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浅苇没理会她,昨日的事她还记在心里,半点没因为她晨起装模作样的几句对不住而放过。
原本今日来成佛寺她是不愿的,谁知京中眼红她的人偏要说臧择师父选中的是苏氏,是长姐逼着苏氏将位置让给她的。
她分明得天择之,可如今却成了抢占旁人位置的名不正言不顺,她自然是不愿意如此,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一同上成佛寺,再好好问上一问。
这次见到臧择,他正在禅寺礼佛,小和尚已经将来意说了明白,他见到人的第一面便是道:“两位施主不必多问,一切自有缘法,平僧也并非眼盲心盲之人。”
他声音平和,似乎溪水温柔地流淌过来,惹得极少被肯定的裴浅苇面上发红,竟是觉得自己也有些意气用事了。
何必信旁人的几句挑拨便要赌气来这成佛寺一次,扰臧择师父请修呢?
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自觉羞愧不好意思抬头看面前之人。
可这副模样确实惹得苏容婵面色不愉,她略有些痴迷且神伤的眸光望着臧择,想开口好好问一问他,却是担心自己惹了他清名。
“师父,可否借一步说话?”她轻声开口,似是极其珍视他,怕自己说话声音大些,便会惊道他一般。
臧择那双毫无私欲的眸子终于在此刻望向了她。
苏容婵觉得这双琥珀色的眸子好看极了,比多年前看到时还要摄她的魂、夺她的魄。
许是看出了她的执念,臧择点了点头。
裴浅苇怕她继续耍什么花招,只是看着臧择,她又觉得给了她底气,这样一眼便能叫人觉得超脱凡俗之人,如何能因旁人几句话便有了偏颇?
多余的人被小和尚请了出去,苏容婵的眼神便再也不收敛,心底的激动一点点熏染上来,叫她的嗓音都有些发疼发哑:“臧择,你是不是不愿我跟在你身边,才故意选她?”
臧择双手合十看着面前人,那双平静的眸中闪烁些波澜,最后重新暗了回去。
其实他并非第一次入大晋,最开始他是跟着师父在归元寺修行,也是在那时候遇到尚且年少的苏容婵。
那时她便总黏着他,说他们才金童玉女,是天菩萨定下的有缘分之人。
他开口,语调缓缓:“不必避不必躲,贫僧没必要乱言。”
苏容婵上前一步,虽想拉他,但却在抬手的刹那又顿住,咬牙道:“我听说你并不在大晋,亦是在想办法寻你,你再等等我,等我这边的事解决了我就跟你走。”
臧择不由得轻轻摇头:“裴夫人莫要再说这种话,可是要扰佛家清静。”
“有什么扰不扰的,你我本就是天作之合,佛祖菩萨看了定是要高兴才对!”
苏容院睁眼中尽数是歉意与恳切:“你是不是气我嫁了人?可我与他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她猛地上前一步:“我与他没有夫妻之实,我还是干净的,我的处子之身一直为你而守——”
“裴夫人慎言!”
臧择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原本似古井无波澜的面容上竟也有了些慌乱。
他沉下气来,在格外清晰地认识到她说了什么后,他的声音也多了些疏离与抵触:“裴夫人,贫僧是出家人,这些凡尘俗事不该同贫僧来说。”
苏容婵被他这态度给伤到了,神情泫然欲泣:“你为何要这般说,你就是生我气了是不是?我是不是最有佛缘的那一个,难道你还不知吗?你为什么不去选旁人,非要去选裴家的人,你又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你敢说当真问心无愧?”
臧择立在禅院之中,看着面前人越说越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样,他微叹了一口气,且摇了摇头头:“裴夫人,您请回罢,这话贫僧就您未曾说过,贫僧并非故意如何,缘法自在,即便是夫人不在,命定要与我一同行佛礼之人,也该裴二姑娘。”
苏容婵腿上一软,竟也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臧择几步从她身旁走过,抬掌将门推开,外面的风混着光重新闯入禅室之中,似要将刚才一切的僭越与疯狂都吹散。
“裴夫人,请回罢。”
苏容婵闭了闭眼,舌跟发苦,连带着喉痛与肺腑都跟着淅淅沥沥的疼。
她被她的佛抛弃了,她靠着能与他见面的期盼一直等到现在,如今一切都尽数化为灰烬。
可她却又固执地觉得,他怎会怎得如他面上那般对自己全无心思?
他一定是怕连累自己的名声,一定是!
等她将裴家的事处理好,她再来寻他就好,到时候他们成了亲一起修行、一起探究佛法,自会是一对天地祝福的眷侣。
踏出门槛时,苏容婵深深回望他一眼,很是善解人意道:“我知你有苦衷,也知现下不是好时机,你再等等我,我会再来寻你的。”
言罢,她似是周身都轻松了一般出了禅室的门,独独留着臧择蹙眉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这才将方才受得惊讶给压下来。
裴浅苇因着方才臧择师父的几句话,一时间觉得心境开阔了不少,看见苏容婵出来,也没有再对她有什么过多的不喜,在听到她邀自己留在佛堂之中一同诵经时,也没有拒绝。
她此前也是经常陪皇后娘娘礼佛的,跪着诵读经文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苏容婵原本以为自己能将她比下去,毕竟自己自小到大读经都是几个时辰起。
只是没想到,她们一同跪了一个半时辰,裴浅苇仍旧面不改色,这才苏容婵的心沉了又沉,对她的杀心也更浓了几分。
她怎么能容忍一个强占了自己位置的人?若是裴浅苇当真是个对佛礼没什么了解之人也就罢了,可
偏生她是熟练与耐性都不比她差,这种人她更容不下!
故而,她故意将时间拖得晚,一直到天有些擦黑,这才愿意松口跟着一同下山。
山间的路本就不好走,更何况是天色愈发的黑沉,又拖着一双跪了一整日的腿,娇生惯养的人如何能受的住?
下山时,裴浅苇没忍住低声抱怨两句:“我不该听你的,合该早半个时辰下山才对。”
苏容婵却是唇角微微勾起,一点点放慢了脚步,最后停在了原地。
她看着裴浅苇的身影一点点在自己眼前变小,甚至是消失,她的唇角笑意更浓。
裴浅苇感觉后背阴恻恻的,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回头去看,看到的却是两个蒙面的高大男子。
“啊——”
她本该凄厉的叫声却是在刚从口中溢出些许时,便被人伸出手来捂住。
而后面的场面,苏容婵没看,转身朝着成佛寺的方向走。
阿弥佗佛,修佛法之人,可是不能看到血腥的。
她没看裴浅苇,甚至说她很快便开始在想自己的事。
她虽已经嫁为人妇,可她还未经人事,她更不可能一直不出去见人,但若是见了,眼尖的妇人定会察觉她的不对来。
不好,这可不好,她今日还是需得同臧择把事办了才好,他若是知道自己为他守身是真的,定不会再与她赌气了。
想到这,她唇角笑意更浓,只是走着走着,面前慢慢出现一双锦靴。
她身子一僵,视线一点点从面前人欣长的身量上移,最后竟是看到了裴涿邂一张冷沉到叫人心肝都跟着一颤的脸。
裴涿邂唇角勾了勾:“我的夫人,你当真是有不少事瞒着我。”
第159章 我姐姐的身子,香不香、软不软?
成佛寺的半山腰其实建了一座矮房,旁人不知,但裴涿邂是知晓的。
其实前朝皇帝并不似表面那般看不上成佛寺,相反,京都之中所有寺庙,他最看重的便是这里。
他曾对一貌美民女动心,那女子却是抵死不从,可百姓如何能与天子来斗?那女子的反抗连鱼死网破都算不上,伤敌一分自损一千,最后大家都累了,她也带了一身伤,终于得了剃头做尼姑的机会,一口气跑到了这成佛寺上。
原本前朝皇帝就是喜新厌旧之人,若是轻易得手,许是还不至于这般上心,可偏生在这一来一回之间,占有与情意纠缠在一起,将头脑与心头尽数侵占,叫他即便是放手,却还是心中牵挂。
故而他表面上不喜成佛寺,一点点将此处弄得无人愿来,背地里却叫人在半山腰出处修了矮房,思念成疾之时,他便会来此处看一看。
裴老大人是前朝皇帝看重的权臣,亦是最为正直之人,他看不惯皇帝如此,却是多番劝阻无果,回家时也憋着一肚子气,拉着裴涿邂道:“这就叫执念!执念不除便会误事,一个女子而已,何至于如此啊!”
如今前朝早已覆灭,改朝换代后新天子坐镇,此处的矮房便也成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彼时苏容婵被捆住了手脚、塞了口丢在地上,头发凌乱得很,素日里的端庄柔婉在此刻不见半点踪影。
她眼底猩红,即便是嘴被堵住了,也能叫人预料到,若是她张口会咒骂的有多脏。
裴涿邂冷沉着一张脸,彼时他心中平静的很,根本算不上生气,更多的是在观察面前人。
他想,自己当初合该多在乎些这个妻子才对,否则怎么会让她在自己面前装了这般久。
“你的事,我多少也查清了些。”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身侧杯盏,轻抿了口茶水:“你养的杀手应当不止三个,京都之中的已经被控制住,送到了官府去审问,至于京都之外的,我已经派了人去追,想来不用半月就能有结果。”
他嗤笑一声,摇摇头:“婵娘啊,你当真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
苏容婵面上没了血色,身上分明没了力气,却还是在尽力挣扎着。
裴涿邂抬了抬手,身侧的叶吟便上前去拿走了堵在她口中的脏布。
苏容婵当即呸呸了好几下,可无论怎么吐,怎么都觉得口中还是有脏东西,最后呸得她猛咳了好几声后躺在地上喘粗气,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她低低笑了起来:“夫君竟还有心思关心我如何,我还以为我在夫君心中就是个娶回家中的摆设呢。”
她的手还被绑着,但却已经强撑着坐起身来:“怎么,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还不将我绑回去绳之以法?真是好笑,你又在这装模作样的审什么呢?”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更想听你说。”裴涿邂眯了眯眸子,指尖在桌面上轻点着,“裴家与苏家并没有什么瓜葛,你我的亲事苏家也是极为满意的,你为何要如此?”
苏容婵从未有过这种被审问的感觉,只挑了挑眉,也不说话。
裴涿邂倒是不急,他更不想在此处用刑,他只是缓缓道:“臧择师父还在山顶,你我夫妻的事,我也不想惊动他。”
提起臧择两个字,苏容婵面色果真难看起来,当即厉声道:“你要对他做什么!”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但却比他素日里冷着面容时更加骇人。
身居高位多年的威慑叫苏容婵止不住的害怕,因为他这种人,想要对付一个外来的和尚也只是动动手的事。
他很是沉得住气,甚至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可就是这般便已经叫苏容婵急得猛烈挣扎。
“你敢动他!他可是高僧,是得上天眷顾之人,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裴涿邂嗤笑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身为裴家妇,念着旁的男人时不怕遭报应,要杀我二妹时你不怕遭报应,如今倒是问起我来。”
他抬起自己的长指,视线落在之上:“我一路走来,身上沾的血可不少,一个西域来的和尚而已,我不嫌麻烦。”
苏容婵彻底急了,若非有叶吟在拦着她,她怕是恨不得直接冲过来去撕咬裴涿邂。
可她的疯狂也好,挣扎也罢,最后都只能被死死压在地上,连起身都做不到,而裴涿邂呢?就这般静静坐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疯狂与挣扎,等着她的这口气一点点无力阻拦地散去,最后化成低低的呜咽。
“别、你别伤他……”
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
而这张同苏容妘有几分相似的脸哭成这样,裴涿邂稍稍别过头去,有些不愿继续看,但心中却发觉,原来他的妻子真心实意的表情是这样的,当真比之前装的时候要好上许多。
他等着苏容婵哭够了,这才缓缓开口:“你我是夫妻,我还是想要听你亲自来说,也不想对你赶尽杀绝。”
他面色深沉,幽幽开口:“你与苏容妘的事,我也知晓了。”