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接住药膳单子,认真记在心里,“辛苦你了,孟大夫,今天的诊金是多少钱?”
虽然和孟含月关系很好,但有些事情还是要算清楚的。
“一两八钱。”孟含月看向董氏,“伯母,往后一日三餐记得按时吃,千万别觉得少吃一餐没事,幸好今天有人及时送您来医馆。”
“娘,您听到孟大夫说的话了吗?”江望榆立即接上话头,摆出严肃的神情,“您一定要做到。”
董氏朝她笑笑,应声:“好,我记住了,保证做到。”
“十五。”孟含月转身,伸手指了指脖子,“你昨晚说的喉结,我会尽力做出来。”
“孟大夫,尽力而为就好,不必勉强,我以后会更加小心谨慎。”
“还有你那个叫元极的同僚……”想起先前那人平和冷静的目光,孟含月不由皱起眉,“我觉得此人心思缜密,你在他的面前,务必多加小心。”
她知晓轻重,暗暗叹息一声,应道:“我记住了。”
见董氏脸色好了许多,江望榆提起两捆药包,扶着母亲从后院离开。
午间后的阳光不再毒辣似火,她仍撑开一把油纸伞,挡在母亲的头顶。
路上人少,董氏小声开口:“十五,回家后,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初一。”
“娘,您觉得能瞒得住吗?”她继续往董氏的方向移动油纸伞,“中午我们一直没回家,早就露馅了,瞒不住的。”
“但是……”
“而且我压根就没打算瞒着。”江望榆低头盯着鞋尖,“如果今天早上我没有凑巧去找孟大夫,娘,您是不是打算也瞒着我?”
董氏摸摸女儿的脸,叹道:“我不想让你们担心。”
她轻轻揽住母亲,“您平安健康,我们就不担心。”
说话间,母女二人回到了家。
一进院子,江望榆一眼看见江朔华坐在正屋门口,紧紧握住竹棒,眼睛覆着白绫,依旧挡不住紧锁的眉头。
“哥哥。”她几步上前,“我和阿娘回来了。”
江朔华霍然起身,敲动竹棒往前走,“孟大夫抽空来给我报信,说阿娘在街上晕倒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事啦。”她连忙扶住兄长,到底是不舍得他担心,特意放松语气,“哥哥,我亲自盯着,阿娘没事。”
江朔华神色稍缓,仔细询问来龙去脉,劝道:“娘,您现在不宜劳累,还是尽早回屋歇息,晚膳由我和阿榆来做。”
知道自己这次晕倒吓坏了一双儿女,董氏也不反驳,走进正屋里间休息。
江望榆瞅瞅兄长的神情,又宽慰他一番,还搬出孟含月,再三保证董氏无碍。
“对了,哥哥。”她有意转移话题,也是真的疑问,“我能看看你的喉结吗?”
“嗯?怎么了?”江朔华疑惑反问,略微往后仰起头,露出修长的脖子。
现在只是未雨绸缪,她没细讲原因,盯着那块微微凸起的位置看了会儿,“没事,就是有些好奇。”
闲坐片刻,江望榆看看天色,说:“哥哥,我今晚告假了,现在去给阿娘准备晚上的药膳。”
江朔华跟着起身,抿了抿唇,“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见兄长脸上隐有几分自责,她哪敢拒绝:“好。”
*
离开回春堂,贺枢径直回了西苑的万寿宫,一进殿,他直接吩咐曹平派人去趟钦天监,今夜观星台酉时初到亥时末的值守需要换人。
曹平应是,刚转过身,又听到天子说:“另外再去太医院,拿一些适合女子养气血的药材。”
有孟含月在,不必让太医开药方,直接给药材更稳妥,以免与董氏现在喝的药发生冲突。
曹平摸不准为何要找这些药材,不敢问,到殿外揪了两名内侍,各自仔细吩咐一番,转回殿内,站在下首。
天子正在批奏章,曹平暗暗琢磨自己花了大半天数出来的消息,没说话,继续垂首候在边上。
余光瞥见天子放下最后一本奏章,曹平立刻奉上一杯温茶,“陛下,这是江南新进的紫笋茶。”
贺枢端起茶盏,入口细腻顺滑,多喝了几口,指腹轻轻摩挲天青色的杯壁。
“曹平。”他缓缓问,“朕和皇妣长得像吗?”
曹平不免嘀咕天子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但作为一名合格的皇帝心腹,只恭声回答:“陛下与娘娘自然是像的,尤其是眉毛和眼睛,说句托大的话,陛下年岁尚小的时候,老奴一眼就能看出来。”
“嗯。”指尖轻轻点过眼睛,划过脸颊,停在下颌,贺枢继续问,“朕和皇考长得像吗?”
“自然也像,奴瞧着,陛下的脸型更像先帝,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指腹擦过下颌,贺枢语气淡淡:“朕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皇城内侍众多,还有不少人派去了各地的州府,奴暂时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先数了万寿宫的内侍,或许有不慎疏漏的地方,奴会派人再数一遍。”
曹平说了一通,先给自己留有余地。
“现在万寿宫有内侍一百三十六名,其中一百一十九名内侍有喉结,大多是十四岁以后进宫,剩下十七名内侍要么是没有喉结,要么是看着不明显,都是十二岁之前进宫的。”
“不用再数了。”贺枢认真听完,沉默片刻,“你抽空去找趟太医院的太医,问他们这其中的原因,不要太张扬明显,就当是随口一问。”
“是。”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奏章基本批完了,贺枢走进次间,坐在平日小憩的长榻,顺手拿起案几上的话本,翻了几页。
“曹平。”他忽然说,“去叫冯斌过来。”
两刻钟后。
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走进殿内,身着绯色交领飞鱼服,头戴黑色幞头,身材高大魁梧,一张国字脸,短粗的胡须布满下颌。
“臣冯斌叩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免礼,赐座。”
曹平搬来一张锦凳。
冯斌坐下,双手撑在膝盖,控制视线只落在皂靴前的一小块地面。
“最近韦谦彦有什么异动?”
“回陛下,韦阁老照旧去官署当值,当初被郑阁老拒绝结亲后,抹不开面子,休沐的时候,大多待在家里。”
“韦谦彦不至于看不开。”贺枢问,“那个陈章是不是经常在休沐日去韦家。”
“是,本月初五,通政使陈章以鉴赏丹青为由,前去拜访韦阁老。”冯斌停顿一下,“两人在书房相谈甚欢,直到天色全黑,陈章才离开韦家。”
“继续盯紧了,别被他们发现。”贺枢另起话题,“朕又听闻韦氏女天生凤命,你去查查,掐掉这条流言,朕可不相信,命格贵重的人全都出自韦家。”
冯斌一听命格贵重那四个字,顿觉头皮发麻,在心里怒骂韦谦彦这老匹夫又使这样的招数。
两年前就用过了,被天子有理有据地驳回,时至今日,还敢用这招。
如果有用的话,天子的后宫也不会至今空无一人。
心中百转千回,冯斌面上只恭敬应道:“臣遵旨。”
说完,冯斌犹豫一会儿,低头禀道:“陛下,韦家既然能再次传出这样的流言,臣以为,韦阁老或许与钦天监的某些人有联系。”
“你觉得会是谁?”
冯斌斟酌地说出三个姓名,“这三人都是臣在监视韦家时,顺藤摸瓜发现的,臣绝对没有自作主张地探查钦天监的人员。”
“无妨。”贺枢轻轻笑了下,“曹平,端杯茶给他,天热,说了这么久,应该渴了。”
“谢陛下赏赐。”
等冯斌喝完一杯紫笋茶,贺枢吩咐道:“先盯着那三个人,找到证据,韦谦彦既然敢把手伸进钦天监,不会没有留下痕迹。”
“
是。”
“还有韦谦彦的孙子,行六的那个,你跟曹平都派人盯紧他跟他的手下。”贺枢声音微冷,“他可以当成一个突破口。”
又问了京城及地方各级官员的情况,贺枢捻动手指,轻轻按了下脖子。
天子不发话,冯斌继续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许久的沉默后,天子冷静平稳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去查一个人,”他说,“钦天监的灵台郎,江朔华。”
第37章 “……应该还不算怀疑吧。……
听见姓名与官职, 冯斌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大致找出个人,沉声应道:“是, 臣必定将此人查的一清二楚。”
贺枢沉默片刻,抿了抿唇, “你一个人查, 不能假以他人之手, 不能让其他不相干的人知道,查出来的内容记在心里,不可以留下纸面记录。”
明明只是从七品的灵台郎,为何如此多的要求?
冯斌疑惑一瞬, 随即说:“是,臣明白了。”
“还有, 探查的过程中, 绝对不能动用私刑, 不可伤害对方,更不能让其察觉。”
冯斌心中疑惑更甚, 低头应是。
“往后百官有何异常,及时禀报, 曹平, 你去送送他。”
“是。”
两人躬身告退,走出一段距离后,冯斌暗中拉住曹平的衣袖,勾起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曹掌印……”
“哎呦,冯指挥使,你可别笑了。”曹平与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关系不错,毫不客气道, “怪渗人的。”
冯斌抹了把脸,抹掉笑容,压低声音问:“还请曹掌印指点在下,圣上说的那位灵台郎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查的时候,还需要注意什么?”
曹平也不清楚天子为什么突然说查江灵台,琢磨了一下,小声回道:“你按圣上旨意行事即可,记住陛下讲的话,不过,圣上看重这位江灵台,你千万不要用查那些有罪官员的法子。”
“我明白了。”冯斌拱手,“多谢曹掌印指点。”
送冯斌走出万寿宫,曹平在原地站了会儿,重新走回殿内,瞧见天子捧着本书在看,换了杯新茶,垂手候在边上。
等到天子放下书,端起茶杯时,曹平瞅准时机,小心求问:“陛下,以后天黑之后,您还要去观星台吗?”
贺枢抿了口茶,“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