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褡裢翻了个底朝天,江望榆终于找到被压在最底下的钱袋子,幸好里面装的都是铜钱,另一个装着碎银的钱袋贴身塞在怀里。
“没有,不小心把荷包压在最下面了。”
她摸出一排铜钱,抬头见收钱的伶人走远了,只能放回去,踮起脚尖看看戏台,上边正在演跳圈。
“元极,你觉得好看吗?”
贺枢看了一眼戏台,“好看。”
“你觉得今天的庙会好玩吗?”
好玩这两个字一向与他无缘,贺枢笑笑:“还好。”
“那你有没有觉得开心一点?如果没有的话……”江望榆卡了一下,掏出刚刚买的鲁班锁,“你想玩吗?”
“我本来也没有不开心。”贺枢伸手拿起鲁班锁,指尖全程没有碰到她的掌心,“你怎么买这个?是打算送给哪家孩童吗?”
六根木头组合拼成一个常见的鲁班锁,解起来不算难。
“不是。”她低头碰了下褡裢,“我拿回去自己玩,说不定还能组成七星结。”
贺枢想想江家的情况,大约猜出是送给谁的,问:“要不要再买些九连环?用玉器做的,不伤手,闲时可以玩。”
江望榆摇头,眼角余光瞥见戏台上换了一拨伶人。
日头往正中间移动,唱的好像又是文戏,不少游人慢慢散去,台下空出不少位置。
她抬手指向戏台侧前方的位置,“那里比较近,看的更清楚。”
贺枢没有什么意见,点头应好。
走近之后,听清台上伶人唱的戏词,江望榆微微一僵,尽力维持自然的神情。
台上一名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忽然转到戏台后面,竟然脱掉先前的男子装扮,换上一身衫裙,简单梳着女子的发髻。
“爹!女的!”男孩梳着两个小发揪,刚到分辨男女的年纪,“男的变成女的啦!”
“笨!”正好是先前碰到一家三口,短褐男人拍拍孩子,“原来就是个女的,假扮成男的。”
“不过这书生真是笨,被人骗了这么久。”妇人伸手轻轻掐了下男孩的脸,“你以后不准这么笨,连女子都认不出来,我看你以后怎么找媳妇!”
男孩傻乎乎拍手叫道:“找媳妇!”
“瞧你这傻样。”妇人拉了一把短褐男子,“走,去吃午饭。”
一家三口走远了,家人之间玩笑话随之飘远。
早知道就不要过来听这出戏了,江望榆暗自叹息,脸上依旧努力摆出一副认真听戏的模样。
看了一会儿,她悄悄转头去看站在旁边的人,见他似乎也在认真看戏,在他看过来前,迅速别开视线,落在台上。
戏文不长,演到最后是书生认清心意,与那位女扮男装的同窗成亲,而不是像梁祝那般双双化蝶,是一个团圆美满的结局。
两位伶人弯腰致礼,退离戏台,转眼四五名劲装打扮的男子走上来,开始表演杂耍。
放了两排铜钱到铜锣,
江望榆不敢再待下去,连忙说:“元极,午时了,我请你去吃午饭。”
“嗯。”贺枢略略点头,视线从戏台移到她的身上,“你觉得刚才的……”
话未说完,见她脚步微妙地一顿,溜到嘴边的试探在舌尖转了两圈,贺枢将“戏文如何”几个字咽回去,改口问:“鲁班锁难解吗?”
不是问她对刚才那出戏的看法,江望榆暗暗一松,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胡思乱想了,控制语气平稳:“不难。”
临近午间,戏台附近的伶人忙着换衣裳,收拾杂耍时用到的刀剑索圈等,搬运搭戏台的梁木,人来人往,忙的脚不沾地。
江望榆自觉不去打扰,回忆庙市附近的食肆,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对跟在后面的人说:“去钱记食肆,离这里很近……”
话未说完,她看见他微微睁大双眼,一向平和的神情不再,浮现一抹慌乱。
“小心!”有人在后面大叫,“快躲开!”
她下意识抬头,一根巨大的梁木直直地砸过来,眼瞳一缩,用尽全身力气,迅速矮身往旁边闪躲。
与此同时,她的手臂被人用力一抓,眼前闪过石绿色衣裳的暗纹,腰间一重,被他紧紧揽在怀里,闪离倒下的梁木。
一股清淡独特的甘甜香气萦绕在鼻尖,她听见他的一声闷哼,隐约夹杂一分痛苦。
第48章 受伤,敷药
“元极!”
江望榆反应过来, 迅速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上下打量,见他反手捂住肩膀的位置, 眉心微蹙。
“我带你去找大夫!”
那根巨大梁木砸在地上,溅起一阵灰尘, 地面被砸出轻微碎痕。
贺枢捂住左肩肩膀, 梁木剥掉外层树皮, 但削得不够光滑,留了几颗木刺,直接刮破衣裳,隐约露出纯白里衣。
附近的游人、戏台班子的人全围上来, 一个打扮得富贵的男人快步挤出来,看着像是戏班的班主, 眼睛滴溜溜地在圆领袍上一转。
“哎呦, 这位公子, 您没事吧?您说您干嘛往戏台后面跑,这不, 我们搬横木的人还没吃午饭,身上没力气, 没搬稳, 砸到你们了,真是见谅。”
江望榆翻出一条干净棉布,帮他捂住肩膀,声音有些发抖:“元极,我们去回春堂。”
视线掠过戏班主,贺枢听出对方刚才那番话看似解释,实则推卸责任, 语气淡淡:“来这里看戏的百姓众多,你们搭的戏台可稳固?搬运梁木、刀具时,不可走神,不能再砸伤人。”
戏班主被他看得心头一凉,连忙应道:“公子说的是,来人,送公子去医馆!”
肩膀钝痛,贺枢仍站得笔直,扫了一眼围在边上的伶人,全都神色紧张,生怕他狮子大开口,要走戏班子的钱,日后生计难以为继。
“不用。”他缓声吐出两个字,看向她,“我们走吧。”
江望榆连忙扶住他,迅速思索从城隍庙到回春堂的路,“我去车行雇辆马车。”
“今天有庙市,人多,车马轿子都不好走。”贺枢看看搭在手臂的手,借着避开游人的机会,不动声色地挣开,“走过去可能更快。”
手心一轻,她同样侧身避开游人,连忙继续一手托住他的左手小臂,一手伸前挡开游人,“我记得有近路,跟我走。”
抄近道赶到回春堂,一进门,江望榆看见孟含月坐在诊案后,急声唤道:“孟大夫!快来!元极的肩膀被砸伤了!”
孟含月正在看医书,听见她的声音,立即起身,扫了一眼两人,目光落在破掉的衣裳,抬手一指。
“扶他去屏风后面。”
山水屏风后放着一张长榻,旁边是两座方形小案,上面摆放纱布、药膏等,孟含月平时都在这里替摔伤骨折的病人看诊。
江望榆搀扶他坐在长榻,“孟大夫,你快来看看!”
“脱衣服。”孟含月简单明了地开口。
贺枢伸手按住腰带,没动,视线掠过站在榻边的江望榆,“男女有别……”
“你这个人真是麻烦。”孟含月嗤了一声,“看病还分男女?快脱衣服。”
瞧见他肩膀的衣裳隐约有几道红色血迹,江望榆一急,直接伸手去拉他的腰带。
贺枢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拔匕首,意识到是她,匆匆往后收手,同时迅速侧身。
“江灵台。”他避开她,“我自己来。”
“磨磨蹭蹭的,”孟含月小声嘀咕,“最后痛的不还是自己。”
贺枢没有理会,肩膀的钝痛越发明显,看向站在榻边的江望榆。
她神色紧张,双手紧紧揪成一团,对上他的目光,当即往前两步。
为免她真的上手扒衣服,他解开衣领口,往下一拉,露出受伤的半边肩膀。
用作梁木的木头很重,他躲得很快,没有直接砸在肩膀,堪堪擦过,从左侧肩胛骨到左手臂膀,砸出一片淤青,带着浅浅的血丝,还有五六道被木刺刮破的伤口,渗出点点血珠。
“孟大夫……”江望榆死死咬住下唇,“你快给他看看。”
在看诊治病上,孟含月一向不会大意,说:“你把上半身的衣服全脱了,我要看完整的伤口,还有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贺枢捏紧衣领,飞快地看了一眼江望榆,暗暗叹息一声,解松腰带,将外袍与里衣一起脱下,层叠地堆在腰间。
孟含月先用湿帕擦干净双手,上前两步。
发现对方的动作,贺枢立即往旁边一闪,淡声道:“只要看就好了,不用动手。”
瞧见孟含月的脸色一瞬间沉下来,江望榆来不及思索他究竟为什么如此抗拒看诊,连忙说:“孟大夫,我可以帮忙。”
久拖容易加重病情,孟含月只能说:“你依次去按肩井、乘风穴,力气控制在轻微。”
贺枢看向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婉拒,脊柱的几个穴位被她轻轻按住,随即又在孟含月的指引下,依次点过手臂。
“有没有觉得痛?”孟含月问,“或者其他任何不舒服的异常?”
“没有,只是被砸到的地方感觉钝痛。”
“应该没有伤到骨头,情况不算严重,先给你敷药。”
江望榆从铜盆捞起一条湿棉布,“孟大夫,要怎么做?”
“先看有没有木刺,有的话要拔出来,再用湿布擦拭伤口的血迹灰尘,最后敷药、绑纱布。”
伤势不严重,孟含月拿起两瓶药膏,叮嘱一番,转出屏风,继续忙了。
她认真记住,坐在他的旁边,劝道:“元极,身体为重,你不要讳疾忌医。”
对孟含月还可以用男女有别的借口,但是对她……
贺枢看着她身上显而易见的男子衣裳,闭了闭眼,坐直,“好,麻烦江灵台了。”
“不麻烦。”他毕竟是因为救自己才受伤的,她想了想,补充道,“我经常帮孟大夫打下手,有经验,你放心。”
“有经验?”
江望榆凑近,紧紧盯着背部及手臂的淤青,重点看他的伤口,屏住呼吸,果真看见三四根木刺扎进手臂肌肤。
她没空回答他的问题,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紧那根细长的木刺,稳住心神,迅速往外一拔。
拖得越久,木刺陷进伤口里更难拔,她一鼓作气地拔掉剩下的木刺,凑近几分,认真看了两遍,确定拔干净了,重新浸湿一条新的棉布,搭在臂膀处。
她放轻力气,棉布搭上去的时候,仍看见他的身子似乎轻轻一颤,立即问:“伤口疼?”
“……不是。”贺枢缓缓吐出两个字,低垂眼帘,“麻烦了。”
江望榆仔细打量他的脸色,没看出不对劲,放轻一分力度,细细地替他擦掉伤口血迹,去旁边的架子取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