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起橘猫,撑着膝盖站起来,脚下踉跄,直接撞在池边的太湖石,不敢继续待在这里,辨认一下方向,咬牙决定奔向万寿宫。
往前跑了一段,她听见后面追上来的脚步声,紧紧咬住下唇,提起最后一口气,拐过宫墙角,迎面险些撞上一个人。
江望榆堪堪刹住脚步,靠在墙上,他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紧绷的心弦蓦然一松,倦乏无力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元极……”
意识陷入无边黑暗之前,她模糊察觉到他轻轻托住自己的肩背,克制地保持适当的距离。
刘益刚追过拐角,便听到有人说:“押下去,先关进诏狱。”
诏狱。
两个简单的字传进耳朵,刘益如坠冰窟,还未反应过来,两条手臂被人向后反扣住,膝盖被人重重一踢,直挺挺跪在坚硬地面。
刘益费力仰起头,试图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个天文生站在前方,仍然是一身普通的黑色长袍。
可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白面无须的内侍,一袭绯色通袖袍,胸前蟒纹补子繁复华丽,弯着腰,低眉顺眼地回答:“是,老奴遵命。”
他的神情很平静,眼中如有寒星,随意瞥来的目光,淡漠冰冷。
如同在看死人一样。
第43章 她是女子
“陛下, 老奴派人立刻去请孙院使前来,江灵台一定会平安无事。”
曹平垂头盯着地面,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声音, 悄悄掀起眼帘,看向坐在上首的天子。
神情一如之前的平静。
背后却渗出更多冷汗, 打湿贴身的里衣, 曹平不敢再看, 越发往下低头,不敢出声。
“陛下。”里间转出一名宫女,“奴婢尽力替那位大人拧干衣裳,还是有些湿, 奴婢斗胆摸了摸大人的额头,似乎有些发烫。”
贺枢闭了闭眼, 起身走到里间门口, 看向躺在榻上未醒的人。
还穿着先前那身湿衣服, 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发髻勉强没有彻底散开, 几缕乌黑的头发被宫女捋顺,贴在脸颊, 越发衬得脸色发白。
两名宫女正拿棉布擦拭脸颊、双手等, 尽力擦干浑身的水。
一直这样拖下去容易发热感染风寒,可如果他的怀疑属实,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贺枢挥手让那两名宫女退下去,“朕之前叫你安排的宫女呢?你现在去叫过来,另外准备一套干净衣裳。”
曹平即刻应是,揪住一名内侍赶紧去取衣服,大步往外走。
眨眼的工夫, 三名内侍捧着托盘鱼贯而入,上面依次摆着发冠、长袍、皂靴等,从头到脚,一应俱全,整齐放在长榻边,随即躬身退出去。
一同回来的还有曹平,站在他身边的是一名宫女,穿着寻常的宫女服饰。
曹平压低声音:“陛下,人来了。”
贺枢看了一眼那名宫女,淡声开口:“该怎么做,曹平应该教过你了,先换掉湿衣服。”
宫女伸手比划两下,福身恭敬行礼。
最后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人,贺枢转出里间,坐在外边,缓缓握紧椅子把手。
留在里间的宫女走上前,福身一礼,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失礼,俯身弯腰,大致看了看对方的耳垂、脖子。
又看了眼躺着不动的人,没有醒,宫女一边分出心思注意对方的动静,一边慢慢解开腰带。
夏衣单薄,穿的衣服件数很少,宫女小心翼翼地捏住外袍的衣衿,缓缓往上拉。
“嗯……”
一声极轻的呻吟,躺在榻上的人无意识地动了动,眼睫轻颤。
宫女心下一惊,稳住手上的动作,一咬牙,干脆直接解开外袍衣襟,露出同样湿透的
纯白里衣。
里衣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衣领口微微散开,隐约看见底下肉色的肌肤,越过锁骨往下至肋骨末端的位置,却是更深的白色,显露几道横纹,像是还绑着其他什么东西。
此时上半部分有些松动,隐约看出微妙的细小起伏。
宫女心中有了计较,继续伸手去摸里衣的系带时,榻上的人眼睫颤动更厉害,眉间蹙起,尚未反应过来,对方缓缓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彼此沉默无声。
“你……你是谁?”
刚刚醒来,脑子昏昏沉沉,江望榆使劲眨眨眼睛,视野逐渐清晰,正对上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她又眨眨眼睛,顺着对方的手臂往下,正好看见那人的手指碰到里衣系带。
心中霎时一凛,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对方,双手迅速拉紧衣袍,沉下脸:“你是谁?”
宫女顺势跌倒在地,跪在地面,无言地啊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向榻边的案几。
江望榆扭头,看见案几上的干净衣裳,捏紧湿漉漉的衣襟,见对方穿着宫女的服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你……”她抿了抿唇,“你先起来,不要跪着了。”
宫女应声站起来,双手比划两下,拿起长袍,捧到她的面前,露出关心的笑容。
对方不能说话。
江望榆盯着宫女看了半晌,没有接衣裳,犹豫着问:“你会写字吗?”
宫女摇头,指了指湿透的衣服,咳嗽两声,皱着脸,垮下肩膀。
她大概猜得出宫女表达的意思,可现在究竟什么情况,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只记得自己从太液池爬上来,遇到元极后,就晕了过去。
即使能感受到宫女的善意,她也不敢擅动,更不可能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换衣裳。
“江灵台。”门口忽然冒出一个人,“你醒了。”
“元极?”见到认识的人,江望榆稍稍放松,问题像炮仗一样,一连串地冒出来,“这是哪里?我为什么躺在这里?是你救了我?她是谁?大橘呢?”
“先喝姜汤。”贺枢坐在榻边,神色自若,“这里是西苑一处空闲的宫殿,你晕倒了,我就带你来这里了,叫人帮你换衣裳。”
宫女适时点头,捧起干净衣裳。
江望榆来回看看两人,故意问:“男女有别,你我都是男子,为什么你不帮我换?”
“我去准备姜汤了。”贺枢看向宫女,语气自然,“放下衣服,我来帮江灵台换。”
“不用!”她脱口而出,对上他疑惑不解的目光,勉强扯起嘴角,“我既然醒了,自己能穿,就不麻烦你了。”
贺枢略略点头,“你去看看驱寒的药,熬好了就送过来。”
宫女小心觑了眼天子,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她盯着宫女的背影,“你从哪里找到的宫女?叫什么姓名?”
“在西苑当差的宫女,姓名不方便问。”贺枢说,“我在西苑认识一些内侍宫女,找他们帮个小忙,不会推拒。”
江望榆微张开口,鼻尖一痒,到嘴边的话完全变样:“阿嚏——阿嚏——”
“先喝姜汤,再换衣服,你想问什么,等会儿我再告诉你。”
她吸吸鼻子,湿冷感遍布全身,轻轻发抖,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冒险,灌了一碗姜汤下肚,拿起榻边的长袍。
“你……”
“我去看药煎的怎么样了。”贺枢适时起身,“那里有屏风。”
江望榆一时犹豫,但又不可能真的让他留下来,道了声谢,目送他离开里间,迅速下榻,转进屏风后。
环顾一圈,确保没有什么问题,她迅速脱掉衣服,穿上新的干净里衣,顺手摸摸身前的束胸布。
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同样湿得能拧出水,黏在胸前,很不舒服。
但也不能换。
她穿好新的干衣服,抬手摸了下头发,摸到一手的水。
江望榆只得解开发髻,一边分出两分心思注意屏风外的动静,一边用干燥的棉布勉强擦干头发,重新束发。
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她挽起有些长的裤筒和衣袖,走出屏风。
先前那名宫女正巧走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碗药,比划两下,示意尽快喝药。
“多谢。”
药闻起来很苦,江望榆端起碗,轻抿一口,苦味浓郁,顿时一股恶心反胃感涌上来。
她硬生生地咽回去,捏住鼻子,一鼓作气地喝完,用力按抚胸口,压住那股恶心感。
抬头对上宫女担忧的目光,她挤出点笑:“我没事,辛苦你了。”
停顿一下,她又问:“你认识元极吗?”
宫女点点头,拿起空碗往外走。
江望榆跟着走出去,看见坐在官帽椅里的人,并没有其他人。
“感觉怎么样?”
“还好。”她摸摸肚子,“就是感觉有点饿。”
“去取早膳。”贺枢说,“大橘没事,我叫人带它去找医师了,情况不算严重,要养一段时日。”
“没事就好。”她念叨两遍,想起拼命保护自己的橘猫,抿紧唇,“都是因为我的警惕心不够高。”
“不是你的错,是刘益心思歹毒,与你无关。”
他的语气淡淡,江望榆却莫名感觉一股寒意,搓搓手臂,连忙问:“刘益呢?”
“胆敢在皇宫伤人,不可轻饶,被侍卫抓住了。”贺枢顿了顿,“你可以讲一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好。”
听完来龙去脉,贺枢紧紧抿唇,“抱歉,是我安排不够妥当,被人钻了空子,平白无故让你遭此一难。”
“不是你的错!”她急声反驳,“是刘益心思歹毒,而且你还救了我。”
屋外响起脚步声,先前那名宫女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饭,走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