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贺枢起身道:“等我一会儿,我去拿样东西。”
刚转过身,衣袖被人紧紧拉住。
江望榆攥住他的一片衣角,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着头,不说话。
从他的角度向下看,贺枢轻易看见她紧紧抿唇,眼睛无意识地眨得飞快。
他是罪魁祸首。
贺枢重新坐回去,柔声安慰:“好了,我不走。”
触及他温柔的目光,江望榆越发羞赧,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以前不会这样,胆子可大了。”
“没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贺枢轻柔地拍拍她的手,“这样,你先睡觉,我在外面守着你,等你睡着了再回去。”
“可是外面冷。”
“我穿着了大氅,不冷。”
见他直接掀开榻上的被子,少见地摆出一副不容拒绝的神情,江望榆只得答了声好。
“记得锁门。”贺枢不忘嘱托。
“嗯。”
关紧屋门,江望榆只脱了外面一层官袍,吹灭灯,躺在榻上。
屋外月光清亮,他举着一盏灯,烛火随夜风轻轻晃动。
她捏紧被子,盯着那道身影,忽然感到无比安心。
睡意慢慢涌上来,昏黄的烛光晃来晃去,逐渐模糊,沉沉睡去。
*
“你什么时候走的?”
观星台上,江望榆一瞧见他,连忙跑到他的跟前。
“对不起,我睡得太熟了。”
“不到一刻钟。”贺枢无声减掉两刻钟的时间,从怀里取出一枚护身符,“我去了一趟护国寺,叫住持请的护身符,你带在身上,可以趋避邪祟。”
护身符被他护得很好,上面甚至残留一点他的体温。
江望榆握紧护身符,“你真好。”
贺枢抿唇笑笑,“先当值。”
天象大部分
时候都风平浪静,值守将近亥时末,江望榆摸摸肚子,悄悄远离他,谁知还是响起一阵轻轻的咕咕声。
热气顿时上涌,她捂住脸,不敢看他。
下午她着急进宫,晚饭没怎么仔细吃,偏偏连平时装红枣、核桃的荷包也没带在身上。
贺枢权当没有听见,“我先走了。”
江望榆正觉得丢脸,急忙应声:“好。”
周围只剩她一个人,她用力揉揉肚子,按住饥饿感,盼着同僚早点来交接。
没等到同僚,先等到另外一个人出现在观星台。
“江灵台,你见到陛下了吗?”
曹平先去了一趟角院,见外面锁着门,黑黝黝的,没点灯,知道天子不在里面,犹豫许久,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又来观星台。
“没有。”
“那你看到了元极吗?”
话一出口,曹平迅速反应过来,对上她不解的目光,控制神色自然,飞速圆谎:“元极也在御前当差,我听说他今天在观星台当值,以为他可能知道陛下在哪里。”
江望榆忽然想起前天也有一名小内侍跑到观星台,像是在找什么人,却什么都没有问,又匆匆离开。
而今司礼监掌印接连两天都来这里询问天子的行踪。
“曹掌印。”她不免紧张起来,“陛下难道会来观星台吗?”
“这我也不知道。”曹平控制语气和缓,“陛下的行踪,即便是我,也不能随意探听。”
她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异样,结果直到曹平离开,同僚来交接,她还是没能看出任何不对劲。
回到角院,江望榆翻出荷包,丢了两三颗红枣进嘴里,干巴巴地嚼着。
还是有点饿。
她还在想要不要干脆睡觉,忽然听见一阵规律的敲门声,随即是他温和的嗓音:“令白,来开下门。”
开门后,她看见他提了一个食盒,快步走进屋。
“这是什么?”
“我去拿了一些宵夜。”
贺枢搬起角落的小书案,打开食盒,眨眼的工夫,整张桌面几乎被摆满了。
江望榆盯着桌上各色点心,馋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吃吧。”贺枢直接塞了一双筷子进她的手里。
原本硬忍下去的馋虫寻着香味全冒出来,她夹起一块枣糕,一口咬了大半。
贺枢坐在对面,一边观察她偏爱哪些糕点,一边回想刚才在半路上遇到曹平的事情。
严格意义上不算急事。
今天已经是十五望日,天亮之后要在奉天殿举行朔望朝会,曹平便来问是不是提前返回皇宫。
从西苑去往奉天殿不算远,早起半个时辰,赶得及。
贺枢想好之后的安排,再看向案上,碟子有完全空了的,有只用了一两块的,也有完全没有动过的。
他记在心里,摸了下碗壁,揭开碗盖,“这是牛乳,不烫了,现在喝刚刚好。”
碗是白色的,碗口绕了一圈青色的花枝,烛光朦胧,纯白色的牛乳蒙上一层薄薄昏黄。
江望榆捧住碗,闻到淡淡的清香,先抿了一小口,没忍住,一下子喝了大半碗。
牛乳温热,顺着喉咙直溜进肚子里,驱散深夜的寒冷,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里面好像还放了糖,有点甜,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真好喝。”
他坐在对面,微微垂下眼帘,听见她的感慨,忽然抬眸,直直地盯着她,目光幽深。
江望榆茫然地眨眨眼睛。
他却迅速转头,别开视线,一言不发。
她看看碗里的牛乳,剩的不多,三两口就喝完了,抿了抿唇,舌尖抿到一点牛乳的清甜。
眼前忽然靠近一道阴影,随即唇角被他轻轻按住,指腹缓缓抚过嘴唇。
他的声音低低响起:“还沾了一些。”
第87章 你知道陛下去哪了吗?……
“哦哦。”
江望榆找出一条帕子, 胡乱擦拭两遍,伸手摸了下,没摸到什么湿润。
应该擦干净了。
“不好意思。”她摸摸嘴唇, “其实,你告诉我一声就好了, 我都满十八了, 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用特意帮忙。”
“嗯。”
视线不受控制地掠过她红润的唇,贺枢猛地闭上眼睛,右手紧握,指腹擦过掌心, 抹去残留在指尖的柔软触感,还有那一点牛乳的湿润。
肩膀被按了一下, 她疑惑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困了?”
贺枢缓缓睁开眼睛, 笑笑:“没有。”
他的笑容依旧温温和和的, 目光深邃,眼瞳深处似乎又带上了她看不懂的东西。
江望榆挠挠头, 收拾桌面,放好食盒, 起身, 沿着长榻来回走动,最后甚至开始绕着他转圈。
“你在做什么?”贺枢被她绕得有些头晕,不得不开口问。
“消食。”她老实回答,“你带来的宵夜太好吃了,我不小心吃撑了,要散散步,不然等会儿睡觉的时候, 更难受。”
贺枢哑然失笑,想了想,说:“这里太小了,绕得头晕,不如我们去太液池?”
“啊?可以吗?会不会被禁军抓住?”
“不会,我知道禁军巡逻的路线,就算碰到了,我们又不是可疑人员,绝对不会出事。”
江望榆有些心动:“可是……”
“今天是十五望日,满月。”贺枢继续加筹码,“这么漂亮的月色,你不想去看看满月之下的太液池吗?”
犹豫半晌,她小声开口:“好吧,不过我们要悄悄的。”
“嗯,我在前面带路,有人的话,我带着你逃走。”
已是仲冬时分,夜里寒冷,北风迎面刮来,毫不留情地留下凛冽寒意。
一轮圆月高挂在夜空中,今夜无云,月光皎洁清亮,为世间万物蒙上一层银色光辉。
前几日下了雪,太液池倒是没有结冰,岸边柳树落光了叶子,原本光秃秃的枝干上,积了一层薄薄白雪。
“真美。”
江望榆眺看浩渺无边的太液池。
银月落在水里,夜风吹过水面,泛起一阵阵涟漪,宝镜般的月亮碎成裂纹,可过不了多久,当水面再次变得平静,那一轮水中月亮又变得饱满。
她站在岸边,静静凝望月亮,还有因月亮出现,光芒略微暗淡的满天星辰。
看了一会儿,她的目光飘落在身侧的他,停在他漂亮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