,阿棠短促地叫了一声,挣扎着坐起,抄来外衣披上,又飞快地把胸前青丝拢到颈后,这才对上眼前人的一双漆眸。
“晏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我都好多天没睡过榻了!”
女郎刚睡醒的声音软绵绵的,还藏着她没发觉的一丝嗔意。晏元昭幽幽看她一眼,双手抱胸坐下,“你在怪我?”
“哪有,我可不敢。”阿棠微微侧头,“你来得好快,是连夜赶的路吗?其他人都还好吗?计划还顺利吗?”
昨日飞鹰道上的截杀来势汹汹,凶险无比,但也只是表面看上去罢了,实则云岫一行人的行动,正中晏元昭的下怀,他的计划也借此得以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