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看出来,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晏元昭不杀她。
只要她活着,就有机会逃。
趁着他还没把她绑上,沈宜棠小幅度活动酸麻的胳膊腿儿,余光看他举袖饮茶。
晏大人美色更胜往昔。
龙章凤姿,芝兰玉树,小晏郎君四年前就当得起这般形容,现在好像在此之上,又生出一种成熟的魅力,叫人不只想安静欣赏,还想扑上去……
难怪那群小乐姬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个个想自荐枕席。
一些叫人脸红的记忆在眼前活跃起来。
吃过的美味,还想再吃。睡过的男人,当然也还想再睡。
沈宜棠苦笑 ,自己也是昏了头了,都是他阶下囚了还在这里想三想四,没见昨晚他碰她胸后,冒出一种多么嫌恶的表情吗,逼得她七分羞愤,被迫装出十二分来。
她到底还是有那么几分尊严在。
晏元昭饮完一盏茶,静下心神,茶盏叩桌,敲了两声。
沈宜棠停下所有小动作,老老实实等他审。
“你是一个江湖小混混,以坑蒙拐骗为生,四年前,有人找上你,安排你进京,你在进京前,只知道自己要去假扮沈府的娘子,不清楚实际要做什么,我说的不错吧?”
晏元昭说完,沈宜棠点点头,“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她早觉得他好像了解不少她和面具人的交易,单凭她留的那张字条,不应该查出这些来。
晏元昭淡淡道出两个人名。
沈宴。小桃。
沈宜棠深吸一口气,不算太惊讶。
“您没把他们两个怎样吧?沈宴就是个傻小子,被我骗了好几回,小桃全听我的,没干过什么坏事,而且她中途跑了,和我没关系了。”
晏元昭没打算回答她。
当年他关了小桃一段时间,被沈宴日日围追堵截。他烦不胜烦,不想把事情闹大,又看小桃连账簿的事都不清楚,留在手里没用,也做不了诱饵,就把人还给沈宴了。
他盯着她,“看来这四年你没联络过小桃。”
沈宜棠干笑,“我去找她,不是给她添麻烦么。况且我和她既非同路人,便没必要再联络。”
晏元昭道:“小桃不是一个好帮手,后来由云岫代替她帮你成事。云岫是什么人?”
“她是面具人的手下,既是来帮我,也是监视我。”
沈宜棠也不藏着瞒着,不待他继续问,主动把云岫带她去见银面具、她从公主府盗走账簿交予他等经过,挑着重点简要说了。
晏元昭听完,似在沉思,没再发问。
沈宜棠观察他脸色,试探道:“那本账簿失窃,没给您造成太大麻烦吧?”
晏元昭目光森寒。
沈宜棠自顾自道:“那东西关乎太子利益,看着挺吓人的,但牵涉的朝臣一多,杀伤力就很有限了。您揣在手里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还招小人惦记,没了也是好事......”
“你在给自己脱罪?”
“不是不是。”沈宜棠随口否认,继续给自己减轻罪责,“其实我中途也曾想停手,但那面具人明显不好惹,我骑虎难下,怕撂挑子了遭他报复,这才硬着头皮给他做事。”
晏元昭呵地一声笑,“你收了他多少钱?”
“......五千金。”
“好一个硬着头皮赚了五千金!”晏元昭眼角狠狠抽动,“胡说八道够了吗?”
沈宜棠闭上嘴。
过了几瞬又道:“我没说假话,我看他和您作对,不是好人,才想要他多出点血。这人答应得痛快,手里有钱又有人,势力不小,您知道他是谁么?是太子的人么?”
晏元昭冷笑,“这不得问你了?你与他打过这么多次交道,半点不清楚他身份?”
沈宜棠小声嘀咕,“我要是清楚,恐怕早就被他灭口了。”
晏元昭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再好好回忆一下。你若想少受点罪,保住你这条小命,就要努力给本官证明你的价值。”
沈宜棠思考一会儿道:“他应该是个年轻男子,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虽然声音苍老沙哑,但他的手很修长,很好看,不像老年人的手。我猜他可能为了隐藏身份,服药将声音变哑,或者他本身喉咙受过伤,所以哑了。”
“他应当不是太子本人。太子的手我注意过,手指更细更白一些。而且太子说话有点蠢,和面具人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
晏元昭突然道:“你这么爱看男人的手?”
沈宜棠一滞,“不是的,面具人手上戴了个很值钱的玉戒,我多看了几眼玉戒,才顺便看的他的手。至于太子,那时候在假山他想轻薄我,手都伸到我眼前了,然后被你——”
“行了。”晏元昭打断她,“我知道他不是太子。”
“太子不会舍得花五千金雇你,也没有那么好的演技装作不认识你。”
赵骞甚至都不擅长隐藏情绪。
“那他可能是太子的追随者,又或者和太子完全没有关系,只是想要那本账簿。”沈宜棠分析。
晏元昭垂眸,手指轻点桌案,余光瞥过眼前眉眼活泼的女郎。
她很有几分判断力。
账簿被盗走后,声响全无,并没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事实上,晏元昭怀疑,它可能已经被毁去了,窃取者同他一样,不打算让它见天日。
这四年朝堂可称风平浪静,太子行事趋于低调,那位在幕后操纵此事的人似乎也销声匿迹,没有再释放对他的恶意。
晏元昭一路青云,官途平顺,冲他来的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都不成气候。四年前针对他的那场算计像一场梦,在账簿丢失、夫人遁走后就宣告结束,唯有他时刻维系的内子重病卧床这则谎言,作为梦的遗迹,像一道去不掉的痒,随时侵扰。
痒的背后,还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头。
吃了亏,狠栽过一次,这种滋味本身就会让人耿耿于怀。不仅如此,他的理智也不允许他忘掉。
晏元昭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摁着桌案,指腹传来冰冷硬实的触感。
他平静看向沈宜棠,“那么——真正的沈娘子去了哪里?”
第58章 伺机逃他被她始乱终弃?可笑至极。……
真正的沈娘子?
沈宜棠答得飞快,“她不是病死了吗?”
“你亲眼看见她病死?”晏元昭疾声道,“你和沈宴撒的那个谎,漏洞百出,沈家人按照你告诉沈宴的沈娘子坟茔位置来河东寻找,一无所获。”
沈宜棠面露尴尬,“沈娘子落葬的地址,是我为了糊弄沈宴编的。我没见过沈娘子,面具人手下找上我的时候,就告诉我沈娘子不幸病故在路上,由我代替她进京。”
“难道她的病故有猫腻?”她问。
晏元昭不置可否。
明面上看,并无猫腻。
沈宣曾到河东崇真观与沈宅问询过,确认四年前河东沈府接到他寄去的家书后,将沈五娘从观里接回,安排马车送她南下,前后并无异样,且无论观中人还是沈家人都对沈五娘被掉包一事毫无所知。
沈宣甚至还打听到沈五娘在动身前一段日子身体便不太好,常常闭门静养,既如此,她在路上染了风寒没熬过去,也有因可循,合情合理。
只是——
沈娘子在上京途中意外病故,面具人却能迅速得知消息,找人冒充顶替,听来甚是不可思议,好像他提前预知了似的。
“这位幕后主使需要一个能接近本官的官宦女身份,刚好要进京的沈娘子就半路病死,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晏元昭道。
“也许就是这么巧呢,面具人不断
在寻找机会,沈娘子的身亡给了他这个机会。“沈宜棠看了看他,迟疑道,“他总不至于为了安排我进沈府,把真正的沈娘子做掉吧,这不值当呀,只是偷个账簿而已。”
“......而且,面具人见我第一面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根本就没指望我能成功。如果他真的为了此事做到杀人的程度,不至于这么随意地雇我一个小混混去执行任务吧。”
沈宜棠还有几句话忍住没说。
偷个东西罢了,又是偷梁换柱,又是美人计,曲线救国不说,其中还充满各种不可控因素。若不是她卖力卖命兼运气好,怎么可能把这个四处漏风的局做成?
那位神秘主顾的态度也颇奇怪,比起着急成事,更像是在看乐子。
直觉告诉她,他不会为此费功夫去杀人。
晏元昭似是听懂她潜台词,道:“他雇佣你一个小混混,不仅是为了窃取账簿,也是为了羞辱本官。不然你在大婚前就已经得手,何必留到成礼后再脱身?”
沈宜棠脸色不太自然。
晏元昭冷眼看她,“暂且不说她病亡是真是假,你既相信她已死,为何不问问她葬在何处,非要给沈宴一个假地址,叫沈娘子尸骨零落异乡,沈家人遍寻不到,不得给她祭奠!”
沈宜棠不防他矛头又对准她,愣了愣,小声道:“我收钱办事,不敢多打听。”
“不,是你根本不在意这条人命,不在意和你相处了三个多月的沈家人,你冷血至此,禽兽都比你懂得什么是廉耻,什么是亲情。”
晏元昭的语气很淡,指责却尖锐,像硬邦邦的冰棱子,扎得沈宜棠难受。
她鼻子耸动,不说话。
偏偏晏元昭不肯放过她,“怎么你又不服了?想说什么就说,也让我听听你为数不多的真话。”
沈宜棠索性直言,“她死都死了,我就是关心一万句也没法把她复活回来。她亲父兄没养她几天,他们的祭奠又有什么要紧的,她说不定还不稀罕要呢。”
“说我冷血,我看沈家人更冷血,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们要是有一丁点在意她,还能让我有可乘之机吗?”
“孩子死了来奶了,人没了开始找了,沈家人早干什么去了。”
沈宜棠越说越是愤愤不平,用力振了一下袖子。
晏元昭皱起眉,“五十步笑百步,你哪里来的义正词严。”
沈宜棠撇撇嘴,“我是卑劣小人,又不影响我骂其他我看不惯的人。”
“终于承认自己是卑劣小人了,”晏元昭讽刺道,“不再说自己凭本事挣钱了?”
“......我从来没有不认过。”沈宜棠绞着手指,“我确实对不起你。”
晏元昭眉间又漫起阴云。
她老老实实承认,他反倒更加不快。
说什么对不起他,好像她是个负心郎,他被她始乱终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