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谦,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
“戏法?”阿谦懵然。
阿棠掏出一块帕子平展在手掌心,“看好了,帕子上什么也没有。”
她合掌为拳,揉弄了几下帕子,旋即张开手,帕子上赫然出现一只纸包的饴糖。
“哇!”阿谦眼睛一亮,拾起糖丢进嘴里,“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饴糖?”
“姨姨什么都知道。”阿棠笑道,“你阿娘一直不肯吃饭,你说这样好不好?”
阿谦嚼着糖,含糊道:“不好。”
“那你去劝一下你阿娘,让她吃点东西。”
阿谦摇头,“阿娘不爱搭理我,我有点点怕她。”
阿棠揉揉他脑袋,“话少的人,瞧着都会有点可怕。实际上他们都把感情放在心里,只是不爱说出来,所以不要怕。姨姨再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
“阿谦,你和这位娘子出去顽。”静贞突然开口道。
阿棠默默牵着阿谦去了庭院。
天色渐渐转晦,沈宣骑着驴跟随晏元昭来到奉贤坊,心脏狂跳。晏元昭告诉他,真的沈五娘找到了,可别的却不透露。
沈宣按捺不住激动之情,从驴上跳下来,小跑着跨过门槛。
院里一道倩影,正背对着他与一垂髫小童玩闹。
“阿棠!”沈宣快步过去,“我终于见到你——”
阿棠回过头,沈宣的脸顿时青了,“怎么是你这个骗子!”
阿棠冲他盈盈一笑,“阿兄,几年不见,有没有想我呀?”
沈宣火冒三丈,咬着牙对姗姗赶来的晏元昭道:“晏大人,您怎能如此戏弄下官?”
他语气有些冲,晏元昭还未怎样,阿棠脸便一沉,“你吼什么吼?是我戏弄你,可不是他戏弄你,人就在西厢房等你呢。”
“还有,”她悄悄指了指阿谦,压低声音,“这是你亲外甥。”
她极力忍着,不说是他亲外孙。
沈宣满头雾水,看晏元昭浅浅点头,低声赔罪,“下官失礼了。”
他踟躇地看了看兀自在地上玩耍的小童,随后疾步迈进西厢。
阿棠抬头看晏元昭,他唇角正弯着。
“你好像今天很开心?”她摇摇他胳膊。
晏元昭但笑不语。
阿棠维护他,他高兴。
刚才沈宣该吼得更大声一点的,他想。
这边沈宣见到西厢里的白衣女子,仔仔细细看了她,失声唤道:“阿棠......”
她完全是他想象中的阿棠长大的模样。
毫无疑问,货真价实。
“我道号静贞。我曾在信中和你说过这个名字,请你如此唤我。”静贞面色无波。
“好,静贞。”沈宣急促道,“你怎么连孩子都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晏大人,他也不肯相告。”
“是我请他不要说的。关于我的事,我想亲自告诉你。”静贞美丽的眸子直视着他,“父亲。”
沈宣一下子被这个字眼击垮了,瘫坐在榻,眉毛痛苦拧起,“你,你都知道了?”
“嗯,我十四岁时,找到了阿娘留给我的一封信,信里她告知了我一切。”
“你阿娘......”沈宣怔怔掩面,“怪不得你从那时起不再回我的信,你怨我......”
“是,我当时很怨你。沈家那个老匹夫弃我于河东族宅,我没双亲庇佑,性又乖僻,受尽冷眼,被人打发到了崇真观。观里戒律森严,我学不会守规矩,又吃了很多苦头。”
“我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你,相信你是一个爱护庶妹的好兄长,给你写了很多信,盼你能接我出观。你在信里叫我忍耐,叫我听话,我都做到了,可也不见你来接我。”
“后来我看到了阿娘的信,终于明白了,你在我还未出生时就弃我如敝履,我怎可能指望你救我出苦海?”
静贞语气平静得出奇,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对不起,阿棠,对不起......”沈宣哀声道,“是我太懦弱,我一直怕父亲责怪我......”
“唤我静贞。”静贞冷眼看他,继续道,“从那时起,我就恨上了你,恨上了沈家,恨这世上的所有人。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勇敢男儿,他救了我,对我很好,我便跟了他,给他生了儿子。”
沈宣急急问道:“他是谁,可否让我见见?”
“你见过他。”静贞忽而露出微笑,玉容生春,娇美无限,“他姓裴,单名一个简字。”
好似一块巨石当头砸来,沈宣眼前骤然黑了。
他是大理寺的官员,虽不负责裴简的谋逆案,但多少有所了解。
“你就是他失踪的外室......”他哆哆嗦嗦地说。
静贞道:“你不用怕,不会牵连到你。”
“我不是怕这个......他是逆犯,你可怎么办,你糊涂啊!”沈宣满面是泪。
“我不后悔我的选择。”静贞淡淡道,“没别的了,这几年我过得很好,早把你们沈家忘了,也不怨你了。只是你一直在找我,我不忍见你如此挂怀,就来和你交代一声。话已说完,你可以走了。”
沈宣大恸,“阿棠,不,静贞,你再和我多说几句。我对不起你,我想弥补你,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你不用弥补我。”静贞道,“若说要弥补,女骗子冒充我进沈家时,你很关心她,冒险带她去衙门,操心她的婚事,为她顶撞你父亲,你做的一切云岫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我便当这些是为我做的,你的弥补,我都收到了,可以了。”
“那怎么能一样,静贞,你不要这样......”沈宣泣不成声,“你冲我笑一笑,好不好,你小时候是多么活泼可爱的姑娘,我求你,不要这么冷若冰霜......”
“太晚了,我早就变了......”静贞的叹息凝在平如静水的声音里,须臾就飘走了。
躲在窗下的阿棠却听得分明,那粒叹息飘到她耳里,化成眼角的一滴晶莹。
她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远离厢房,来到站在庭树下陪她的晏元昭跟前。
“不听了?”晏元昭问。
“不听了。她好可怜,再听我要忍不住心疼她了。”阿棠肯定道,“我可不能心疼她。”
晏元昭捏捏她脸颊,“为什么不能心疼她?”
“她命云岫刺杀你诶!要不是我们提前做了准备,你就真的要受伤了。我绝对不能原谅她。”
晏元昭笑了,俯身亲她一口。
他的阿棠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女子。
第112章 心上人阿棠的手游游钻钻,倏地往他……
天子驾崩,丧仪繁又多。三天小殓,七天大殓,再经数月停棺,择吉日移送帝陵落葬。
头七日,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早晚都要来宫中哭灵,七日后,随着丧程推进,时不时还需再来吊唁。
晏元昭身为帝甥,又为重臣,大小丧礼都不能少,灵前一跪就是数个时辰。纵是入冬后穿得厚,晚上回到阿棠那儿,衣裳一掀,双膝仍淡淡发青。
阿棠心疼地给他按摩僵麻的双腿,“死个皇帝,真折磨人。”
她力道软中带硬,硬里杂软,几番摩挲揉捏,惹出酥酥的热意,晏元昭舒服地闭上眼,享受她难得的伺候,一时忘了叱她“不得妄议”。
阿棠的手游游钻钻,倏地往他大腿根去。
晏元昭钳住她胳膊,提醒道:“还没吃晚饭。”
“喔也对,你跪了一天,是得吃饭补补力气。”阿棠笑道。
“倒不是这个缘故......”
一闹起来忘了情,恐怕要等到月亮爬到屋顶上,才有暇去吃晚饭。
“我和你说,今天晚饭可丰盛了,”阿棠兴致勃勃地给他列食单,“有五味汁烧鹅、飞鸾鲤鱼脍、水晶虾仁羹,还有五色馄饨、凉拌鸡丝、煎角子......”
晏元昭耐心听着,眼角笑意里挂着点无奈。
阿棠执意要在这间小宅里住,他也无甚办法,她能跑能跳,溜窗撬锁样样精通,他也怕逼得太狠,她真就不管不顾地跑了,到时候他上哪儿找人去?
只能姑且听之任之,暂安于此。
一车车的家什运来,零碎物件填满几间屋舍。拨了几个仆妇侍卫过来照料,阿棠不想要丫鬟伺候,那便罢了。她尤为想要个好厨子,晏元昭让白羽精心寻了位技艺精湛的师傅,既懂宫廷菜样,又通民间小吃,阿棠很是满意。
晏元昭公主府和奉贤坊两头跑,难免辛苦,这些天陆续把府里书房和卧房的部分东西搬了来,才稍微轻快些。
国丧期间,忌嫁娶娱乐,街上熙攘少了许多。冬日天又冷,阿棠也不往外跑了,镇日在奉贤坊窝着,日日睡到三竿醒,调教厨子,打理屋舍,琢磨着在院里开块土种点菜。晏元昭每晚来,她热情招待,分外地黏他。
这不,吃晚饭前索了一个长长的吻,挂在他腰上,缠磨着来了吃饭的小厅。
这就是夫妻俩过日子的感觉吗?
晏元昭拥着阿棠,放眼这个温馨的宅子,花瓶里插着腊梅与狗尾巴草,廊下挂着鱼干,庭院里竖着一只草靶——阿棠从庆州回来后,对射箭兴趣大增。影壁前还堆了个雪人,抠了他腰带上的两颗玉石做眼睛,现在化得不成样,缩肩耷背仿佛一只狼狈雪狗,可怜巴巴地守着屋宅。
到处都是阿棠的痕迹,阿棠的气息。
晏元昭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阿棠过得快活,估计是不会跑了,忧的是她过于快活,真把自己当他外室了,再不肯同他归府。
“你发什么呆呢?”阿棠拍他,搛了只煎角子送到他嘴边。
晏元昭张口,慢条斯理嚼完,幽幽道:“也罢,你要是这会儿回了府做我夫人,宫中丧礼,你也得去。躲在这里,省却一番折磨,也是好事。”
阿棠笑眼眯眯,“可不是嘛,我们这样就很好。”
又过几日,隆庆帝丧仪稍告一段落,晏元昭上奏了庆州军器坊的案子,所获兵器悉数运回钟京,充于武库,涉案者逐一处置发落,有功者论功行赏。
晏元昭以此案之功,擢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俗称宰相。
大周奉行群相制,员额四到六人不等,近半年相位有缺,一直未任命新相,朝中资历够得上的官员多有活动。其中以吏部尚书沈执柔和左仆射晏仲平风声最劲,两人各自争取,岂料最后“便宜”了晏元昭。
晏元昭已位至御史台长官,历来御史大夫、御史中丞都离拜相只有一步之遥,然而晏元昭过轻的年纪和过快的速度还是让朝官咋舌不已。
两位有力竞争者又都是和晏元昭有亲的长辈,事情便显得有些微妙了。
沈执柔颇不是滋味儿,他向来严肃自持,却也不禁在恭贺这个名义上的女婿时露出了一点儿酸意。
晏仲平倒觉得与有荣焉,克制住喜意,摆出祖父的架子“敲打”晏元昭,叫他戒骄戒躁,恪守中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