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叫元极,虽然是以前的道号,现在也算姓名。”贺枢不可能说出真正的俗家姓名,转移话题,“你先前想说什么?”
见他确实不在意,江望榆连忙问:“那个叫刘益的灵台郎,你还记得吗?”
见他点头,她简单复述一遍下午在官署的经历,提醒道:“总之,你最近要小心,尽量别跟刘益他们碰上。”
“嗯。”贺枢叮嘱道,“至于那个叫陈丰的,你一定要远离他,绝对不可以跟他有任何接触。”
她连忙点头:“我记住了。”
不过最好还是派人盯着刘益和陈丰。
贺枢想好之后的安排,指点对面的人:“你觉得刘益为什么要如此针对你?”
她猜测:“可能是因为他想换个值守的时段。”
“还有呢?”
“还有?”
江望榆一边分出点心神想,一边仰头观看夜空,记录一圈,想起他最开始指点自己说的话。
“刘益想找出我背后的高人。”
“嗯,有这方面的原因。”贺枢循循善诱,试图教会对方看清楚官场上的纠葛,“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你再想想。”
“居然还有?”
她揉揉脸,从自己进入钦天监开始一路想到现在,越想越觉得思绪乱成一团,两肩一垮,“我想不出来。”
“现在钦天监的五官正缺了一个人。”贺枢不得不开口指点迷津,“听闻圣上有意擢选一人补任,你身为从七品的灵台郎,自然也在人选范围内,与其他灵台郎是竞争对手。”
江望榆一惊:“还有这事?”
“你……”贺枢一时哑然,“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完全不知情?”
她老实摇头:“不知道。”
贺枢的语气有些无奈:“难道你不想往上升?”
“不想。”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观察天象,潜心学习天文、推演历法。”
有些臣子嘴上说着淡泊名利不想升官,实则以退为进,谋求更高的官位。
但面前的人目光澄净坚定,贺枢能肯定对方没有说谎,是真的不想升官。
他默了默,只得说:“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失望,江望榆挠挠脸颊,想不出原因,又问:“那我是不是只要告诉刘益,我不会跟他争官位就好了?”
“说是可以说,但他可能会以为你是在以退为进。”
“好复杂。”她长叹一声,打起精神,“先专心当值吧。”
说完,江望榆看看站在旁边的人,转了个方向,背对他站定,仰头观看天空星月。
眼角余光瞥见他似乎往前走,她迅速低头,借势在册子上记录,一边写,一边转向别的方向。
忙到将近亥时末,贺枢说:“我先去角院等你,这些草药帮你提过去。”
她微张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绝,只能应了声好,目送他走下观星台。
江望榆低头叹气,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踢踢踏踏,随意散漫,她立即扭头看向台阶口,看清来人,暗暗绷紧心弦。
“江朔华,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刘益提着一盏灯笼,后面竟然没有跟着平时如影随形的那四名天文生。
“不是说你找了一个叫元极的天文生吗?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不会是你又把人逼走了吧?”
往常不过子时初,刘益绝对不会出现在观星台,现在对方提前一刻钟冒出来,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江望榆飞快地看了一眼刘益,微微垂首盯着地面。
“身为钦天监最年轻的灵台郎,”刘益特地在最年轻这三个字咬重音,“怎么能连个天文生都没有,不如我给你介绍几个,保准合乎你的心意。”
她不搭话,在心里默默估算时刻。
唱了一会儿独角戏,刘益脸上挂不住,咬牙切齿:“江朔华,你别太张狂了!别以为有叶官正给你撑腰,你就能肆无忌惮了!”
叶官正?
江望榆微微一愣。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春夏中秋冬的五位官正里,原来那位春官正告老还乡了,剩下四位官正依次递补。
现在的
夏官正是姓叶,与监副一样是正六品,主要管推演历法、定四时,归在历科。
自家父亲生前确实曾与这位叶官正交好,还曾经带着她和兄长前去叶家拜访。
但父亲去世后,两家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自己又在天文科,哪里来的撑腰一说?
“我与叶官正没有关系,更无意与你争夺官位。”江望榆默数时间,保持声音平稳,递出记录的册子,“已到子时。”
刘益反倒一愣,还拎得清轻重,不敢不接簿册,上下打量对面的人几眼,狐疑道:“你当真不想升官?”
“不想。”
交接完毕,江望榆抬腿就走,一点都不想跟刘益待在一起,步履匆匆地走下观星台。
途中,她遇见那几名天文生,悄悄看了他们一眼,保持沉默,大步流星地经过。
遥遥看见角院的一盏灯笼,摇曳照映出挺拔的身影,她连忙跑过去,从他手里接过药包。
“要不要……”江望榆勾起门锁,忽然顿住,硬生生改变到嘴边的话,尽力控制声音平淡,“太晚了,我就不请你进屋坐了。”
“嗯。”贺枢的语气依旧温和,“如果还缺什么药材,尽管和我说。”
她攥紧手里的药包,点了点头,目送他走远,使劲揉了把脸。
深夜寂静,叹息声起。
*
一连过了五六天,江望榆时刻提心吊胆,刻意保持距离,即便元极挑起话题,也总是一句话就结束。
但他似乎不受影响,言行举止依旧温和如昔,完全看不出七夕那晚质问她时的冷漠。
“想什么呢?”
孟含月疑问声拉回她飘远的思绪,她犹豫一瞬,“孟大夫,我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
“啊?”
“就是元极……他那天送阿娘来医馆,又帮忙从太医院拿了那么多草药,我却如此疏远不搭理他。”
孟含月正色:“我问你,假如……我是说假如,万一日后你的身份暴露了,当今圣上大怒,他与你是同僚,一起在观星台值守,你觉得他会不会也被皇帝斥责?甚至判他一个包庇之罪?”
江望榆猛地攥紧手,对上孟含月严肃的目光,迟疑着回答:“别人都说今上是明君,我想应该……不会吧。”
“真是明君,当年就不会硬逼着让初一去钦天监了。”
四下无人,孟含月嗤笑一声,见她神色瞬间慌乱,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不必担心。
“放心,今天医馆闭门,这里就我跟你两个人。”
江望榆重新坐回去,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语气更颓然:“对不起,孟大夫,把你和令尊都牵扯进来了。”
“当初如果不是伯母和伯父相助,我和父亲哪能这么容易在京城安顿下来,怕不是早就被那些狗官弄死了,还顺利开了一家医馆。”
孟含月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笑着拍拍她的手。
“好了,不要自责,再说了,等顺利治好初一的眼睛,我说不定还会扬名天下呢。”
江望榆跟着笑起来:“孟大夫将来肯定会是青史留名的明医。”
“这话我爱听。”孟含月说起另一件要紧事,“今天是十四,明天就是中元节了,你是不是要当值?”
“是,我之前告了两天的假,上司已经明确说不准再告假。”她交握十指,“不过白天有空,我可以在家帮忙祭祖,只有晚上的放河灯去不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孟含月宽慰她,停顿片刻,“十五,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明天晚上,我想和伯母、初一去庙里放河灯。”
江望榆一愣。
“你放心。”孟含月拿出一个面具,“我会给初一做好伪装,也会跟伯母一起照顾好他。”
“当然可以。”她急忙答应,“他整天待在家里也不好,出去走走,亲自放河灯,祈福的诚意更足,只是……”
她停了一下,语气歉然:“中元节放河灯的人很多,孟大夫,你和阿娘辛苦了。”
“那就这么说好了,明天早上我要去给初一施针,到时候告诉他。”孟含月看看屋里的漏刻,“快申时正了,你不是还要去一趟钦天监的官衙吗?”
“是。”
想起上次去钦天监遇到陈丰的情景,江望榆忍不住轻轻打个寒颤,偏偏又是吴监正叫人传话说要找她,不得不去。
去的路上,她仔细回想官衙的布局,找出一条人多的路线,路上时不时地遇到同僚或者书吏,顺利找到监正日常办公的书房。
她满头雾水地走进去,坐了两刻钟,满头雾水地走出来。
穿过一道月亮门,江望榆还未想明白吴监正今天找她究竟有何深意,背后忽然传来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
“克晦,你等等。”
第39章 令妹可有定亲?
江望榆脚步一顿, 辨认出不是陈丰的声音,听上去还带着明显的善意,刚才一瞬间跑到嗓子眼的心, 慢慢下落回到原位,转身看向来人。
对方年近四旬, 穿着青色正六品官袍, 胡须长至胸口, 笑容和善。
她长舒一口气,上前两步,语气有些拘谨:“下官见过叶官正。”
“欸,这么客气做什么?”叶官正虚扶了一把, “看来是这几年生疏了,你又常在观星台当值, 是见面少了。”
她犹豫一会儿, 直接问:“不知道叶官正找下官有什么事?”
叶官正往周围看看, “时候尚早,先去书房坐坐, 不会耽搁你进宫当值。”
顾及对方与自家父亲的交情,江望榆不好拒绝, 落后五六步, 跟着走进书房。
叶官正在上首落座,亲自端了一杯茶,“克晦,这是我近来新得的龙井,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